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拉德的小說《黑暗之心》講述了主人公馬洛的非洲之旅及在此過程中的心路歷程。《黑暗之心》中運用了包括呼語、暗示、象征、意象等多種寫作技巧,象征手法在小說中的靈活運用使之具有特殊的魅力,被稱為英國文學史上具有代表性的象征主義小說。馬洛開始對殖民主義抱著一種美好的幻想,認為這是歐洲為非洲這一蠻荒之地帶去文明,這代表了當時大部分歐洲人的思想。然而,在逐漸接近柯茲的過程中,他親眼目睹了歐洲殖民者的野蠻行徑和對非洲人的血腥殘殺。當終于找到柯茲時他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些文明的使者已經(jīng)在貪欲面前暴露了兇惡的本性。
一、場景中的黑暗與光明
場景的構(gòu)設(shè)在這部小說中起著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黑暗之心》中康拉德對場景予以了細致的描述和鋪墊,隱喻、象征等修辭手段的運用使作品極具可讀性。“黑暗的心”本身就含有雙層寓意:既指地理意義上黑色的非洲腹地,也指殖民者黑暗的內(nèi)心。場景中對于黑暗與光明大量的對比描寫極大地豐富了作品的蘊意,深化了小說的主題。其中對于光線的描寫可謂匠心獨具,充滿了光與色彩的寓言性。
首先,小說中有一個關(guān)于光線的悖論,即光線太暗了,四周一片漆黑,你什么也看不到;而光線太強的話,它反射出一片刺眼的光芒,你同樣什么也看不見。小說開頭,馬洛同其他歐洲殖民者一樣,認為非洲是片蠻荒之地;而他們正是光明的使者,前來撒播文明的種子。這朦朧的帶有偏見的霧氣一直遮擋著馬洛的視線,讓他看不到顯現(xiàn)的真實。如對剛果河兩岸景色的描繪被認為是作品最精彩的部分之一。“參天的樹草,渾黃緩緩的水流,密不透風的原始森林,如無人區(qū)般的靜寂,構(gòu)成了極具原始性的氛圍,讓人感覺壓抑和莫名恐懼;而剛果河上那條小小的鐵皮汽船和一船擔心隨時會遇上什么意外的歐洲朝圣者,雖然代表著所謂先進的歐洲文明,相形于把他們緊緊圍住的非洲腹地,又顯得十分渺小,十分脆弱,不堪一擊。”
其次,作者對于故事發(fā)生的地點“倫敦—剛果—倫敦”賦予了豐富的象征寓意。康拉德把倫敦比作“一座粉飾過的墳?zāi)埂保鲎浴妒ソ?jīng)·馬太福音》,意指偽君子。作者暗指文明的倫敦在鮮亮的外表下其實隱藏著邪惡和污穢,這是對西方文明的否定,也諷刺殖民者是一群光鮮衣著包裝下的偽君子。在《圣經(jīng)》中黑色多代表險惡、罪惡,而白色則象征純潔、道德。文中黑白兩色的反復(fù)使用為這兩種顏色賦予了新的諷刺寓意。在文中,康拉德從各種角度反復(fù)描寫剛果河流域的外在景致,旨在之后更好地鋪陳出人物復(fù)雜的心理變化。眼前的古老陸地已被他們用當?shù)厝说哪w色所定義,但是在描述黑色的叢林中黑皮膚的土著人時,總是和積極的陽光、土地聯(lián)系在一起,而文明的歐洲白人則無法控制內(nèi)心的黑暗,喪失了人性。在光與影的交錯、黑與白的對比中,馬洛終于看到了事實的真相。這正是康拉德對當時大肆推行的殖民主義的絕妙諷刺。
再次,作者時時處處為讀者營造出一種現(xiàn)在和過去的黑暗感覺。小說第一幕開始于“一個晚上”,船長馬洛向他的朋友述說他的非洲之旅。黃昏的霧氣和寧靜,特定的時間和氛圍讓人情不自禁地聯(lián)想到黑暗與邪惡,喚醒了馬洛內(nèi)心深處那段黑色的記憶,想起了那片神秘的大陸以及那不可刺穿的黑暗。緊接著大段的文字都在描繪夕陽西下,泰晤士河域接連著遠方的海水,在水手眼中呈現(xiàn)出蒼茫而神秘的氣氛,讀者隨著喃喃獨詞般的文字,心神漫散,準備好接受一個穿越過去與現(xiàn)在、黑白更迭的故事。
