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窩

女孩站在她面前的時候，她還是有點暗暗吃驚，女孩的嘴角居然也有一對深深的酒窩。

女孩有點拘謹，看了她一眼，就低下頭把視線移到地上不遠處的一個粉筆頭上。

女孩很秀氣，盡管繁重的學業(yè)稍微暗淡了她的膚色，可是鼻翼和額頭那幾個潮紅的痘痘一覽無余流淌著她逼人的青春。白皙的皮膚因為有點倦容使她的面部輪廓顯得更加柔和，五官搭配的很精致。烏黑而整齊的劉海遮住了她的額頭，粉紅色的框架的眼鏡讓她平添了幾分優(yōu)雅。她說話的時候，嘴唇微微開啟，嘴角的酒窩就俏皮地點綴在臉頰上，那酒窩里似乎藏著很多青春的秘密。

她心里泛著暗暗的喜歡。

她喜歡文靜的女孩，喜歡有一頭秀發(fā)的女孩，更是喜歡有酒窩的女孩。

她靜靜望著女孩，有點鑒賞的味道。

女孩感覺到了，微微一笑，白皙的皮膚上有一點點的桃紅色，像是剛剛吐露花蕊的杏花。她不喜歡桃花的艷麗，她喜歡杏花的風雅，更是喜歡“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的那份詩意。她感覺眼前的這個女孩就在眾多妖嬈的女孩中就有這樣的一種雅致。

她的班上有很多的女生，好像沒有這樣潔凈和質(zhì)樸的，她一直喜歡這樣原生態(tài)的女孩，在這個年齡，青春就是最美的化妝品。

她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tài)，輕輕笑著搖搖頭，拉過旁邊的凳子讓女孩子坐在身邊。

女孩說話的聲音很柔軟，很普通的普通話。說話的時候，嘴角微微上翹，似乎語言就是從那兩個酒窩里跳躍出來的。她說話的樣子真的很好看，鏡片后面還透出一種很柔和但很明亮的光芒。

她給女孩進行高考前輔導，她開始還有點慌亂，但是慌亂更顯出了她的重視。她把所有的考點都過了一邊，她感覺到了女孩很扎實的基礎和很好的語言感悟能力，她心里很踏實了。

輔導結(jié)束之后，她說:“你就好好備考吧，高考要重視，但是沒有必要緊張，你很優(yōu)秀，我相信只要正常發(fā)揮，應該是沒有問題的。如果再沒有什么問題你就回去吧。”

女孩笑著站起來，就在轉(zhuǎn)身的時候，忽然又回頭說:“老師，我可以和你說說話嗎?”

她點點頭。

女孩坐下了，臉上的痘痘在夕陽的照射下散發(fā)著青春的光芒。

她忽然就有點恍惚了。自己像女孩這么大的時候，也正是一臉的青春痘，可惜那一臉茂盛的蓬勃的痘痘幾乎覆蓋了她所有的青春，她進行了好多年艱苦卓絕的戰(zhàn)“痘”歲月，所有關(guān)于青春的記憶，似乎都被那一臉的青春痘荒蕪了。

眼前的這個女孩的痘痘是對青春恰到好處的一種點綴和提示，而自己呢，簡直就是對青春的打擊和毀滅。

她的思想又有點拋錨了。

“老師，我可以問你與學習無關(guān)的問題嗎?”她點點頭。

“老師，你上高中的時候，有男同學喜歡過你嗎?”

她反問女孩:“怎么?有人喜歡你了?”

女孩調(diào)皮地笑笑說:“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她笑著說:“可以不回答嗎?”

“不可以。”女孩的語氣里有點撒嬌的味道。她說:“沒有。”女孩又說:“那你喜歡過別人嗎?”她遲疑了一下說:“我必須說實話嗎?”女孩說:“實話實說吧。”她說:“喜歡過。”

女孩一下子眼睛里發(fā)出一種很和煦而又明亮的光，說:“是你的同班同學嗎?”她搖搖頭說:“同班過，可是沒有同學過。”女孩睜大眼睛，眼神越發(fā)顯得亮晶晶的可愛，說:“老師，你真逗，是同班的不是同學是什么啊?”她笑著說:“你再想想，有人和你同班過，可是不一定就是同學。”

女孩做出思考的樣子，忽然表情豁然開朗說:“我知道了，你愛上你的老師了，是嗎?”

她笑著點點頭。

女孩顯得興趣盎然，說:“我一直很仰慕師生戀，我總感覺愛上自己的老師需要很大的勇氣，你給我講講好嗎?他知道你愛她嗎?”

