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回回商人與西域珠寶的輸入

摘要本文就元代回回商人進行珠寶玉石貿易的優越條件及其貿易對象、具體操作進行了簡單的分析，從而得出結論:元代回回商人主導的珠寶玉石貿易，一方面勞民傷財;另一方面又豐富了古代中國的社會生活。

關鍵詞回回商人 西域 珠寶玉石

中圖分類號:K247文獻標識碼:A

蒙古人的西征在歷史上赫赫有名。成吉思汗和他的繼承者多次征服中亞、西亞等地的穆斯林國家和地區，也打通了中西文化、經濟交流的通道，使得大批穆斯林進入中國。元朝人把這些來自世界各地的穆斯林通稱為回回人。回回人擅長經商，特別是以經營珠寶玉器而聞名于世。他們的經商足跡自北向南，踏遍中華大地，甚至延伸到中亞。

經營珠寶的條件頗為苛刻，不僅要有鑒別各種寶物的理論常識，要有可靠的貨源，更需要有雄厚的資金支持。而元代回回人在這三方面可謂得天獨厚——這就與元代回回人的西域淵源有著密切聯系。

元代的回回人的來源極為龐雜，但主要來自西域。“蒙元時期回回人的主要民族是原阿拉伯帝國(大食)屬下的各族穆斯林、原花刺子模國屬下的各種穆斯林、原哈刺契丹屬下的穆斯林，即阿拉伯人、波斯人、信仰伊斯蘭教的突厥人”， ①另外還包括唐宋時期來華經商的“蕃客”、“胡商”(即波斯和阿拉伯商人)的后裔等等。由此可見元代回回人的阿拉伯、波斯背景之深厚。

阿拉伯人與波斯人等西域居民的鑒寶水平在歷史上是有口皆碑的。《阿拉伯通史》第二十七章寫道:“阿拉伯人熱愛寶石，而且對礦物玄妙的性質，特別感興趣。因此他們用阿拉伯語寫的關于寶石鑒賞的著作有50種以上。如《關于寶石的思想之花》中就討論了24種寶石的來源、產地、純度、價格，在醫藥上和魔術上的價值。”由此顯示，當時阿拉伯的寶石礦物學已經頗為發達。在元代人王士點、高企翁同編的《秘書監志》第七卷中，記載有傳入中國的各種“回回書籍”，其中就有“者瓦希剌別認寶貝五部”。美國學者謝弗也在《唐代的外來文明》中講到:“外國人，特別是西方人，其中尤其是波斯人，都被認為是真正的珠寶愛好者……就鑒定珠寶而言，當時的波斯珠寶商具有最高的權威，同時他們也是珍貴珠寶的崇拜者。”②據此可知，波斯和阿拉伯的識寶術在中古時期已有相當水平，大多來自該地區的元代回回人自然也有高超的鑒寶能力。加之穆斯林善于經商的傳統，因此元朝回回人將鑒寶技能融于經商并且“財源滾滾來”更是理所當然了。

至于回回珠寶商的貨源地，就得說到回回人的老家西域地區。元朝回回商人經營的珠寶玉石，多來自西域地區，種類繁多且頗為貴重。根據元末明初學者陶宗儀《南村輟耕錄》“回回石頭”條目的記載，紅寶石分為“刺”、“避者達”、“昔刺泥”“苦欄”四種;綠寶石則分為“助把避”、“助木刺”、“撒卜泥”三種;雅鶻寶石分為“紅亞姑”、“馬思艮底”、“青亞姑”、“你藍”、“屋撲你藍”、“黃亞姑”、“白亞姑”七種;貓睛石分為“貓睛”和“走水石”兩種;甸子石則有“你舍卜的”、“乞里馬泥”、“荊州石”三種。

以上所列回回石頭的名字，是西北各部族方言稱謂。除了內地的荊襄甸子之外，其余玉石的主要產地在回紇、于闐及阿拉伯、波斯等地。蒙古貴族早在蒙古帝國時期，就向回紇索取珠玉。《元史·定宗》記載曰:“或于西域回鵲索取珠磯，或于海東樓取鷹鵲”。回紇人根據元王朝的喜好挑選進貢方物，其中就有水精盆和珍珠傘，“可值銀三萬余錠”。于闐一向以盛產美玉著稱西域，因此元王朝在于闐組織有采玉工人。至元十一年，元朝政府“免于闐采玉工差役”， ③命其全力采玉。西域大國波斯也是多產珠寶，《隋書·波斯傳》稱波斯國土多“大鳥卵、真珠、頗黎、獸魄、珊瑚、琉璃、碼瑙、水精、瑟瑟、呼洛羯、呂騰、火齊、金剛、金銀、鍮石”④等。由于西域所產的珠寶玉石主要經回回人之手轉銷各地，因此西北與內地人民將玉石泛稱為“回回石頭”。依靠西域地區這個穩定的貨源地，回回商人得以往來東西，將不同地區、不同名類的珠寶玉石輸入中原內地。

