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明與生動的北國和江南女性人物畫廊

摘要曹禺和夏衍同是我國三、四十年代杰出的現實主義作家，他們把自己對現實，對生活的感受融入作品當中，塑造出一批精美的人物形象。尤其是其中的女性形象更是以獨特的審美效果為世人所矚目。這些劇作中的女性形象存在著非常強的可比性。

關鍵詞曹禺 夏衍 女性人物 劇作比較

中圖分類號:I206文獻標識碼:A

曹禺和夏衍同是我國三、四十年代杰出的現實主義作家，他們把自己對現實，對生活的感受融入作品當中，塑造出一批精美的人物形象。尤其是其中的女性形象更是以獨特的審美效果為世人所矚目。在這些女性形象中，有的沉郁苦悶，有的隨遇而安，有的潑辣機智，有的尖刻孤傲，有的自甘墮落，有的淪落風塵，有的在社會上層拼命地反抗，有的在社會底層竭力地掙扎。在這些女性痛苦的吶喊聲中，時代的特征便不經然地展現在我們面前。關注生活在社會底層的女性，并通過劇作反映女性的問題，揭示女性的苦難，以促進女性的解放成為曹禺和夏衍劇作中現實主義的強力因素，奠定了曹禺、夏衍在現實主義文壇中的地位。

然而，由于作家的生活經歷、氣質稟賦、風格特征的不同，對生活的吸收與感應不同，曹禺與夏衍筆下的女性形象呈現出各異的姿態。曹禺塑造出的是受西方個性解放思想影響的畸形女性，而夏衍塑造出的是在牢籠中苦悶呻吟的女性。曹禺關注的是女性的“人”的價值，而夏衍強調的是女性在“家庭”的樊籬中迷失了自我。比如曹禺《雷雨》中的繁漪與夏衍《上海屋檐下》中的楊彩玉，曹禺《原野》中的花金子與夏衍《水鄉吟》中的梅漪。這些劇作中的女性形象就存在著非常強的可比性。

1 繁漪與楊彩玉

繁漪與楊彩玉同是深處苦悶尷尬生活中的都市女性，繁漪為了彌補自己情感上的空虛與丈夫前妻的兒子周萍染上了不明不白的關系，使她步入一種母親不是母親，妻子不是妻子的角色。楊彩玉在丈夫入獄杳無音信之后，為生活所迫與丈夫的朋友林志成同居了。可以說，她們的這種尷尬處境的形成固然有她們自身的原因，但處在那個社會環境中的女性是無力擺脫時代捆在她們身上的荊條。她們的悲劇不僅是個人的，更是整個社會的，因而也是一種必然。但繁漪與楊彩玉又是不同的。

繁漪是一個接受過五四運動思潮影響的知識女性，但又是長期受傳統道德熏陶的“中國舊式女人”。這兩種文化在同一個人身上激烈碰撞，在等級森嚴的封建家庭中就難免不出現問題。正因為如此，從繁漪身上折射出來的藝術光芒才是五彩的。羅丹說過，“藝術就是性格，有性格才有美”。繁漪性格中的陰鶩、抑郁不是天生的，而是她追求人性解放碰壁的結果。在周公館這座令人窒息的封建家庭中，渴望“真真活著”的她只有通過與周萍的畸形戀愛才能獲得情感上的慰藉。她并不認為與周萍的這種行為是大逆不道的，是為人所不齒的。她認為她與周萍是“一個獨立的人與另一個獨立的人之間的戀愛關系”。因此她一再聲稱她不是周樸園的妻子，不是沖兒的母親。她抓住周萍這根救命稻草，但周萍無法滿足她情感上的需求，她只有更加痛苦。魯迅說:“做夢的人是幸福的，倘沒看出可以走的路，最要緊的是不要去驚動他。”繁漪就是這樣一個被驚醒的人。她所面對的是無路可走的現實。在舊中國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會條件下不能也不可能為資產階級的自由提供充分發展的土壤。僵死的封建統治秩序在一個資產階級家庭里依然頑固地守著陣地，致使一個資產階級女性被逼得發瘋，進而發出最憤懣的反抗。然而，繁漪的反抗是無力的。憑她的一己之力要在黑暗的社會條件下觸動封建家庭的毒瘤無異于蚍蜉撼大樹。她注定只能是個失敗的反抗者。繁漪的形象意義不在于她反抗的結果如何，而是她面對強大的異己力量顯示出的毫不畏懼，敢想敢做的精神。因而，繁漪是一個在雙重壓迫下有著畸形的情感意識的苦悶的失敗的反抗者。