她笑了一下，笑容有點慘淡，說:“沒什么好講的，愛上自己的老師確實需要很大的勇氣。我愛上他的時候，他已經(jīng)結(jié)婚了。我畢業(yè)的時候，他已經(jīng)有孩子了，他有很可愛的女兒。聽過一首小詩‘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嗎?也許那個故事本來就沒有開始，怎么能有結(jié)尾呢?那是我一個人的愛情。那時候，他的課講得特別好，他教我的歷史，他引經(jīng)據(jù)典，談笑風生，尤其是講到一些精彩的地方，真有一種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感覺，那一刻，我就感覺整個世界都是他的，好像歷史就是他寫的。我每一天把上他的課作為一天中最大的幸福，后來，我本來要學理科，為了他，我學了文科。那時候，感覺見不到他，日子虛空的無法過。就這樣，結(jié)束了我的高中生活。”

說著她就停頓了，那一瞬間，有一種很柔軟的回憶似乎她，她的視線有點慘淡的溫柔。

女孩切切地追問:“那后來呢?他還是不知道你愛他嗎?你為什么不告訴他呢?他現(xiàn)在呢?”

她笑著說:“后來，我總算學會了，如何去愛，可惜他，早已遠去，消失在人海。后來終于在眼淚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錯過就不再……”

女孩格格笑起來說:“老師，你好幽默，學生一定喜歡你啊。”

她沒有說話。女孩還是追問:“你們以后見過面嗎?他過得怎么樣?”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說:“見過，也許不見最好，那樣的見面給彼此造成的都是傷害，現(xiàn)在他過得怎么樣我真的不知道。”

女孩的眼神有點抑郁了，說:“好可惜啊，就這樣算了?你現(xiàn)在還愛他嗎?”

她淡淡地笑笑說:“你以為所有的愛情都有結(jié)局?不算了又能怎樣?對他來說，現(xiàn)世的安穩(wěn)比那份所謂的愛情要重要的多。現(xiàn)在愛與被愛都已經(jīng)不重要了，生活中好多事情不是有愛情就可以解決。感情上的事情，如果對的時間愛上對的人，那就是愛情的故事，有點波折都是愛情的佐料;如果在錯的時間愛上錯誤的人，那就是愛情事故，所有的糾纏都是感情的劫難了。何況，有些人會隨著時光而淡出你的記憶，有些人需要你一輩子去忘記。”

說完，她沉默了。女孩的表情有點悲戚，似乎被感染了。她轉(zhuǎn)換了一種很輕松的口氣說:“好了，不說我了，說說你了。”

女孩說:“老師，謝謝你讓我聽到如此感人的一個故事。我的故事沒有什么精彩的，我喜歡我們班的一個男生，已經(jīng)很久了，和他在一起的感覺真好，她也很喜歡我，我們沒有彼此表白過，今年我希望和他考到同一個大學。”

女孩的臉上有一層淡淡的紅暈，那紅暈就是愛情的色彩。

她說:“好啊，同一個大學，同一個夢想。我祝福你們。好好珍惜生命中自己喜歡過的人，愛情不需要表白，那是一種心靈的語言，何況，有人說得好，世上有兩種東西是藏不住的，其中有一樣就是愛情。見到他的時候，你的表情已經(jīng)把你的心情泄露了，對嗎?”

女孩說:“老師，你說得真好，我原以為你會笑話我，甚至會指責我的。”

她說:“我不會笑話你，愛情沒有錯，喜歡一個人沒有理由，在青春的季節(jié)里，誰又能管好自己的心呢。可是你要記住，愛情是不可再生資源，高中階段要含蓄有節(jié)制，也許有時候一個眼神比彼此牽手更讓人感覺美好。不要因為感情影響了學業(yè)，畢竟那只是人生的一部分。我可以看出你是很優(yōu)秀的女孩，你感性而又不缺乏理智，我相信你會處理好的。我也會祝福你的。”

她低下頭說:“老師，謝謝你!”

說完女孩眼里有一種很幸福很柔和的光，臉頰的酒窩顯得更加迷人，那些美好的細節(jié)和溫暖的回憶似乎都藏在酒窩里。

她忽然問女孩:“你爸爸媽媽過得好嗎?”

女孩沉思了一會說:“從我懂事起，我的爸爸媽媽一直爭吵不斷，我就是伴著他們的爭吵聲長大的。尤其是前幾年，他們差點就離婚了。不過，這兩年他們不吵了。我知道有一個詞語叫相敬如賓，不過，他們之間的‘賓’應該是‘冰塊’的‘冰’。”

她淡淡問:“哦，差點離婚?為什么啊?”

