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生物學的互惠利他理論成功地解釋了非近親個體之間的合作與利他行為。該理論應用于人類社會是有其可行性的。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人類的自然屬性決定了人與動物的利他行為具有相似之處;互惠利他理論體現了利己和利他的對立統一性;互惠利他理論協調了各種利益沖突,為人類的合作,社會的和諧提供了重要啟示。同時該理論也具有一定的局限性:人類的社會屬性決定了人與動物的利他行為有著本質區別;互惠利他理論無法說明純粹利他行為。
關鍵詞:互惠利他理論;可行性;局限性
中圖分類號:N03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10)08-0085-05
1859年,達爾文(charles Robert Darwin,1809-1882)在出版的《物種起源》中合理地解釋了生物有機體的競爭進化。然而達爾文的自然選擇理論難以解釋有機體的合作與利他現象。而只能把它們看作是自然選擇學說的反例。為了解決自然選擇學說中的“利他主義難題”,1964年,倫敦大學帝國理工學院的生物學家漢密爾頓(William Hamilton,1936-2000)從概率的觀點出發,提出了親緣選擇理論,解釋了近親個體之間存在的利他行為。1976年,牛津大學生物學家道金斯(Richard Dawkins)用基因的自私性進一步發展了該理論。1971年哈佛大學生物學家特里弗斯(Robert Trivets,1943-)提出的互惠利他理論彌補了親緣選擇理論的局限。解釋了非近親個體之間的利他行為。在此基礎上,1981年,密歇根大學政策科學家艾克斯羅德(Robert Axelrod)與漢密爾頓(William Hamilton)合作,運用博弈論研究了策略在合作進化過程中的性質。借助博弈論工具。互惠利他理論的相關研究成果層出不窮,其中生物學的互惠利他理論能否應用于人類社會的問題成為研究熱區。本文擬對互惠利他理論社會應用的可行性與局限性進行梳理,以便于能更深入地發現該理論所蘊含的豐富的社會意義。
一、互惠利他理論的基本思想
1.互惠利他行為的界定
利他行為(altruistic behavior)是生物界乃至人類社會普遍存在的一種現象。所謂利他行為就是生物個體以降低自身的適合度(fitness)為代價,來提高其他個體適合度的行為。個體的適合度是衡量一個個體存活和繁衍后代成功率的一種尺度。適合度越大,個體存活的機會和生殖成功率就越大。利他行為分為親緣利他(relative altruism)、互惠利他(reciprocal altruism)和純粹利他(pure altruism)。親緣利他行為一般出現在親族之間,并且與親近程度成正比。也就是說,個體之間的親緣關系越近,彼此之間的利他傾向就越強。互惠利他行為是兩個無親緣關系個體之間相互交換適合度代價和利益的行為,一個個體付出代價幫助另一個個體,可以在下一次受另一個體幫助時獲得更大利益。回報才是互惠利他主義者的真正目的。這次利他是想在下次更有益于自己。純粹利他行為是指沒有血緣關系的生物個體對其他個體施以利他行為,在主觀上不追求任何針對自身的客觀回報的行為。
2.互惠利他行為的博弈論分析
為了分析互惠利他行為如何在一個自私的世界里產生,如何獲得競爭中的優勢,特里弗斯最早運用囚徒困境分析了個體的策略選擇。“哎克斯羅德和漢密爾頓指出利益部分沖突時個體采取合作而不是背叛的策略是有機體競爭中的制勝之策,個體的這種合作和利他行為實際上也是一種生存策略。艾克斯羅德通過數學化和計算機化的方法,研究如何突破囚徒困境,達成合作,將這項研究帶到了一個全新的境界。
