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前的情形,如今開始重演。就在不久前,當海南的土地再次升值后,一個剛剛向肖增建借了100元錢的鄰居,只用了三天就開著豪華車把錢還了回來。
肖增建說,10天前自己從上海飛回海口,同一航班上有六撥溫州炒房團。他聽了聽,多是剛從迪拜撤回來的。這些人就像沙漠里的旅行者,剛剛望見了一片綠洲。
“海南又沸騰了。”機艙里這些熱情地討論和設想,讓肖增建恍惚回到了20年前。
1988年,海南建省,十萬人涌向天涯海角。35歲的肖增建偶然在寸土土寸金的海島擁有了一塊近400畝的土地。不過終究,他還是“很倉皇地離開了海南”。
如今,當海南的土地又熱得燙手的時候,肖增建已在海南擁有自己的事業。熱潮之下,這些“受過傷”的“老海南”們何去何從?
那張3000萬的支票
2009年初,海口這座從來不堵車的城市開始堵車了。
幾乎一年之后,當2010年1月國務院公布推進海南國際旅游島建設意見時,很多人才恍然大悟:原來先知者早已前來布局。
雖然海南省負責人否認熱錢大量涌人海南炒房,但肖增建卻發現,在飛往海南的班機上有大約一半的乘客都在談論如何投資房地產。
最近,三亞新房的均價已超過每平方米2萬元,而且是無房可售。
面對洶涌的房地產熱浪,海南凱迪網絡資訊有限公司董事長肖增建表現得很平靜。
肖增建曾經有過一塊地。那是1992年,在海南儋州市。
他在1988年來到海南時,原本看重海南寬松的審查體制,希望搞一家影視公司。肖增建說,國家給予海南的特殊政策,使得海南看上去更像是一個“獨立王國”。中國人民銀行甚至都已經制作了“瓊幣版”,“除了國籍,其他都是開放的。”
想搞文化產業的肖增建卻在無意中得到了一塊地:當地政府以促進文化開發的名義給了他395畝。按照規劃,肖增建將在這里建設一座影視城。


這使肖增建和許多人一樣,身不由己地卷入到了房地產行業中。
在上個世紀90年代初的海南,395畝的土地可能帶來數億元利潤。“別不相信。”肖增建說,“當時的海南就是這樣。”
肖增建剛拿到項目,就有一位企業家帶著銀行行長找來。對方直接開出了3000萬元人民幣的價格。“項目與土地他們都要了。”肖增建回憶說。如果他愿意,項目還可以由他去做。這可能是一個令他終生難忘的時刻:曾經有一張3000萬元人民幣的支票擺在他面前。他只要把這個影視城的項目與土地一轉手,那張畫滿零的支票就可以放進口袋。
“遇到這樣的機會,九成人都會把項目與土地賣掉。錢到了我的賬上,就是我的。”肖增建說。
倉皇地離開
20年前的情形,如今開始重演。就在不久前,當海南的土地再次升值后,一個剛剛向肖增建借了100元錢的鄰居。只用了三天就開著豪華車把錢還了回來。
錢來得很簡單:這個年輕的女孩把自己的公司和土地賣掉了。僅僅轉移了一個合同,錢就來了。
但20年前的肖增建卻猶豫了。他知道對方接下來就會用這塊土地抵押,從銀行獲得相當于幾十個3000萬的貸款。最終,銀行將會為海南的一切埋單。
“我膽子太小,怕這樣會對我自己形成債務。”說起如何喪失這樣一個發財的機會,肖增建哈哈大笑。作為一名經歷過“文革”的“50后”,即使面對3000萬元支票,肖增建仍然沒有激情起來。
他后來發現,用這種方式掙錢的人中相當一部分是轉退軍人。“他們膽子大。”肖增建說。
時間到了1993年上半年,海南房價曾達到了最高的每平方米7500元,這遠遠高于今天許多省會城市的房價。也是在這一年,朱镕基整頓海南,四大銀行海南行的行長被抓,資金被強令撤回內地。據報道,一天之間就曾有200億資金撤離海南。