二、情節(jié)中的黑暗與光明
小說從外埠至中埠最后到內(nèi)埠的敘述情節(jié)看似簡單,康拉德卻賦予其深刻的蘊意。Hewitt指出,馬洛的旅程進入了堅不可摧的黑暗非洲,進入了馬洛思想的黑暗;Albert J. Guerard認為,馬洛的旅程是一種人類心理學的“夜之旅”。馬洛的講述從一開始就是兩線并進:實際的旅途和心路的歷程。表面上是從所謂亮麗文明的倫敦到達黑暗之心的非洲,即外在旅程開始時,其內(nèi)心的號角也跟著響起,進入了探索的甬道當中。
旅程之初,馬洛談到燈光反射在水面時,他認為這些燈光代表著美好與文明。這表明其內(nèi)心認為自己和船上的乘客都是文明的使者。非洲叢林被認為是原始黑暗的,那里居住著“野人”,黑暗被視為無知,他們需要知識與光明。而黑暗也可喻為邪惡,因此,當馬洛和柯茲在非洲叢林時就不得不開始剖析各自人性的陰暗面。當馬洛贊美倫敦時,他又思考到“這也是地球人想到的最黑暗的地方。”所以當馬洛到達公司總部所在地布魯塞爾時,他感到城市的陰森氣氛、公司淺白色建筑大樓以及兩個織毛衣女人的怪異行為形成了鮮明對比。在希臘神話中,婦女是命運之神,毛線象征人的一生。婦女織的黑線給人以不祥的預(yù)兆,預(yù)示著歐洲人的剛果之旅猶如駛向自身的黑暗內(nèi)心。尤其是公司總部的非洲地圖上剛果河如巨蛇,野蠻而狂暴。在《圣經(jīng)》中蛇代表著邪惡。這個描述既突出了非洲野性、原始的主題,又暗示著邪惡的內(nèi)涵。在外埠的整個旅程中,黑暗與光明總是交織在一起。如生命垂危的非洲小男孩脖子上的白項圈,以及身著白色衣服站在陽光下卻什么也看不到的會計師。作者賦予黑與白全新的含義和完全相反的價值觀。這不禁讓人聯(lián)想到白人對黑人的侵略與奴役,雖然他們都穿著閃亮的服裝,依然不能掩蓋內(nèi)心的黑暗。
馬洛深入到剛果,看到了帝國主義多方面的糾葛,漸漸洞察了真相的實質(zhì)。航程之前,他認為自己知道真相,那就是必須開化“野蠻人”,將文明、道德帶到非洲。可是當馬洛面對白人代理商欺騙、虐待、侵略非洲人的種種卑劣行徑,他十分反感,開始遠離文明的白人同事。在一片假象中,白人對“象牙”的貪婪也明白無誤地顯示出來。“象牙”已成為故事中的一個中心思想,它代表著白人覬覦原始財富以及他們自我擴張的動機。“象牙”還具有更廣泛的象征性,它外表潔白而富有光澤,但卻是無生命的物質(zhì),深刻揭示了西方文明的核心矛盾。諸多文明與不文明的交錯,黑暗與光明的界限在馬洛心中越來越模糊。康拉德的文字充滿復(fù)雜的意象與象征比喻,來承載哲學家的冥思和人道精神的沉重命題。他筆下的非洲已被他們用當?shù)厝说哪w色所定義,但絕非是無知的野蠻人,他們純樸、善良,積極、陽光;相反,他驚訝于打著傳播文明旗號的歐洲白人對非洲黑人的殘酷剝削與壓迫。至此,馬洛心中的謎團解開了,頓悟了光明下那永久的黑暗。
康拉德深受象征主義流派的影響,他認為小說要真正成為藝術(shù),就必須打動人的個性和情緒,而象征手段的運用恰能激發(fā)人的聯(lián)想,創(chuàng)造出一種當時當?shù)馗星樯吓c精神上的氣氛。在《黑暗之心》這部篇幅短小的作品中,康拉德以其對黑暗與光明象征手法獨具匠心的運用,豐富了小說的內(nèi)涵與意蘊。小說不再僅僅使讀者看到現(xiàn)實的表象,而是重視和強調(diào)人對外在現(xiàn)實的體驗、感受和反思。如果讀者只看到小說的淺顯表述,而無視其深層次含義,便不能充分體味這部作品的精神實質(zhì)。
(作者簡介:馬莉,石家莊郵電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講師,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