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官不做,有老板不當,羊城扇王戴克果的前半生,有如一把折扇,“曲折十足卻伸縮自如。”年過五旬的他癡迷扇藝10余年,欣賞的就是扇子的“骨氣”。
9月的廣州依然是驕陽似火,若然手中有把折扇,送來涼風陣陣還可遮陰,豈不快哉?尋尋覓覓,記者來到中山四路榨粉街戴克果家中,淡淡的水墨氣息彌漫著。打開臥室大柜,映入眼簾的折扇成百上千,清涼之氣油然而生。“嘩”一聲打開,花鳥蟲魚書畫詩詞,咫尺中別有洞天,豁然開朗。大大小小的扇堆放一地,每一把小小扇畫都是戴克果眼中的“心肝寶貝”。
文人舍萬金換紙扇
戴克果從小就愛畫,善畫,讀小學時,美術課永遠都是滿分5分,乃至后來無論是念中學還是參加工作,墻報都是他的“責任田”。上世紀70年代參加工作時,他被分配到廣州市國土房管部門,當時每月38元的收入是全家6口人中最高的。在旁人看來,他應該抓住這個好時機走上仕途,但他卻始終放不下骨子里愛畫畫的沖動,報考了當時廣州人民藝術學院(美院前身)雕塑系,從2000多人中殺入了前五名,卻在五進三的考試里落了選。
工作沒兩年,戴克果就在單位當了領導。如此的平步青云羨煞旁人,可他最大的熱情還是畫畫。單位同事領工資、豬肉票時需要私章,求到他時,他總是二話不說,連夜趕工,分文不取;還有職工求他畫家屬遺像,他也從不拒絕,準時奉上。而戴克果骨子里一股文人墨客的清高,也讓他無法融入官場的氛圍。
棄官下海的戴克果開了家工藝美術檔口,正是這幾年,他和扇畫結下了不解之緣。但他有官不做,偏偏離不開幾把折扇的行為也讓無數人百思不得其解。
“玩扇是一件敗家的事。”戴克果笑說。為了覓得心頭好,戴克果不遠萬里斥重金到處搜羅,為了扇畫真實生動,戴克果畫什么都會盡量到實地寫生,中國的明山大川,幾乎都有他的足跡。有一次戴克果到武漢黃鶴樓,買好的火車票還有一天才開,但他口袋里的錢,已經被他買扇子用了個精光。戴克果倒是淡定,他干脆解下行囊,坐在黃鶴樓前繼續創作。畫累了,他就靠著石欄,和衣睡去。
10多年來,戴克果數十萬的積蓄全投在了扇子上。說起玩扇的經歷,戴克果有說不完的談資。還有一次,他看上了一把修竹紙扇,無奈囊中羞澀,又不愿讓寶貝就這樣流走,他抱著做工藝品生意時留下的景德鎮名家瓷器猶豫了很久,終究還是將其賣掉去換了那把看似無甚特別的扇子。
小扇上大千世界
扇子是綜合的藝術,包括畫扇、制扇、賞扇、藏扇。別人玩扇,偏于收藏,戴克果在收藏欣賞的同時,也自己畫扇面,做扇子。
“扇面能書能畫,雖盈不過尺,卻內藏大千世界”。比起大幅山水寫意,小小扇畫更能讓戴克果入迷。面積不大的家中,一間小屋硬是被辟出來變成了專用的書畫室。
如今,戴克果已經繪制了3000多把扇面,紛紛請人做成折扇,大部分扇骨都是他自已設計好再請人做。但戴克果做扇子的要求太苛刻了,扇骨要用浙江安吉竹墟所出,扇面要用安徽的宣紙與蘇州的扇面合成,扇板則要到帶河路找師傅雕刻,連用于固定扇子的“鼠眼”都要專程寄到杭州制作。幫他做扇子的師傅們都“抱怨”他的活太細,一大塊酸枝木只能雕那么四五塊,如果只接他的活肯定要喝西北風。