囚徒困境博弈是一種非零和博弈,互惠利他理論以此為研究原型,深刻體現了個體理性和集體理性之間的矛盾,正是因為有這種沖突,在單局性或局數一定的囚徒困境博弈中,雙方都選擇背叛是一個納什均衡。為了消解這個困境,艾克斯羅德設計出重復囚徒困境博弈的計算機競賽,在競賽中,博弈是多次并且局數不定,最后結果表明:(1)在各種策略具體的相互較量中,最后獲勝的是所有程序中最簡單的一種,即“一報還一報”(TFT)的互惠利他行為。TFT策略的實質是互惠合作,它第一步試圖合作,第二步再根據對方的反應決定如何行動,即對方合作,下一次相遇時繼續合作。對方背叛,則下一次背叛。(2)TFT策略之所以能夠獲勝。是因為它綜合了善良性、報復性、寬容性和清晰性四個特點。(3)TFT策略是基于回報的。一個策略的成功是以對方的成功為基礎的。TFT策略的成功并不是通過打倒對手,讓自己過得更好,而是激發對手的合作,在合作中,對手可能會過得更好,但由于TFT策略的不妒忌,在長期反復進行的博弈中,它的收益一直居高不下。TFT策略不僅回報合作,也回報背叛。由此背叛者在某一次博弈中期望的收益最大,但是在長期的累計收益可能不甚理想,可謂“因小失大”。(4)未來貼現ω(表示對遠期的收益在當期進行折現,即在對局中下一步相對于前一步的重要性,通常ω在取值時僅考慮對局雙方再次相遇的概率)的大小對合作的出現和合作的穩定有著重要的影響。ω足夠大,未來相對于現在足夠重要,每個博弈者就可以用隱含的報復來威脅對方,從而使合作得以維系。(5)TFT策略是一種強健性(robustness)的策略(在由多策略所組成的環境中表現較好的策略)并且是進化穩定策略(ESS),與其他策略較量時,該策略會越來越顯示出自身的優勢并且最終取代其他策略而固定下來,同時有效地抵擋其他變異策略的侵入。
3.互惠利他行為的理性預設
作為一種數學模式,博弈論的基本前提是,每個對策者都是理性的人,他們會有意識地追求個人的最大利益。但是當博弈論和互惠利他行為相互結合時,博弈論的這個前提就要發生改變了,互惠利他行為的博弈論模型包含了一些現實性的特點,它有著自己相應的理性特征——行為理性。行為理性側重行為的結果,忽略意識的作用,即利他行為并不是有機體有意識的動機形成,而是此類行為所產生的客觀結果。我們說個體選擇了某種策略。并不意味著個體能進行思考來確定其采取的策略。其決策可能只是簡單地反映某種常規的操作程序、經驗、直覺、習慣或模仿他人,比如一報還一報就可以稱為“反射的”而不用“沉思”。這種常規一般來自于博弈的歷史,因為歷史已經包含了對手如何行動的相關信息,同時通過對歷史的觀察有助于參與者知道什么是成功策略什么是不成功策略。
4.互惠利他行為的動機
在生物進化過程中。個體采取互惠利他行為是期待日后得到更大利益回報。最終利他比利己更有利于自身的進化。這實際上是一種迂回的自利——利他是為了更好地利己,在互惠利他行為的背后隱藏著“自私”的動機。
道金斯的“自私的基因”理論告訴我們自然選擇的單位不是物種。也不是群體而是基因,基因是絕對自私的,基因的自私性是各種生命行為的深刻原因,因為自然選擇的作用方向是使得基因的后代數量最大化,所以,生物個體何時采取利己行為。何時采取利他行為,完全取決于保存基因的需要。當然,我們說基因是自私的,但基因本身是沒有自覺意識和目的性的。機體的各種策略選擇則是“由基因安排的無意識的行為程序”。
對于互惠利他行為而言,當一個個體做出利他舉動時,從表面上看似乎付出了適合度的代價,有損于個體生存和后代存活。但是,個體做出某種犧牲期待的是日后的回報,指令這種行為的基因什么也沒有丟失,相反,與該個體有關的基因在群體內出現的頻率會增加并被保存下去,這也就是個體選擇利他行為的最大動機。“個體可以對其他個體表現出道義和無私的行為,但利他行為的結果,使得他的基因比單純的自私行為得到更多的繁殖機會。”這種利他行為實際上是一種開明的自私自利。
二、互惠利他理論社會應用的可行性
互惠利他理論能很好地解釋非近親個體之間的利他行為,那么生物學的理論能否用來說明社會行為和社會現象呢?針對利他問題,有兩種相互對立的觀點,一種是秉承了達爾文主義的研究傳統,認為人類的生物進化歷史不僅決定了人類的形態和生理結構,而且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人類的行為,甚至文化和社會結構,因而主張在自然科學方法論(尤其是生物學)基礎上建立普遍適用于動物和人類利他行為的“統一模式”。一種是人文主義傳統,強調人與動物的本質區別,忽略利他主義的生物學基礎,從人所處的社會文化環境中尋求利他主義的解釋。事實上,人類本質上是生物一心理—社會的復合體。這三個層面之間的界限不是截然劃分的,任何努力也不能分隔開他的人類部分和他的動物部分。單純的生物學解釋顯然不足以揭示人類有別于其它生物的獨特性;而只強調社會文化的作用也會陷入某種循環論證,無法回答真正的文化起源問題。同樣互惠利他理論應用于人類社會時有其合理性和可行性,同時也具有一定的局限性。我們從以下三個方面來分析其可行性。