“別墅養豬、地基養魚”由是成為海南一景。銀行得到的抵押樓幾乎都是空中樓閣,其中許多還被抵押過多次。肖增建說,直到現在,海南還有房子搞不清誰是真正的業主,“更悲哀的是,銀行還會發現,那些都是大坑的地基還欠著施工隊巨額墊資款。”
對于肖增建這樣的夢想者來說,最為致命的是整個經濟環境都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銀行洶涌的貸款被封上閘門,他們只好自掏腰包投入了幾百萬元。
然而整個海島已再無當初的人氣。那座名為南洋風景的影視基地成為一個無底洞。肖增建與朋友堅持到1995年,資金鏈斷裂,美夢終于破滅了。
“很倉皇地離開了海南。”肖增建形容說,395畝土地隨后也被政府收回。
“海南沒準備好,銀行也沒準備好,那是一個雙失控的時代。”肖增建覺得,在那些年里“膽子大的人都成功了,而想做些事情的人反而吃虧了”。
他說,直到現在許多人講到海南還是會哭。成功的畢竟是少數,大多數人都只能倉皇而去。肖增建的一位朋友對他說,凡是在海南呆了五年的人,都是遍體鱗傷。后來,這位朋友也移民國外了。
“不可否認,海南的那五年造就了一些精英。”肖增建說,那一輪海南房地產泡沫的參與者們,后來大都成了中國房地產業的領軍人物。那五年,對他們似乎是一次特訓。海南沉寂了,他們也都散開了。
誰最后接到炸藥包
對于曾經擺在面前的3000萬元支票,肖增建禪悟似的說:“說不定那筆財富會害了我呢。”
那時一個手機要八萬元,“如果跟哪個小姐玩得好,直接就把手機送給她了。”肖增建回憶起那些“暴發”的朋友們:即便是送房子的事情,也并不鮮見。錢來得太容易,出手免不了闊綽。
在肖增建的印象中,他們現在幾乎全都移民到了國外,“擁有了這些財富,他們不敢在國內呆著。”
他們偶然相聚回憶往事,就會談到那個蠻荒時代的海口:沒有紅綠燈,沒有公交車;好多人沒地方住,一到晚上街上到處都是唱歌的人;由于電力不足,店鋪門口都有一個雅馬哈發電機。
離開海南后,肖增建在廣州闖蕩了幾年。1998年,他重返海南創辦了“凱迪網絡”。那時,每月花幾百元就可以在一片蕭條的海南租到四星賓館的套間。低成本孕育了凱迪網絡、天涯社區等一批互聯網公司。
如今,這些中國最著名的網站很容易吸納資本然后投身新一輪“開發熱”,至少成為外部資本進入海南的平臺。
海口早就變了樣子。肖增建說人們這次來海口目的很明確,“就是來炒作地皮賺錢的。”
特別是那些剛剛在中國各地受到整合、清退的資本,終于發現了一個新出口。
“海南的領導班子應該是非常擔心的。”肖增建說,國際資本也進入了海南,連一向排斥投資海南的李嘉誠也進來了,“或許這會使海南的經濟更加規范一些。”
“最后還是銀行墊底。”肖增建說,“看這些炸藥包最后會落到誰的手里。”
肖增建很享受在海口的生活:“沒有擠壓感。”在海南,一雙拖鞋可以穿一年,沒有人穿襪子,白天城市在睡覺,一到夜里就活躍了起來。
1988年,他來到海南的時候是35歲,如今已年近花甲。“這么多年,我想通了一個道理,一個人這輩子只能做一件事,這是許多人到死都沒能想明白的。”
肖增建說起新的“開發熱”有些淡然。在他看來,現在的房價上漲與1993年前后的海南地產泡沫一樣,都是在傳遞炸藥包,“看最后會落到誰的手里。”
顯然,那些曾經沮喪的經歷仍然影響著“老海南”。無論對于進軍房地產還是吸納熱錢,肖增建在談及這些“發財機會”的時候都異常謹慎。
不過,所有海南人仍將再次身不由己地卷入這一輪熱潮。即使肖增建也聲音沙啞著說,“如果價錢合適,我會賣掉我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