后來,他請人專門做一把酸枝木扇骨,要花200多元人民幣。盡管如此,對方師傅都不太愿意接他的單,那些師傅說,“你這個敗家仔,我這么大一條木料,為你開成這么小的一片,太浪費”。但對于已經成癡的人,這些都已經無濟于事,他總能找到方法,把扇子做成自己喜歡的樣子。
玩出來的“生死戀”
戴克果說,現在的扇子,扇面畫不需要真的制成扇,制成扇的畫,有棱、有骨、有起伏,將其神韻展示出來不是
易事;在制成的扇面上書畫者,往往求巧、求快、講效益,甚至不少就是電腦制作,印到扇面上的,難出精品。“要有自己的思想,就只有堅持最原生態的方法。”對這種藝術,戴克果或許不是最精深的一個,但肯定是最耐得住寂寞的人之一。
中國畫論中有“色不蓋墨”之說,張大千發明了一種叫潑彩的畫法,多用生宣,但生宣過于柔軟,根本沒法裝裱成扇。現成的扇面又是熟宣,質地厚實堅硬,但畫出來質感不好。
為了能把國畫中化水淋漓的寫意山水呈現在扇面的熟宣上,戴克國終日將自己鎖于小畫室里,可謂是想盡了辦法。有一日,畫好的生宣不小心被弄濕,墨跡浸到了另一只扇面上。戴克果手忙腳亂地抖動著扇上的水滴,隨即卻驚訝地笑出聲來。這不正是他苦思冥想的效果么。他茅塞頓開,將生宣開成一面扇形,然后畫上山水畫,等待畫完全風干,他又將水均勻地噴在生宣上,然后把生宣覆在熟宣制成的扇面上,拓印下來。
終于能把張大千的潑彩轉到了自己的扇子上了,戴克果喜出望外,把這種干濕結合的畫法生動地地命名為“生死戀”畫法。后來,他試著用濃厚的礦物質顏料潑到畫面上,再把扇面輕輕晃動,竟然也生出一種雨后煙云的效果。
觸類旁通的成功,讓戴克果越發不可收拾。他將多年前被“打入冷宮”的老畫,用清水浸泡后多次重彩覆蓋反復渲染在發黃的熟宣上,綿延的山景竟無端氤氳出青翠,畫面在朦朧中萌發生機。這種老扇面煥發的新生,以及起死回生的神奇,讓戴克果甚為癡迷。
“扇王”追求的節骨
圈里的行家們都知道,羊城堅持手工制扇的,就只剩戴克果一人。因為長時間在三多軒(廣州文房四寶老字號)展出,基本上有一班行家固定“幫襯”,每把200元~500元不等, 而今,扇畫也是戴克果的揾食工具,戴克果已“不愁兩餐”。
然而,如此“扇王”卻是異常的低調平和。在老街坊聚居的榨粉街,一件“的確良”泛白背心、一條花格子“孖煙通”短褲、一雙塑料涼鞋,戴克果便能出門見人。接受采訪時,戴克果一手搖著一把大牡丹折扇,一手拿起大杯泡開的鐵觀音,時不時嗒兩口,隨意而樸實,典型老廣州人的味道。就連記者想幫他拍照,戴克果也沒有特地 “裝身”,一邊的妻子責怪他:怎能穿著“孖煙通”照相?他卻不以為然,隨便一坐就當是“擺好pose”。“他們要看的是扇子,又不是看我穿什么褲子。”
對于他癡迷扇子,妻子卻毫無怨言,反而打趣他:“因為他這個健康的愛好,我放心得很。不說是高雅,起碼遠遠好過那些有事無事在外面胡混。”
戴克果藏有一把由竹根制成的扇子,是家中上千扇子里的最愛。這是他輾轉上千里,從近代書法家吳昌碩故鄉鄣吳鎮淘得的珍品。戴克果說,除了材料難得外,更重要的是它蘊涵的人生哲理:“未出土時先有節”,錚錚節骨,力拔競上。這既是對竹根扇的寫照,也是戴克果關于人生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