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和書

邂逅為緣，追求是夢。說也巧，我與我的妻子徐淑杰是在骨干教師培訓班上認識的。記得那是1974年暑假，縣教育局在“五七干校”舉辦全縣中小學骨干教師培訓班，每個公社派兩名教師參加學習，一名是中學的，一名是小學的，為期10天。

報到的那一天，人特別多，男男女女排著長長的隊伍。站在我前邊的是一位年輕的女教師，個子不高，梳著小辮兒，看背影，頂多二十五六歲的樣子。她懷里抱著一摞子教材，一邊簽到，一邊回頭看我，她的眼神好像在說:“咱們在哪見過?”此時，我也捧著一摞子書，正準備掏出筆來簽到。說時遲，那時快，前面那個梳小辮的女教師一回身，不小心撞在我的懷里，我的書與她的書幾乎同時落地，散落在一塊兒。這位女教師連忙道歉說:“對不起!對不起!”說著就蹲下來拾起地上散亂的書。

晚飯后，男生宿舍只有我一個人在看書，顯得特別肅靜。這時，我突然聽到走廊里有腳步聲，隨即有人敲門。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個梳小辮的女教師。她一進屋，便不好意思地說:“白老師，您領的書有沒有重復的?我怎么有兩本《小學語文教材教法》呢?”我急忙打開書包，可不是嗎，里邊竟有兩本《小學數學教材教法》，這大概是上午報到時互相撿錯了。于是，我和她交換了彼此重復的教材。

這位女教師在我房間只逗留了幾分鐘。她說她叫徐淑杰，是幸福公社中心學校的班主任，聽過我的事跡報告，很受感動。臨走時，沖我莞爾一笑。這一笑不要緊，為有情人終成眷屬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命運讓我認識了徐淑杰。我們從相遇到相識，從相識到相知，從相知到相愛，從相愛到相伴，相處一年的時間，我們便結婚了。

記得結婚前夕，我和她到哈爾濱添置衣物，在哈爾濱第一百貨公司門口，我把僅有的100元錢從兜里掏出來，二一添作五，她一半，我一半，她到樓上買衣服，我去書店購圖書。下午4點鐘，約定的時間到了，我抱著兩摞子書興沖沖地奔回百貨大樓，卻見徐淑杰兩手空空，坐在斜陽淺照的石階上，呆呆地望著來往行人。原來，我們剛一分手，她就把錢丟了。我跑過去，拉住她的手。我笑了，笑得有幾分苦澀，有幾分內疚。她也笑了，眼角分明閃著淚花。車爾尼雪夫斯基說:“愛一個人意味著什么呢?就意味著為他們幸福而高興，為使他們能夠更幸福而去要做的一切，并從中得到快樂。”我和徐淑杰就是這樣對待愛情的。

婚后，我們互相疼愛，但一直沒有小孩。我32歲那年，徐淑杰懷孕了。快要作父親的我當然欣喜若狂了，上班，我滿面春風;下班，我春風滿面，整天沉浸在幸福與快樂之中。十月懷胎，一朝分娩。一天，我剛從學校回到家里，一進門，我母親拉住我的手說:“淑杰要臨產了，趕快上醫院!”當時，我家住在雙城郊區，離縣城10里地。我臨時借了一輛手推車，上面墊了幾捆稻草，鋪好了被褥，母親把徐淑杰扶上車，剛要走，徐淑杰大聲地說:“老白，你不帶幾本書啊?”于是，我大步流星地跑進屋里，從桌上胡亂地抄起我剛剛買的幾本書蒙頭轉向地跑出來，隨手將書丟在車上，便拉著車子飛快地去往醫院。路上，我不時地回頭看看徐淑杰，只見她左手摟著暖水壺，右手抱著幾本書，愣愣地靠在車廂的橫木上，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前方，嘴里不住地喊道:“快!加快腳步!”我脫掉汗衫，光著膀子，兩手緊緊握住車把，拼命地向前奔跑，那情形就像電影里演的駱駝祥子拉著黃包車送難產的虎妞去醫院一模一樣，街上的行人見此怪異情景都投來驚奇的目光。

到了醫院，汗流浹背的我剛辦完住院手續，我的女兒白丁就在產房里順利地降生了。住院3天，徐淑杰讓我帶的幾本書真地起作用了。白天，在護理妻子和女兒的閑暇時間，翻上幾頁書，既是休息，又是享受;晚上，枕著這幾本書擠在妻子與女兒身旁，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美妙感覺。

白丁剛上托兒所的時候，我家從農村搬到城里。那時，我的工作量特別大，為了搞研究，我白天上課，晚上寫書，一忙忙到后半夜，有時甚至通宵達旦。徐淑杰很是心疼，她經常把孩子哄睡之后，幫我抄寫材料。她的字雖然不漂亮，但寫得非常工整，一筆一畫，清清楚楚，逗號像逗號，句號像句號，一點也不馬虎。我起草，她抄清，有時累了，便互相揉揉肩，搓搓手。后來，她不但幫我抄寫，還幫我校對，書稿中的錯誤，哪怕是一個標點，都逃不過她敏銳的眼睛。1996年，我的專著《小學語文教學心理學》在黑龍江教育出版社出版了，這本書不知傾注了徐淑杰多少心血和汗水。那時，我正外出講學，一個來月不在家，是徐淑杰一字一字地將書稿校對了3遍，光錯別字就找出好幾百個。書中有一句話“我用雙臂擁抱老娘”竟印成了“我用雙臀擁抱老狼”。有一次，徐淑杰給牙牙學語的外孫女出一道“數學題”:“你外公原先有兩個屁股，叫狼吃掉一個，還剩幾個?”我的小外孫女舉起嫩嫩的小手，喃喃地說:“一個。”逗得全家哄堂大笑。

現在，徐淑杰已經退休了，戴著老花鏡，一邊哄著外孫女，一邊給孩子講那些書的故事。孩子似乎懂事了，在妻子的輕聲慢語中，睡著了，夢中露出甜甜的微笑，好像在說:“外公頭發白了，外婆眼睛花了，他們老了。”是的，我和徐淑杰相濡以沫，以書為伴，地久天長，以書為友，天長地久。

(作者單位:黑龍江省語言文字工作委員會)

編輯/黃耀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