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梁,本名王樹彬,男,1966年重陽節出生于河北秦皇島。并一直居住于此。工作于電力行業。作品散見于《人民文學》、《詩刊》、《穿旅游鞋的舞神們》、《詩潮》、《詩選刊》、《桃花詩三百首》等刊物、選本。發表的主要作品有:《生命》、《過石家莊》、《華北平原》組詩、《下洼地》系列組詩。
洗井
已經習慣這平靜的生活
午后,把自己放到寬大的躺椅中
呆在過堂風里
一本書蓋著我的肚皮
前一秒看著你的白牙把線咬斷
后一秒進入了睡眠
你縫補得困倦,小憩在我身邊
接下來的活計
我們可以等到熱氣消散
也可以拖到明天
我更愿意在井邊,和你一起
看著星光出現
樹葉浮在水面上,靜止著
好幾次,我們提上來的井水
灰塵如同小小的蝌蚪
在水中浮游
現在我要把提上來的水
倒下去
沖刷井壁
然后一桶桶地 ,把水倒進溝渠
形成小溪
在井中有生銹的水桶
光潔如新的圓鏡
我要下到井中
親愛的,井中多么孤獨啊
對我來說陌生、神秘伴著清涼——
仿佛一處秘境
我處在消失的恐懼中——
在井中,我進入了少年
只有一上一下的水桶和井繩
讓我感到溫暖
親愛的,我看到井水之源——
泉水汩汩地往外翻騰
像我壓抑住的呼喊
不可能
這一天,下洼地的山坡上
荒草的根須拱出了新綠
繁雜的草木中點綴著
紫的、粉紅的野花
風倦于吹拂
下洼地在靜止中
擁抱著的事物也會陷入孤寂
你看青草緊挨著花朵,只要生根的
都保持著秩序
多么鮮艷的花多么青的草
看上去都昏昏欲睡
多像一場催眠!
我已經低眉順眼
再也掏不出春天
在下洼地,在擁抱中
陷入孤單
深陷于此
下洼地的人世
猶如草木更迭
荒草和枯枝無聲地消失
看上去多么簡單
如你所想那樣干凈
嫩芽
下洼地山坡上,我的田里
布滿細碎的石子
挖地三尺,下面是整塊兒的石頭
它的貧瘠讓我灰心
它近乎永恒的存在
讓我在飄搖中感到安穩
就是這沒有養份的,蒼老的土地
照樣孕育出生命:
滿地的幼苗破土而出
頭上頂著的土坷垃
幾倍大于它們的身體
它們柔嫩得就像嬰兒的嘴唇
蒼老母親的目光中
一抹青春的眼神
這些禾苗啊,都是我的
它們弱小、柔嫩得讓人擔心
這貧瘠、蒼老的土地啊
還有多少種子沒有發芽?
還有多少種子發芽了
卻胎死腹中?
山中的土地,沒有很好的收成
我心中的柔軟、喜悅
沒有幾人,能懂
廟宇
理論上講,所有的廟宇都會成為廢墟
那些遺址上會長出雜草、灌木叢和參天大樹
就像廟宇從未存在過
人類仰望的都是自然的峰頂
事實上,廟宇在眾星捧月中將獲得永生
它由磚瓦、石頭和木料構成
但已經不是建筑
它推倒了又重建
毀滅了又再生
與山川在一起
它已經天然地,屬于自然的一部分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座廟宇
唯有這扎入腦海的根須不可能連根拔起
遇到自己的神,他們就從心開始下跪
他們跪在地上的姿勢
就像是跌倒在塵埃里
還可以
我還可以松開自己,還可以隨著草木
在風中蕩漾、起伏
多好啊,這沒有邊界的感覺
那些天真、幼稚的話
我還可以隨口說出
在電光流轉中,一朵盛開的山丹丹
還可以讓我臉紅——
敘述一件
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一小塊地可以精耕細作
把細小的石頭粒,一點點從土里挑出來
把土地翻一遍
在新鮮的,帶著土腥的香氣中
把土坷垃全都打碎
你把土地整平,平得就像下洼地中的
一小塊平原。不依農事的順序
而是由著自己的性子——
你再次把土地深翻一遍
再次把土坷垃打碎
一畝土地松軟,像一床棉被
更像是一件藝術品。走在上面雙腿綿軟
不忍踐踏的土地,沒有播種
我想,是你還沒有考慮好播種什么
別人除草的時候,你也在除草
頂著烈日,連剛剛長出的,也細致、耐心地清除
用你包裹著手帕的小鋤頭
這整潔的土地,被四周的莊稼包圍
看起來,即使心中的種子
你也沒有讓它落地生根的打算
這肥沃的土地 看上去
是在休生養息
平衡
一個人一生都沒有用上雙腿
他向下生長 最后老死在故里
一生守著一個地方想一想
青草一樣的心頓時枯槁轉瞬成灰
一生守著一個地方
他一定找到了真理
想一想真理,想一想人世
心生敬意可以走動的人
執意活成了根須
如果可以活兩次
一生用來扎根
一生用來奔逐
我不會活得如此搖擺、猶豫
一再遲疑——
泥人
在下洼地,每個人一出生
就被播下泥土的種子
我早就做出過預言
屬于下洼地的,泥土發芽
離開下洼地的,胎死腹中
無數個夜晚,我做過相同的夢:
他們自泥土中醒來
在大地上走動
他們古樸、蒼老的臉上藏著悲苦
身上到處都是裂縫
他們甚至是粗糙的,身上隨時掉落塵土
隨時沉入土中,再也不能喊出
在下洼地,有人用泥土脫坯
有人用泥土造人
民間藝人在泥人的身上傾注了光明
泥人粗糙的皮膚略顯光滑
一張臉古樸、憨厚
但帶著笑容
(選自高梁新浪博客)
我把詩視為我的精神生活。只有在詩中,我才活得有尊嚴,才能深入到自己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