女孩說:“那時候我正上初二，好像有個女人喜歡上了我的爸爸，爸爸也很喜歡她。后來，他和那個女人的信息被媽媽發(fā)現(xiàn)了，媽媽就每天都和他吵。再后來，爸爸就提出要離婚，媽媽堅決不同意。有一天，吵完之后，媽媽就吃了些安眠藥，差點送了命。爸爸嚇壞了，就像媽媽發(fā)誓，再也不和那個女人交往了。”

她聽得心里一陣痙攣，聲音有點顫動，她說:“那后來呢?”

女孩嘆了口氣說:“后來，他們就再也不吵了，爸爸再不敢惹媽媽了。如今，媽媽也渾身的疾病。可是我知道，他們真的沒有多少感情了，也許都是為了我吧。”

女人嘆了口氣說:“是啊，孩子就是維系家庭的一個紐帶，你當時怎么想?”

女孩說:“當時我恨死那個女人了，我就想是什么樣的女人讓爸爸著了魔。尤其是我媽媽在醫(yī)院搶救的時候，我殺了她的心都有。”

她的心又一陣痙攣。

她問:“你見過她嗎?”

女孩說:“我沒有見過，聽說比我爸爸年輕的多，我只是感覺她好像很有文化。”

她說:“你怎么感覺到的。”

女孩說:“有一天，我拿著爸爸的手機玩游戲，她的信息就來了。”我偷看了一下，在現(xiàn)在我都記得好像是什么長江頭，什么長江尾，我想不起來了，我想我爸爸是不是就被她的那些文字迷住了。”

她的心稍稍松動了一下，心里好像什么被輕輕打碎了一樣，那種輕微的破裂聲，她聽到了。

她說:“是不是君住長江頭，我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女孩眼里寫滿了疑惑:“是啊，你怎么知道?”她笑著說:“這是李之儀的一首詞，哪個老師都知道。”

女人問:“現(xiàn)在你還恨她嗎?”女孩說:“不恨了，現(xiàn)在如果有這樣的情形，我會站在爸爸的立場上的。當時我不懂感情，現(xiàn)在忽然感覺人一生碰到自己愛的人真的不容易。再說了，我感覺我的爸爸真的不愛我的媽媽。盡管我的媽媽也是個好女人。我記得我媽媽出院之后，爸爸整天都醉醺醺的，一年多的時間，他消沉到極點，當時我不理解，他喝醉我就經(jīng)常指責他。現(xiàn)在我才知道，我爸爸也是付出了真情，從那以后，我感覺他真的變了，好像對什么都不感興趣了，所有的精力都用到工作上了。所以現(xiàn)在我的爸爸在別人的眼里是個很成功的男人，幾乎就是工作狂。可是，我知道我爸爸心里的苦。現(xiàn)在，我有時候也想，那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女人，甚至有見見她的沖動。我相信當時那個女人一定也很痛苦。”

她的心里忽然就涌上了一種澀澀的酸楚，說:“你爸爸現(xiàn)在還喝酒嗎?他抽煙嗎?”

女孩說:“酒也喝，可是喝得少了。因為他血壓高，他不敢多喝。煙抽得可厲害了，一天一包都不夠。”

女孩的臉上顯出不高興的深情，酒窩顯得更深了。

她說:“抽煙對人真的沒有一點好處，你就勸說他少抽點吧，最好戒了吧。”

女孩說:“你不知道，他說他就剩下那一樣愛好了，如果讓他戒了，他活著都沒有意思了。有時，我感覺讓他戒煙那大煙鬼戒大煙都難啊。”

她眼睛有一種潮乎乎的感覺，說:“去吧，下課了，你回家去吧，別讓爸爸媽媽等急了。最近要調(diào)整心態(tài)，沉著冷靜，祝你成功。”

出門的時候，女孩甜甜地笑了，酒窩里面都盛滿了笑意。真是很迷人的酒窩。

“老師，謝謝你的祝福。今天真開心，我爸爸以前也是老師，你是我爸爸以前的同事嗎?”

她有點慌亂，搖搖頭，又點點頭。

看著女孩的青春的背影遠去了，她才回過神來，心情就忽然暗淡的不知所措，淚水就莫名其妙爬滿了她的臉頰。

她不明白當初是不是他的兩個酒窩成了開啟她青春大門的鑰匙，只是她沒有想到，那酒窩里卻藏著她一輩子的思念與疼痛。

責任編輯 孫 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