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心理對“官二代”的囂張無法忍受,他們需要海瑞這樣的清官實現他們心中的公正,使“官二代”受到懲治。
就“淳安驛站事件”來說,它至少反映了社會上對“官二代”囂張的不滿,以及對懲治“官二代”的呼喚。
《明史》中記述了一件海瑞懲治“官二代”的事:海瑞在浙江淳安當縣令時,總督胡宗憲的兒子經過淳安,責怪驛站招待得不夠好,將工作人員吊了起來。海瑞說,胡總督以前有過指示,要求招待不得鋪張,現在這個人行李這么多,肯定不是胡總督的公子。于是,沒收了其行囊中的數千兩銀子,并派人報告胡宗憲,說有人冒充他的公子,請示如何發落。胡宗憲吃了個啞巴虧,沒法怪罪海瑞。
在這個故事中,海瑞智懲“官二代”,大快人心。《明史》是正史,按理也可以相信,所以許多寫海瑞的文章喜歡提這件事,將之作為海瑞不畏權貴的典型例子看待。不過,這卻不一定是歷史上的真事,原因是,淳安并沒有驛站,因此也就不應該有“淳安驛站事件”。
中國古代的驛站設在交通要道上。明代全國共有1040個驛站,每個驛站都有名字。從浙江杭州到安徽徽州,從杭州城內的“武林驛”出發,出城南10里有“浙江驛”,再往西南方向100里到富陽縣的“會江驛”,再南行95里到桐廬縣的“桐江驛”,再行75里至建德縣的“富春驛”。建德縣往西150里是淳安縣,但驛站沒往這個方向延伸,因為它偏離了主道。
由于交通不便,淳安當時只有傳遞公文的鋪舍,而沒有招待公差的驛站。這一點,在海瑞撰寫的公文中說得很清楚:“查得自建德縣至歙鋪舍,只是傳遞公文,原無使客往返。是以夜無公館可棲宿,日午無中火鋪。”
由于淳安沒驛站,《明史》中記載的“淳安驛站事件”應該不存在。《明史》是清代人纂修的,它依據的是明代人關于海瑞的記述,而在明代人記述中,對“淳安驛站事件”的描述就不一致。
明代提供海瑞傳記資料的人,最早的是海瑞的同鄉、官至南京禮部尚書的王弘誨,他曾在海瑞因《直言天下第一事疏》而被關到詔獄里后,不懼牽連到獄中看望。但是,王弘誨撰寫的《海忠介公傳》沒提這件事。
與海瑞有過書信往來的海瑞侄女婿梁云龍,在其所撰的《海忠介公行狀》里面說到了這件事,但說的不是胡宗憲的兒子,而是鄢懋卿的兒子。
明末思想家李贄(卒于1602年)所寫的《太子少保海忠介公傳》倒是說到了胡宗憲,但說的不是胡的兒子,而是胡的家奴。
海瑞的同鄉后學黃秉石寫于天啟四年的《海忠介公傳》中的說法,與李贄說法相近。同時,黃秉石說,他看到已有一些材料記載了“淳安驛站事件”,但自己曾在淳安所在的嚴州府做官,并專門就此事問了淳安的人,得到的信息是兩個:一是“淳無驛也”,二是“問淳之人,亦絕不聞此”。
由此,黃秉石評論說,這件事與常情相悖,肯定不是真的,而是“天下之善歸焉”,是人們為了頌揚海瑞而編造的故事。
黃秉石的評論自有道理,歷史上人們為了頌揚一個人,經常會編造一些好事加在他身上,這很平常。不過,為什么編造這件事而不是編造那件事,這里面卻反映出深刻的社會心理。就“淳安驛站事件”來說,它至少反映了社會上對“官二代”囂張的不滿,以及對懲治“官二代”的呼喚。而要懲治“官二代”,大概只有海瑞這種剛正不阿、不畏權貴的清官才能做到。從這個角度說,“淳安驛站事件”反映的不是真實的歷史,而是真實的社會心理。
梁云龍的《海忠介公行狀》描述鄢懋卿的兒子如何囂張,比《明史》記載“淳安驛站事件”要生動得多:“維時都御史鄢氏,挾權相總制八省鹽政,威焰赫甚,其子過淳安,索夫馬不與,怒捉輿臺,非理凌虐,甚至倒而懸之。”這件事與“淳安驛站事件”一樣未必真實地發生過,但這類事在大明帝國卻到處發生著,在生活中經常可見。
“官二代”之所以囂張,是因為當權官員的權力因不受實質性約束而可以肆無忌憚,可以公權私用,可以妨礙司法公正,“官二代”耳濡目染,習以為常,因而喊出“我爸是胡宗憲”、“我爸是鄢懋卿”是潛意識的自然流露。
在這個背景下,社會心理對“官二代”的囂張無法忍受,他們需要海瑞這樣的清官實現他們心中的公正,使“官二代”受到懲治。但是,正如海瑞這樣的清官的出現是低概率事件一樣,“官二代”受到懲治可能也是低概率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