一個農民可以是樸素的,可以是快樂的,但不一定是有詩意的。我的三弟是個普普通通的農民,但是,他是一個充滿詩意的農民。
不侍弄莊稼的時候,我三弟就騎著自行車去收破爛。那輛自行車他騎了十多年了,看起來還像新的一樣,可見他是多么愛惜車子。收破爛的人一般不大注意衣著,我三弟卻專門為收破爛準備了兩身衣服,輪換著穿。臟了,他自己洗,洗得很仔細。穿在他身上的衣服,總是那么干干凈凈。收完破爛回到家,三弟立即要去沖個澡,換上他喜歡的衣服:一件紅色的體恤,一條牛仔褲,一雙被他擦得锃亮的皮鞋。然后,端上一杯茶,打開錄音機,往院子里的躺椅上一躺。他一邊喝著茶,一邊欣賞著喜歡的歌曲,一只手還在腿上輕輕地打著拍子。這時候,我三弟把自己變成了一首田園詩。
每天早上起來,三弟都要出去跑步。他從家里出發,一直跑到責任田地頭,打一陣跟著電視里學來的太極拳,再練一會兒從書上學來的氣功,然后兩手叉腰,欣賞著自己種的莊稼,目光親切而有詩意。那只一直跟著他的小狗雪兒,則在田邊撤著歡。三弟一路哼著小曲兒回到家,正趕上吃早飯。
三弟是村里揚場的一把好手,看他揚場簡直就是一種享受。只見他雙手握著一把木锨,弓著一條腿,一下一下地揚著。揚到天上一條線。落到地上一張弓;左揚一個銀燕單展翅,右揚一個蛟龍出海鬧長虹。最后出現在人們面前的是一個金字塔般的麥堆。三弟鋤玉米也鋤得特別棒,一把鋤頭在綠色海洋般的玉米地里一閃一閃的,那些雜草在閃閃的銀光里紛紛倒下,被埋在土下面去了。三弟除過的地里,金黃而濕潤的泥土把玉米苗襯托得更加碧綠鮮亮。尤其讓人稱奇的是,他鋤過的地里,連一個腳印都沒有留下,他是鋤一會兒,就轉過身把腳印挖掉。
有時候,我回到家,三弟就領著我去走我們小時候擔柴走過的山路。順著山路走到柳樹塬那棵大柳樹下,三弟就提醒我:“這是咱們當年回家的最后一個歇腳點,坐在這兒,總可以看見村莊上空飄起的一縷縷炊煙。”走到磨鐮石坡那個大石頭前,三弟提醒我:“當年你走到這兒,總是要到石頭上睡一會兒覺,我卻總愛看對面坡上的那些高大的松樹。”走到七盤坡口,三弟指著陰處的積雪說:“這兒,是咱們夏天吃雪的地方,咱們小伙伴一字兒排開,真像一只只小羊。”是三弟讓我重溫了心中的夢,想起了兒時的伙伴。
三弟很會制造浪漫。冬天下了膏,他就帶著我的侄兒和侄女,還有左鄰右舍的孩子,在門口堆雪人,堆動物:一只活潑的小猴,一只乖巧的小白兔:春天下了雨,他又給孩子們捏泥人,捏好了,往窗臺上一擺:趕大車的老漢,去趕集的大娘,蕩秋千的少男少女,一個個活靈活現,樂趣橫生,窗臺一下子變成了內容豐富的博古架。三弟還喜歡花草,別人家在院子里挖一塊地用來種菜,三弟卻用它來種些花草。到了夏天,草兒碧綠,竹子挺拔,各種花兒競相斗艷,蝴蝶在其間飛來飛去,好看極了。傍晚,左鄰右舍的大人們也喜歡來這兒欣賞花草,說說閑話。
有時候,三弟會問我:“哥,你看電視劇一般看啥?”我說:“看人物,看故事情節,感悟其中的道理。”三弟說:“我看電視劇主要看人家的衣著搭配,房間布置,吃飯的方式,怎樣說話,怎樣跟人交往。”看,我的三弟比我更會看電視。
有這樣一個三弟,我打心眼里高興。從三弟身上,我能學到許多有詩意的東西。受三弟的影響,我的生活也變得富有詩情畫意。
我喜歡我的三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