與繁漪不同，楊彩玉對待婚姻愛情的態度是隨遇而安。楊彩玉與匡復本是一對十分恩愛的夫妻，當匡復被捕入獄后，面對生活上的困境，面對情感上的失落，她波瀾不驚地和林志成同居了。楊彩玉過去曾是一個勇敢的同情革命的少女，但在嚴酷的生活面前屈服了。“二十年后……大膽的戀愛至上主義者，變成了小心的家庭主婦了。”事實上，楊彩玉是一個貪圖安逸享樂的小市民，在她的人生理想中有的只是共享樂而沒有共患難。“盡管她的感情還在前夫和后夫之間掙扎，事實證明她已經成了生活的奴隸。”不可否認，楊彩玉是值得同情的。楊彩玉與林志成的同居其中有情感因素，畢竟在楊彩玉最困難的時候得到林志成的幫助。但更確切地說是一種生存的需要。匡復入獄后，她賴以生存的靠山倒了，在帶著孩子的情況下確實是無路可走。在三十年代大上海白色恐怖的社會環境下，像她這樣無依無靠，從小生長在優越環境中的小女人，是難以生活下去的。這一點在這個特殊的三角關系中出現是難能可貴的。“它暗藏著對沒有任何借口的移情別戀的肯定因素”。雖然生活在那個時代，但傳統文化中的“三從四德”“貞節”等觀念在她那里蕩然無存，她擺脫了從一而終的思想束縛。即使不是林志成出現在她面前，還是會有其他人來代替林志成的角色。故事在結尾時各人又回到原先的軌道上繼續生活。這是夏衍劇作一貫的套路即兜圈子。正如魯迅《在酒樓上》中寫的那只蒼蠅“繞了一個圈又回到原點”。“這一群平凡的弱者，生活在都市角落里的小人物，即使他們犯了錯，我們也不能不承認他們靈魂的無辜。”

繁漪和楊彩玉同是身處苦悶尷尬的生活中，背叛了自己的丈夫。繁漪在雙重壓迫下表現出了對人性不顧一切的渴求，但這種畸形的渴求使她陷入了亂倫的泥潭。楊彩玉由在生活壓迫下的隨遇而安而產生的三角關系的行為是可以理解的。繁漪是失敗的反抗者，楊彩玉雖然痛苦但回歸現實。

2 花金子與梅漪

花金子與梅漪之間存在著許多共性。恩格斯說“只有以愛情為基礎的婚姻才是合乎道德的”，她們的愛情都不是以愛情為基礎，她們都嫁了一個對方愛自己但自己不愛對方的人。焦大星對花金子百依百順，但花金子卻罵焦大星是“窩囊廢”。何廉生對梅漪愛護有加，梅漪卻對何廉生不屑一顧。這種反差是很明顯的。花金子和梅漪都遇見了以前的戀人，于是在平淡的生活中泛起了波浪。花金子遇見仇虎使她要枯死的心復蘇，梅漪遇見俞頌平激起了她久違的熱情。但花金子與梅漪又是不同的。

花金子性格中的潑辣、機智、激情注定她不是一個平凡的角色。花金子生長在山野，渾身上下透出一股野性氣息。她熱愛生活，熱愛大自然，也和許多少女一樣對未來抱有美好憧憬。但這一切在她嫁入焦家后就蕩然無存了。花金子在焦家感受到的是痛苦、絕望，直到仇虎出現。仇虎是花金子的初戀情人，在仇虎身上，她得到了在焦大星身上得不到的愛，享受到了自由愛情的幸福。這種愛是熱烈的，在原始的打情罵俏之中顯現著農民式的質樸與活力。它像一團火一樣更加燃起了她對焦大星的憎惡，對焦母的反抗，進而對封建統治秩序和倫理道德進行大膽的反抗和叛逆。起先她還只敢背著焦母發泄她的不滿和憤恨，后來就敢于直面頂撞，反唇相譏，進而發展到直接揭露，控訴焦母對她的壓制和迫害，示威似地公開承認自己做了“不體面”的事。她不愿做婆婆的奴隸，不甘心做夫權統治下的附庸。她要的是平等、自由的愛情。這仿佛把一顆重磅炸彈投向了封建家庭，擊碎了封建家長的心理防線。對于她的反抗和叛逆，焦母即使再狠毒，也無計可施。“婆媳之間的矛盾沖突蘊含著深刻的社會內容，即新生的力量同腐朽的封建勢力的斗爭。”這種斗爭是在強大的腐朽勢力的重壓下滋生出來的具有自發性的反抗。這種反抗雖然帶有樸素的狹隘性，但它確實是黑暗中閃現出的一道曙光。在舊中國，在傳統封建禮教和家長制度的重壓下，不知有多少殉道者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花金子隨仇虎逃出了焦家大院，但他們能逃出黑林子嗎?曹禺沒有往下寫，但我們能夠看到，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農民自發式的個人反抗是不可能戰勝強大的封建勢力的。

