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是佛教發展史上的繁盛期。從東晉開始佛教逐步進入文人文化之間,至南朝,成為士大夫間最重要的文化思潮。政治、經濟、社會文化、學士文人都為此發生了深刻的變化。尤其是南朝文學方面,在中國文化歷經坎坷之后出現了新的風貌,發揮著空前啟后的作用。
一、佛教對南朝士人的影響
佛教對士人的影響,與佛教在南朝經歷了從個人到集團化并最終發展到國家化的一個過程有密切的關系?!陡呱畟鳌耸婷鄱嗔_傳》載:丞相王導一見而奇之,以為吾之徒也,由是名顯。太尉庾元規、光祿周伯仁、太常謝幼興與廷尉桓茂倫,皆一代名士,見之,終日累嘆,披矜致契。這是屬于個人和佛教之間的關系。永明時期的文化中心是以文惠太子蕭長懋、竟陵王蕭子良及所謂“竟陵八友”為核心的文人集團。不過,竟陵集團并不只是一個文學集團,還是一個文化集團。集團成員常常被組織起來進行了一系列文化活動,這時,士人的文化行為不再是個人的,而是有組織的。作為當時文化中心的竟陵集團,其實還是當時的佛教中心。竟陵集團的士人交游名僧、參與佛事、踐行教義、辯護佛理等參與一系列活動。永明文人與高僧的交游,帶有明顯的集團化的性質,一位高僧周圍每每聚集著一批文人。同時,一位文人又常常與多位高僧來往,這種集團化的交游,促進了佛教在中國的傳播,給南朝文人帶來思想和文化背景的改變,從而也促進了南朝文學的發展,使南朝文學出現了新的面貌。
永明文人與僧人在竟陵集團這樣一個大的文化環境內所進行的交叉往來,使得文人與僧人之間關系形成一個復雜的立體形態,以致當時文學與佛學在許多方面的交融成為可能。因此,佛教對文人的話語方式、思想觀念的影響是深遠的。他們在進行文學創作時,就不可避免地融入佛教的成分。劉宋時期,作為“元嘉之雄”的謝靈運,作品中融入了大量佛學成分。如《石壁立招提精舍》:“禪室棲空觀,講宇析妙理?!薄稄挠尉┛诒惫虘t》:“事為明教用,道以神理超?!边@里的“道”與“理”都已有了佛教的含義。永明時的不少重要文人都有融入佛學內容的作品。王融《法樂辭十二章》其一:“禪衢開遠駕,愛海亂輕舟?!逼涠?“百神肅以虔,三靈震且越。”其三:“表塵維凈覺,泛俗乃輪皇?!逼渌?“生老終以縈,死病行當薦。方為凈國游,豈結危城戀?!逼淦?“明心弘十力,寂慮安四禪?!睆纳厦嬖娢闹校梢钥闯龇鸾陶Z言及觀念對文學的影響。
二、佛教對永明體、宮體詩的影響
佛教對世界的第一個基本觀點就是諸行無常,即不論物質現象還是精神現象,不論是過去還是將來,不論是外部還是內部,不論是微觀還是宏觀,不論是近處還是遠處,一切都在變化之中。佛教中的這種新變觀念影響了南朝文學中的新變思想。這種影響尤為明顯地體現在永明文學上。
永明文學的基本特征就是新變。《梁書·庾肩吾傳》中說:“王融、謝脁、沈約文章始用四聲,以為新變”。佛教由于對文人思想觀念的影響至深,必然地反映到文人的文學創作上。尤其是當時的竟陵文學集團。竟陵集團不僅是文化集團,也是佛教集團,而且,竟陵集團是當時文學風尚的引領者,是文學“新變”的主持者和實踐者。所以,佛教的新變教義和觀點促進了文學的新變觀,在佛教逐漸國家化的過程中,永明文學的新變不能不說受到佛教的影響。
如果說永明時期的新變潮流是王公貴族們推動起來的話,那么“宮體詩”的涌現便是直接由帝王發動起來的。《梁書·簡文帝紀》說蕭綱“雅好題詩,其序云:‘余七歲有詩癖,長而不倦。’然傷于輕艷,當時號曰‘宮體’”。“宮體詩”與佛教產生聯系更是不足為怪,因為南朝很多帝王愛好文學,而且直接參與佛事。簡文帝很尊崇佛教,曾親臨瓦官寺聽竺法汰講《放光般若經》(《高僧傳·竺法汰傳》)。孝武帝奉佛更甚,“初奉佛法,立精舍于殿內,引諸沙門以居之”。梁武帝更是一個狂熱的佛教信徒,多次舍身同泰寺,曾親受菩薩戒。還?!吧ㄗ瑸樗牟勘娬f《大般若涅槃經》義”,講《金字三慧經》等。