關于回回人的經商資本，史書上對西域商人富甲一方的記載多不勝數，元代的回回富商更是多如牛毛。如《元史·朵羅臺傳》所述，元代的“回回戶計，多富商大賈，宜于軍民一體應役，如此則賦稅均矣。”⑤可見當時的回回商人之多之富。又如泉州港一個叫佛蓮的商人，是蒲氏的女婿。史書稱他為西番回回，“其家甚富，凡發海舶八十艘，……(有)稱珍珠一百三十石。”⑥以上史料，足以證明回回商人資本雄厚，可謂財傾天下，富可敵國。

由此可見，西域回回人有著他人不可比擬的珠寶玉石經營條件，使得珠寶業成為他們的傳統行業，這也就正好迎合了蒙元貴族豪奢生活的嗜好。

蒙古人的風俗與多數少數民族相似，喜歡用珠寶玉石作為裝飾品，并以此積蓄財富。在貴由汗時期，西域使節在“呈獻給皇帝的禮物中還有撐在皇帝頭頂上的那種華蓋或天幕，遍飾以寶石”。⑦元蒙貴族，從皇室成員到王公、功臣之家，對珠玉的需求量都很大。按元朝內府制度和蒙古傳統，皇室與貴族的穿著打扮以及許多生活用具用品，都要鑲嵌名貴的珠玉寶石。在元憲宗時期，諸王就常常向朝廷請求購買珠玉，所需錢財則全部由國庫支付。1253年，親王拔都一次就“乞買珠，銀萬兩”，憲宗應允，授銀千錠。按照元王朝定例，皇帝每年也要賞賜給諸王、宗親和重臣大量的金銀珠玉、鈔和布帛。例如致和元年敕封右承相燕鐵木兒受封為太平王時，元文宗“及賜玉盤、龍衣、珠衣、寶珠、金腰帶……”，⑧出手極為闊綽。

元世祖滅南宋之后，蒙古貴族和色目貴族更是以政府的名義，大肆聚斂珠寶玉石。他們能夠如此，背后自然少不了皇帝的“撐腰”，皆因多數元朝皇帝也是這些奢侈消費品的“狂熱愛好者”。至元二十二年(1285)，元世祖本人就曾賜馬速忽虎符，阿里金符，“賚鈔千錠往馬八圖求奇寶”。 ⑨元成宗大德年間(1297-1307)，“本土巨商中賣紅刺一塊于官，重一兩三錢，估值中統鈔一十四萬錠。用嵌帽頂上。自后累朝皇帝相承寶重。凡正旦及天壽節大朝賀時則服用之。”⑩由此推斷，元朝皇帝自此以回回紅刺(紅玉石)鑲嵌于皇冠帽頂之上。此例一開，朝野上下貴重珠寶之風氣更是愈演愈烈，宗室親王、功臣權貴，他們的衣冠佩帶無不洋溢著“珠光寶氣”。

元朝中央設有群玉、金玉珠翠等提舉司，編民有采玉戶，以實現對珠寶玉石收購的壟斷。為防止珠玉流失境外，至元十八年，元世祖詔令:“禁西北邊回回諸人越境為商”;為防止玉石散落民間，至元二十八年，又“禁蒙古人往回回地為商賈者”。

蒙古統治者對珠寶玉石的貪婪，無疑為回回商人提供了廣闊而優越的珠寶市場。因此，蒙元時期大量西域地區所產珠寶玉石經由回回人商人之手被源源不斷地輸入中土。如《元史》卷二一○《外國傳》所言:“凡回回國金珠寶貝盡出本國，其余回回盡來商賈。”這些西來的珠寶玉石，往往價格高昂，文獻記載，“西商鬻寶，動以數十萬錠”，這并不是普通百姓所能承受的。所以如前所述，我們可以發現，回回商人往往通過上貢奇珍異寶至宮廷而獲取優厚賞賜。這恰恰是當時回回人經營珠寶的重要方式，稱為“中賣寶物”。憑此，許多回回商人“出入宮闈，交通權貴”。元武宗即位之初，中書省奏言:“回回商人，持璽書，佩虎符，乘驛馬，名采諸異。既而以一豹上獻，復邀回賜，似此甚眾。臣等議:虎符，國之倍器，驛馬，使臣所需，今以諸商人，誠非所宜，乞一概追之。”可見，回回商人按理并沒有佩戴虎符、使用驛馬的資格。但他們以寶物取悅于朝廷，受到官府的保護，從而以上貢的名義攜帶各色玉石，出入官府和海陸關卡無所顧忌，還可以利用元官府的陸路驛站和海上漕運的海站，得販運之便同時節約了大量的運費。

回回商人這樣“官運私貨”的行為自然受到大臣的彈劾——“乞一概追之。”如果說“官運私貨”是皇帝默許的，那為追逐更大的利益，回回商人甚至做出違法之事。元文宗致和元年，回回珠寶商哈哈的等人，“自至治間貸官鈔，違制別往番邦，得寶貨無算，法當沒官。”本來元王朝貸官鈔給回回珠寶商是為了資助他們進獻玉石寶器，回回人卻帶著官鈔，冒著“沒官”的風險“違制”走出國門，到番邦經商，所獲得的寶貨無法估算。

