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絲在擰緊》是美國著名小說家亨利·詹姆斯眾多杰出作品之一,作品通過一個看似離奇的鬼怪故事,深入而細致地描寫了作品中家庭女教師的心理變化及其悲劇性困境。小說所反映的社會現實是發生在維多利亞時期男權主義背景下,當時的社會具有嚴格的道德準則和鮮明的社會階層,各個階層之間又存在著明顯的界限,任何跨越者必將受到譴責和懲罰。在《螺絲在擰緊》中,由于維多利亞時期封建等級制度對女性觀念的束縛及對性欲的壓抑,導致了家庭女教師的欲望只能訴諸于幻覺,在夢幻狀態下實現自己的心理及生理的欲望。
長久以來,此作品備受國內外評論家的關注,對其研究也從各個方面廣泛開展。1898年10月15日,評論文章Magic of Evil and Love中,評論家認為此作品描述了孩子們在鬼魂的影響下一步步走向墮落與邪惡的過程,因而亨利·詹姆斯為讀者展示的是一部哥特式鬼怪小說。此論點一經提出立刻引起評論家的廣泛爭議。其中,Harold C. Goddard通過對家庭女教師語言及行為的分析提出家庭女教師是一個精神失常的女人的觀點。Edna Kenton 在1924年發表文章闡述了《螺絲在擰緊》旨在描述一位歇斯底里精神失常的家庭女教師的心理狀態,而非單純的鬼怪故事。1935年,Edmund Wilson的 The Ambiguity of Henry James成為主張小說旨為刻畫精神失常歇斯底里的家庭女教師心理活動的觀點發展的里程碑。在弗洛伊德的理論指導下,他認為,家庭女教師長期壓抑的性欲致使她精神失常,因而產生鬼魂出現的幻覺。同時,他也提出,小說并非真實存在的鬼怪故事,而是一位精神失常的家庭女教師在歇斯底里癥狀下所產生的幻覺。筆者將通過對作品中家庭女教師的心理及行為的分析,依據弗洛伊德《夢的解析》的理論對作品進行探析,進而挖掘《螺絲在擰緊》的深層次主題。
《夢的解析》中弗洛伊德認為,夢是完全有效的精神現象——是欲望的滿足。它們可以被插入到一條可以理解的精神活動鏈條中,它們是由高度錯綜復雜的心靈活動所構成的產物。如果沒有內部和外界的感覺刺激的持續喚醒,就根本不會產生夢。作為典型的維多利亞時期的一名女性,家庭女教師不可避免地受到當時社會文化背景的影響。在封建等級制度森嚴及階級劃分鮮明的時代,她所處的社會地位決定了她的思想以及行為的界限。這為她在布萊山莊所產生的夢幻提供了外部來源。
出身于漢普郡教區牧師家庭的年輕姑娘受雇于腰纏萬貫,揮金如土”的神秘男主人照顧鄉下一雙侄子與侄女。男主人總是“置身于上流社會令人炫目的光彩之中”,與女人們打交道時有著令人著迷的風采。雖然男主人提出了令人匪夷所思的條件,家庭女教師沉迷于男主人的風采,又因為高薪的工作報酬,最終接受了此苛刻的條件。初到布萊山莊,她幻想著自己扮演了孩子們“母親”及莊園“女主人”的身份。她幻想著布萊這座高大、丑陋、古老然而生活便利的山莊好似一艘海上巨輪,而她“卻在這里掌舵”。在她的心中,家庭女教師渴望著得到男主人的贊賞與青睞,“對于像她這樣一個喜歡幻想,感情敏感脆弱,也許還有一點虛榮心的人來說”,她經常縈繞在腦海中這樣的念頭,“要是能夠像一個動人的故事里那樣突然出現個什么人,那實在是妙不可言”。在她與女管家格羅斯太太的交談中,她也多次流露出對主人的愛意。然曾經答應的苛刻的許諾及嚴格的封建等級制度決定了她對男主人的欲望卻無法在現實中得以實現。