不只是帝王,王公貴族和一般的士子文人也寫了大量的佛理詩,這都是和帝王的直接推動有著密切的關系。雖然宮體詩在文學的發展歷史中有很大的弊端,但無可否認,它在藝術上所取得的成績也是不可抹殺的,這也是和佛教的影響分不開的。
三、佛教對作家人格理想和心理觀念的影響
南朝是中國歷史上少見的動蕩不安的社會,佛教對作家思想的影響波及了社會的各個層面,尤其是士人階層的心理。佛教作為外來文化,它獨特的風格和治國理念以及它的思想內涵使士人文人敞開了懷抱,認真洗手接納佛教帶來的新意和獨特。士人的這種心態也促使了佛教的生長和發展,這樣既豐富了文學的創作,開拓了題材,也使文人們在生命的苦痛中實現了超越和升華。
江淹就是一個以佛教解脫痛苦的人物。江淹在《自序傳》中說:“幼傳家業,六歲能屬詩,十三二孤,長遂博覽群書,不事章句之學,頗留精與文章。所誦詠者,蓋二十萬言。而愛奇尚異,深沉有遠識?!边@都說明了江淹對佛教經典非常熟悉,而且也已經把對佛教的理解注入了自己的文學創作中?!渡徎ㄙx》中云:“余有蓮華一池,愛之如金。宇宙之麗,難息絕氣。聊書竹素,儻不滅焉?!鄙徣A就是我們所說的蓮花,他把蓮花比作圣潔之物:“一為道珍,二為世瑞。發青蓮于王宮,驗奇花于陸地”,顯示了蓮花獨特的高潔而又清純的性格特點,這種獨特品格也象征了江淹本人在經歷仕宦沉浮后所擁有的超然心態。在江淹愛子夭折、妻子去世、貶斥吳興的時候,他把自己的人生苦痛和悲憤寓于佛教詩歌中,寫了大量的詩歌,也就是這樣的心理情懷,使江淹在文學上的成就達到了最高峰。吳興三年,他寫了大量的通過佛理獲釋生命苦難的詩歌。《雜三言》:“余汩阻兮至南國,跡已徂兮心未扃。立孤臺兮山岫,架半空兮江汀?!苯驮诠录藕吐淠馁H官生涯中獨自構建象臺?!岸U情于云徑,守息心于端石。永結意于鷲山,長憔悴而不惜?!薄苞惿健币簿褪恰办`鷲山”,它是釋迦牟尼成佛后經常說法的地方。中國禪宗盛傳的“ 拈花微笑”的故事就是發生在靈鷲山,靈鷲山因此也成為佛教信仰者極度敬仰的圣地。江淹在詩中表達了“永結意于鷲山”的思想,是他虔心皈信于佛教的明顯標志。
佛教在南朝勢如破竹地發展開來,由個人化逐漸走到社會化,走到上層知識階層甚至下層市民中,是有它自己優勢的。晚唐詩人杜牧《江南春》絕句:“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是很符合當時的情景的。南朝是自我意識不斷覺醒、人格個性不斷張揚的時代。這為佛教進入士人心理提供了廣闊的空間。對于士人知識分子來說,魏晉南北朝又是一個人生道路充滿荊棘險惡的時代,通經至仕之路斷絕,囹圄刀俎之禍時至,現實人生的苦難滋養了佛教的成長,無論社會上層還是下層,都紛紛接受佛教的影響。研究南朝文學,不能不研究佛教,它不僅僅是一種外來文化的稱謂,也成了組成我們中國文化的一部分。因此,我們要重視佛教在南朝的發展和它對中國文學承前啟后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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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孟秋華,山東大學文史哲研究院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