梅漪沒有花金子強烈的反抗精神，她熱衷的是在安逸的生活中尋找激情。她愛俞頌平，是因為俞頌平革命者的熱情使她感到生活的樂趣。然而，作為一個小資產階級女性，她所追求的安逸在艱苦的革命生活中被磨滅，她和俞頌平根本不是一路人，她要的那種生活是俞頌平給不了的。在跟隨戀人去鬧革命和留下來享受安逸之間，她選擇了后者。然而在安逸中她失去了激情，變得尖刻、孤傲。與俞頌平的邂逅重新燃起了她內心潛藏的情感。在情感和理智的碰撞中，她選擇了理智，正確處理了與前戀人的關系，重新回到自己生活的起點。梅漪性格中的尖刻孤傲來自她對現實生活的不滿，但她又無力反抗，只能聽從命運的安排。梅漪并不是沒有自己的思想，俞頌平拒絕帶她走，她沒有自暴自棄，而是巧妙地把俞頌平送走，這種明智之舉直接使她由一個資產階級小女人變成了支持革命的勇士。“革命+愛情”的模式在夏衍的劇作中經常可以看到。夏衍是一個有時代感有責任心的作家，他的現實主義劇作很大一部分是感應那個時代的節拍，描寫人物的命運遭際總是與那個時代的主旋律相吻合。在梅漪身上，我們看到了小資產階級的局限性，這是他們本身所固有的。同時也看到了他們的進步性，即在革命者的熏陶下理性意識的不斷增長，革命意識的不斷加強。

花金子與梅漪同是嫁了一個愛自己但自己不愛的人，在生活過程中又都遇到了前戀人，但二人在處理這個棘手的問題時顯然表現出了不同的態度，花金子隨仇虎私奔了，而梅漪則理智地送走了俞頌平。這固然與她們的個人性格有關，但主要的是與她們各自所處的環境不同。花金子如果不隨仇虎私奔，那么她的反抗性就是軟弱的。梅漪如果隨俞頌平出走，那么作品的革命性就大大削弱了。因此，花金子和梅漪的不同做法是可以理解的。

總之，在曹禺和夏衍兩位現實主義巨匠手中誕生的女性形象既有她們共同的特點，又存在著許多各自的特色。不可否認，從三、四十年代作家的創作中我們發現，反封建和民族解放是兩大現實主義創作主題。而曹禺和夏衍正是這兩大主題的領軍人物。“曹禺往往落筆于畸形的愛情、被壓抑的人性和充滿苦難的人生。夏衍則熱衷于剖析平淡無奇的知識分子和市民生活。”繁漪是受五四運動思潮影響的接受過文明教育的知識女性，她們渴望被人尊重，渴望過真正人的生活。可她們偏又生不逢時，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楊彩玉、梅漪敢于沖破習俗觀念愛上革命者，但她們本身不是革命者，最后在各自生活的軌道上繞了一個圈，又回到開始的地方繼續生活。花金子為愛出逃。所有的這一切都證明，社會大環境是人賴以生存的基礎，個人奮斗與反抗在嚴酷的社會條件下不可避免地走向失敗。作家從不同的角度對反動統治階級、封建家長制以及資產階級的道德、生活方式、統治手段和私有制下產生的一切丑惡東西，進行了全面而強烈地批判和辛辣地揭露，進而關注女性的出路問題。曹禺和夏衍筆下的女性都是社會的產物，然而社會又把她們毀了。因此，要想獲得真正的獨立與解放，就必須投身到時代的洪流中去，投身到廣大的民眾當中去，以實現全體國民意識的覺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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