從“中賣寶物”到“官運私貨”再到“違制走私”，回回商人都是利用元朝統治者嗜好珠寶的心理謀利，手段無所不用其極。而元朝統治者為求寶物也是心甘情愿把大筆大筆的錢財砸進回回人手中，造成了國庫的巨大虛耗。對此現象，不少具有政治遠見的大臣都曾向皇帝進諫，尤以斷事官脫歡之上疏最為切中要害，其疏曰:“為國以善為寶……今后回回諸色人等不許赍寶中賣，以虛國用，違者罪而沒之。如此則富商大賈無所施其奸偽，而國用有蓄積矣。”奈何統治者積習難改，所以，到泰定帝時，僅購買珠寶玉石和供佛的兩項開資，已使元王朝國庫達到“不資”的地步。泰定二年二月，中書省臣進言:“國用不足，請罷不急之費。”泰定二年七月，御史臺奏曰:“賈胡鬻寶，西僧修佛事，所費不貲，于國無益，帝宜除罷。”御史辛鈞于泰定四年上奏:“西商鬻寶，動以數十萬錠，今水旱民窮，請節其費。”由此可見，自元泰定之后，蒙古貴族更加腐奢，導致國庫前所未有地虛空。但是他們并沒有停止大肆搜藏珠玉寶石的行為，元順帝一次賜給左丞相伯顏的采珠戶竟達4萬之多。

雖然元朝皇帝大多喜愛收購奢侈的珠寶玉石，但有元一代，也有個別皇帝因著眼于“仁政”，會對官方以巨資收買回回珠玉寶石的行為予以“抵制”。

如至元二十八年，世祖詔曰:“回回以答納珠充獻及求售者還之，留其估以濟貧者”。至元三十年，回回珠寶商孛可、馬合謀沙等人，獻大珠，“邀價鈔數萬錠，帝曰:珠何為!當留是錢以赒貧者。”元世祖在位期間，也是元王朝繼續用兵時期，耗費巨大，因此稍為節制對回回石頭的需求，以減輕財政負擔。元仁宗是元朝諸帝中比較“恭儉”的一位皇帝，皇慶二年，仁宗告諭近臣，曰:“回回以寶玉鬻于官。朕思此物何足為寶，唯善人乃可為寶。善人用則百姓安，茲國家所宜寶也。”此言與前述的脫歡之上疏可謂不謀而合。作為一位蒙族皇帝，仁宗能夠拒絕回回珠寶的誘惑，輕寶物而重人才，在元朝歷史之中可以說是難得的明君。

然而，有元一代，節儉的皇帝以及節儉的時期仍居少數。大部分的蒙元統治者由始至終都擺脫不了使用珠寶玉石的愛好與傳統，也就不得不一如既往地支持與回回商人的珠寶玉石貿易。但是，實際上，這種珠寶貿易極大地虛耗了國庫，間接蠶食了民脂民膏，貽禍于百姓而獨肥了少數回回商人。不知蒙元統治者是否料想到，為買寶而傷害百姓利益，最終只會貽害自己的統治。

不過，在譴責元代回回商人與統治者的珠寶貿易勞民傷財的同時，也不能忽略了回回商人在中西文化交流中扮演的重要角色。他們買賣珠寶玉石的過程無形中促進了許多西域珠寶玉石種類及相關知識傳入中國。這些西域寶物、知識和書籍的輸入、傳播與推廣，不僅為古代中國的社會經濟文化增添了許多新的內容，而且也豐富了中國人的社會生活。

注釋

①邱樹森.元朝簡史.福建人民出版社，2005:444.

②[美]謝弗.唐代的外來文明.吳玉貴，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5:488.

③元史·本紀·世祖五.中華書局，2000:103.

④《隋書》卷八三，《波斯傳》.中華書局，2000:1244.

⑤《元史》卷一三四《朵羅臺傳》:2164.

⑥周密.癸辛雜識.中華書局，1988.

⑦[法]貝凱.柏朗嘉賓蒙古行紀.韓百詩，譯注.中華書局，1985:99.

⑧元史·本紀·文宗一:483.

⑨元史·本紀·世祖十:186.另據本書第190頁的“校勘記”， 馬八圖之“圖”為“國”之誤，馬八國即馬八兒國。

⑩陶宗儀.《南村輟耕錄》卷七.回回石頭.中華書局，1997:99.

元史·本紀·世祖十三:235.

元史·本紀·武宗一:342.

元史·本紀·文宗一:478.

《元史》卷一三四《朵羅臺傳》:2164.

元史·本紀·泰定帝一:442.

元史·本紀·泰定帝一:445.

元史·本紀·泰定帝二:457.

元史·本紀·順帝二:567.

元史·本紀·世祖十三:238.

元史·本紀·世祖十四:250.

元史·本紀·仁宗一:3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