而作為一名年輕女性,她身上同時還存在著自己特有的性格特征。到達布萊山莊后,優厚的禮遇,乖巧的孩子,華麗的環境使她興奮不安,“輾轉反側,徹夜難眠”,“諦聽著可能再出現的一兩個不太自然的聲響,那聲響不是在這座府邸的外面,而是來自它的內部,我覺得這可能是我的幻覺”,“微弱而遙遠,是一個孩子的哭喊聲,而后是另外一聲……就在我的門前,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通過對家庭女教師心理的描寫,生動刻畫出她多疑、敏感及焦慮的性格特點。對永遠不會露面的男主人的單相思使家庭女教師深深地焦慮痛苦。弗洛伊德提出,神經癥的焦慮來源于性生活,并相當于一種離開自身目的而又無處發泄的里比多。家庭女教師潛在地對男主人的愛欲及性欲在現實生活中無法釋懷,她幻想著“那個人站在我面前,微笑著,對我表示贊賞”,最終“他”在她的性臆想中出現了。
弗洛伊德認為,夢的本質即是被壓抑的欲望偽裝起來的滿足。家庭女教師長期壓抑在心的對男主人的思念與愛慕,最終導致了她幻覺中出現在塔樓頂部的“他”——彼得·昆特的鬼魂。她將她對男主人的愛欲及性欲偽裝起來壓抑在心,并投射到“他”即彼得·昆特的鬼魂身上。連日操勞,夜不能寐連同與日俱增的對男主人的思慕之情導致了彼得·昆特的鬼魂再次出現在樓梯之上。在弗洛伊德《夢的解析》一書中明確指出,塔樓、臺階、樓梯以及在它們上面走上走下,都是性動作的表示。家庭女教師已經把她心中壓抑的性欲偽裝起來在性臆想中幻想出彼得·昆特的意象,在夢幻中實現了自己欲望的滿足。
在與女管家格羅斯太太的交談中,家庭女教師得知前任女教師杰西小姐的經歷。同樣年輕漂亮的杰西小姐深得男主人的關愛,可不甘寂寞的她不知廉恥地與主人的男仆彼得·昆特有染,不幸懷孕后死去。杰西小姐跨越了維多利亞時期鮮明的階級界限,有悖封建等級制度及階級倫理,被視為道德敗壞,受到了社會的譴責和懲罰。家庭女教師深知自己所沉迷于對男主人的愛戀在當時的社會現實中無法實現,隨著對鬼魂的恐懼和對自身的擔憂的日益加深,在她的性臆想中折射內心自身的幻象——杰西小姐。杰西小姐的鬼魂正是家庭女教師內心折射出的自我。她與杰西小姐同處于一個社會階級,杰西小姐的下場也必將會是她自己最終的結果。因此,家庭女教師壓抑的欲望折射成杰西小姐的臆想,一次次出現在她的夢幻中。“在清晰的中午的光線里,我看見一個人坐在我的桌前……利用教室的桌子和我的鋼筆、墨水和紙張,專心致志地給自己的心上人寫信。”通過家庭女教師對臆想中出現的杰西小姐的敘述,表現出她自己內心深處對男主人的渴望,欲通過書信與男主人取得聯系。由于現實條件的束縛,在清醒狀態下她不可能實現給主人寫信,因此,臆想中的杰西小姐便出現在她的夢幻之中,做著她想做卻又不能做的事情,這正是家庭女教師內心活動的折射,而杰西小姐則是夢幻中的自我形象。夢幻中她與杰西小姐有著共同的感受,“你這個可怕而不幸的女人”,即使小說中她對杰西小姐大喊的話語,也是對自己命運的不安與擔憂。但是她并沒有沖破性欲束縛,屈服于現實之下,她與現實安排的“鬼魂”一次次不期而遇。內心壓抑的欲望與現實的束縛所形成的沖突,在家庭女教師的頭腦中激烈碰撞,她堅信只要自己堅持勇敢地與鬼魂抗爭,就能留住孩子們,贏得男主人的愛戀。一意孤行的她精神紊亂,變本加厲地逼迫孩子們承認與鬼魂的來往及自己的墮落,最終逼瘋了小女孩弗洛拉,逼死了男孩邁爾斯。
《螺絲在擰緊》這部作品并非講述了一個單純的鬼怪故事,而是生動刻畫出一位歇斯底里的精神失常的家庭女教師的夢幻狀態。現實中無法實現的愛欲及性欲在她的夢幻中得以實現。亨利·詹姆斯通過對她近乎瘋狂的行為形象而生動的描寫,將身處精神壓抑和強迫癥的家庭女教師的心理狀態展現地淋漓盡致,使讀者能夠真正走入小說中人物的心靈。這也正是這部作品經久不衰的魅力所在。
(作者簡介:馬曉娜,邢臺學院外語系講師,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