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夏陽,1979年出生于廣東,現(xiàn)居廣州,廣告人。作品散見于《星星》、《詩選刊》、《詩歌月刊》、《詩江南》、《詩林》、《詩潮》、《上海詩人》、《山花》、《作品》、《廣州文藝》、《廣州日報》、《藍鯊詩刊》等,曾入選《2003年度最佳散文詩》、《2009文學中國》等。
繁花
苦楝花開滿一樹。嘩變的
樹冠,嚶嚶嗡嗡地向我
展示美的暴力。有一種喧鬧
并非來自蜜蜂與蝴蝶的造訪
我看見大地的精氣
在樹干里走動,并集結(jié)枝頭
等待最后的噴涌:
多么燦爛的開放——
那一刻,苦楝樹擰開自身的
閥門,向世界宣泄
貯蓄了整整一冬的春意
那一刻,我被其中一棵花樹
喊住,盡管隔著
好多個季節(jié),我還是聽到了
繁花怒放的聲音。
花園
我并非每天都要漫步
園林,但我需要
鳳凰樹守候我不期的造訪:
我需要一個花園來為我
制造四季的陰影
我更加需要,城市騰出一片空地來
讓樹木在那兒相擁著舞蹈。
就算我偶然缺席
那些散落的鳥鳴,那些
捉迷藏的清風,還有那些薄薄的陽光
他們?nèi)韵駵蕰r報到的老太們
每天聚在一塊兒鬧騰——
他們一定為我的缺席而感到
無比的歡樂……
鳥鳴
我沒有看見鳥,是鳥的鳴叫
裸露了雀舌和鱗爪——
那滴鳥聲,隱藏在樹叢深處
花朵用喇叭將它放大
緊接著,那些顫動的葉子
那些綠色的彈簧片
在音部最亮區(qū)達成了和鳴。
當它觸及我
它已經(jīng)遠遠大于一只鳥的體積
當它在花園里蕩漾
它已經(jīng)完成了寂靜自身——
那個下午,我沒有聽見寧靜
是一些清澈的鳥鳴
讓我觸摸到了寧靜的羽毛。
陽臺
清晨從不欠缺問候。啞鄰居
不說話,只點頭。
每天,陽光準時來澆花。
在大好的春光里
陽臺是花園,還是寂寞的容器
收集冰涼的露水。
春天起初盤旋,最后
降落——
一小片刻的安逸,足以使
頹廢根植,陽臺瞬間變成溫床。
銀行
那是個密謀之地:秋風正在
儲蓄涼意。而多年以前
我積攢下的時光和汗水化為烏有
那些預支幸福的人,注定要成為欲
望的奴隸
那些定期還貸的人,必然要將快樂
雙倍俸還
熊市、加息以及金融海嘯,變奏著
難測的命運,對于銀行
我心懷恐懼,但更大的恐懼在
于——
那么多農(nóng)民工、家庭保姆、發(fā)廊小姐
擠在那里
爭先恐后地成為我的債權(quán)人
那一刻,我負罪深重
似乎有一些東西,我永遠都無法清還。
白沙灘
山路一轉(zhuǎn),我們看見了白沙灘。
海水比我們迫切
從峽谷里迂回,包抄而來。
凹陷的海床,必然積聚更深的藍
哦,這合法的收藏
我們無從掠取,只請求大海
吐出鹽、浪花和白色的沙子,最后
還要吐出一枚貝殼
讓孩子們撿起,像撿到珍奇。
時隔數(shù)年,爺爺故地重游
他已經(jīng)能夠自然地
面對相機鏡頭。
海浪淘洗著白沙,猶如時光在漂洗
記憶,留下更多的白。
沙堆移動,變幻,顯得形跡可疑
爺爺說:“葬我,
不要在沙灘,它有漂泊的根……”
山中
通往山中的硬化水泥路
在綠蔭的盡頭
變得松軟。陡然升高的風景
被暮色所虛化
黃昏從屬于一種秩序:
分配寂靜和陰影,果實
懸浮,樹林向塵世排放晚風。
山中的歲月,限制了通脹
泉水聲如輕盈的白銀
閃爍于夢境,而花香遍地
我們用它來交換蜜蜂的軟語
如果外公愿意,每一棵樹
都可以成為衛(wèi)星電視接收器
如果我高興
每一只撲楞而出的鳥
都可以成為我爽朗的笑聲。
下山,用速度加強山風。
樹木向夜色的縱深
奔跑,去守護山中的慢。
我們恰好相反——
在山坳的
拐彎處,突然出現(xiàn)的滿城燈火
使我們加快了車速。
中秋令
月色沒有帶來秋意
夏天轉(zhuǎn)身,仍是一個熱引擎。
臺風蓄謀于遙遠的海面
黑夜開進花園,小區(qū)里
空調(diào)聲轟響成一片,仿佛每一個翱翔的夢
都裝有一臺儀式的發(fā)動機。
而失眠的人,遷怒于機器故障
用鄰居空調(diào)的滴水聲
來倒數(shù)——
第一場秋雨的到來。
清晨起床,他看到樓下積水滿地
只不過他那臺報廢的舊空調(diào),沒能參與
月色中的那場人工降雨。
季節(jié)潛規(guī)則
隱匿于葉子背后,秋天顯露
一個詞根的淺陋。
經(jīng)驗如同補丁
詮釋著天氣與流云:
難以預測的變幻,總不按常理出牌
譬如爽約的秋天,陷在
巨大的高壓槽中,懸空節(jié)氣表。
這時候不適合掉黃葉,倒適宜
延長假期綜合癥——
在沉潛的規(guī)則間,種植反季節(jié)蔬菜。
小狗的功課
它倆折騰一整天,把家變成垃圾場。
消遣意味著破壞,將有更多的
洗衣粉,灑落在地板
制造雪地的狂歡。卷筒紙巾如快樂的
賬單,攤開、延展:從廁所到廚房
寬敞的客廳,更利于釋放
聚變的破壞力,和容納足夠多的麻煩。
椅子轟然倒下,它的高度
顯然超出破壞的基準線——
但椅子的下半身,仍處于殃及范圍。
那些食物、玩具,還有玻璃制品
站在它們夠不著的地方
嘲笑它們,并保持著無形的誘惑。
它們狂躁地叫囂、跳躍
開始向更高處發(fā)起沖擊,清脆的
爆炸聲,落在身旁
不過這時,它們已從天使晉身為魔鬼
就算面對我事后的怒斥
也只是假裝懊悔、無辜或者可憐
而它們的內(nèi)心,又在
盤算著明天,如何實施更徹底的破壞。
舊街
道路難以拓寬,街道兩旁的
細葉榕,沿途搭長篷
遮蔽空中定位。
汽車開過,逍遁在事故的陰影中
我在下一個拐角
接受迷路者的問詢,然而這里
也是我的異鄉(xiāng)。
只身穿越馬路,地圖易手
矗立于街口的
那盞紅綠燈——突然,不亮了。
庭院
黃昏取消瞭望臺。樹葉簇擁
在歌聲寥落之際
亮出月半彎。
庭院在貯蓄月色:堆積的側(cè)影
增加了虛無的厚度。
此刻思念遼闊,星星
比人類擁擠,而一個庭院的孤獨
接近于整個月亮的孤獨。
遙望里,被時光架空的飛行
同時與葡萄隕落。
我從不清掃院子——
那僅僅是我,臆想中的庭院。
(選自《詩選刊》電子投稿)
月亮向來是詩人的寵兒,這一點勿容置疑。作為出現(xiàn)在詩人筆下最為頻繁的意象之一,月亮自然有著自身獨特的魅力。如果要探究下去,我們會發(fā)現(xiàn),月亮所營造出來的那種朦朧、孤清的情景,正是詩人所要尋找的眼前一亮的意境。而我覺得,還有另外一重原因,那就是月亮所具有的永恒性。作為一個運行天體,盡管也會有月全月缺,但月亮在時間和空間的跨度上似乎千載不變,成為衡量事物變化的最好參照。在詩歌文本上,探尋宇宙中時間與空間的永恒關(guān)系,是一個極具生命力的主題,所以月亮從不缺席我們的歌吟,同時,它也為我們的探尋作出了應有的貢獻——它參與構(gòu)建了我們的一些偉大的詩篇(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