第一,人類的自然屬性決定了人與動物的利他行為具有相似之處。人的自然屬性即人的生物性。人作為一種最高級的生物。同樣是自然界長期進化的產物,同其他生物物種一樣。人類的進化也遵循著自然選擇規律:人作為社會存在物的自然前提,是生物進化、自然選擇的結果;作為個體存在的自然前提,則是生物遺傳的結果。恩格斯認為:“人來源于動物的事實已經決定了人永久不可能擺脫獸性。所以問題永遠只能在與擺脫得多一些或少一些,在于獸性與人性的差異程度。”從恩格斯的這句包含深刻洞察力和新意的名言中。我們可以看出人的自然屬性是人作為社會性動物、人作為人所不可缺少的一個重要方面。那么人的自然屬性在人所具有的全部屬性中占有何種地位,對此,我們從人的需要構成的層次性分析中就能得出一個恰當的結論。美國心理學家亞伯拉罕·馬斯洛把人的需求分為五個層次:(1)生理上的需要;(2)安全性的需要;(3)愛的需要;(4)尊重的需要;(5)自我實現的需要。這五種基本需要的滿足一般是由低層次向高層次逐級實現的。即一般在前者滿足后才可能滿足后者的需要。并且需求層次越低,就越具有動物性,就越和人們的生存本身相連。層次越高,就越遠離動物性,就越能體現出人的超自然性和人的社會本質。盡管馬斯洛的人類動機和需求層次理論存在一定缺陷。但是在某種程度上該理論反應了一個事實,人的自然屬性是構成人的本質的物質前提。自然屬性是人本質中相對穩定的和有延續性的因素,自然屬性對人的支配是一種古老而經久的力量,在人類向前發展的歷史進程中。盡管人類生活的所有方面都滲透著由人類活動所產生的、別的任何動物也沒有的特點,但人類不可能脫離其自然屬性,所以人類社會中存在的利他行為,并不排除來自本能和遺傳的可能性。因而,對動物互惠利他行為的正確理解。為我們提供了人類活動的新的認_識。
第二,互惠利他理論體現了利已和利他的對立統一性。在我國傳統的倫理道德文化中,是把利己與利他放在兩極對立的模式下進行思考的,認為利己就是自私自利,侵害他人利益而一味滿足自己的私利,利己也就成為“惡”,“丑”的代名詞;而利他就是舍己為他人,無私奉獻,無比高尚,利他也就被認為是“善”的,“美”的,追逐自身利益是不道德的,追求公共利益才是道德的,這一觀點成為人們普遍接受的信條。并順理成章的成了社會教育的手段。而與此同時,我們不得不承認,利他主義依舊是一種稀缺資源,“在現實中仍然未看到利他主義的普遍存在、發展和盛行”。事實上。這種觀點沒有正確理解利己與利他的涵義,割裂了兩者的聯系。人們所奉行的這種利他雖然堅持了無私利他,鼓舞了人們無私奉獻的精神,卻反對一切個人利益的追求,這樣也就否定了每個人的一切目的利己的欲望和自由。然而,如馬克思所說:“正如任何動物一樣。他們首先要吃、喝、等等,……通過活動來取得一定的外界物,從而滿足自己的需要。”“人們奮斗所爭取的一切,都同他們的利益有關。”所以,利己是人類生存和發展所必須的。在互惠利他理論中,經過自然選擇和進化而產生的互惠利他行為,不僅與利己心相容,而且也和利他心相容。該理論沒有給利己和利他賦予很深的差別性和相互的鑒別性。而是恰當地體現了利己與利他之間的必要張力。一方面,利他必須以利己為基礎。互惠利他是一種交換,互惠利他者施惠的行為為的是獲得受惠者將來的回報,這體現了對人的利己動機的肯定。人作為一個自然存在,首先要做的就是保存自己的存在,趨樂避苦、趨利避害是每一個人必然的、不依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心理反應。只有自己存在了才有可能去利他,從一定意義上來講,正是由于人們對自身利益的追求,構成了人們從事活動的基本動力。斯賓諾莎曾指出:“每個人越是追求和能夠追求他的利益。或者說越能保存他的存在,也就越擁有美德”。另一方面。利己必須以利他為條件。互惠利他行為中對個人利益的追求。是一種開明的自私自利,與損人利己是相區別的,因為它是以利他的方式和手段來實現自己的目標。處于社會中的人并不是孤立的,利益是從人的生存發展需要與客觀世界的聯系中產生的。僅靠個人的力量,人的許多目標和需要是難以實現的。而只有依靠社會通過利他手段才能實現。所以,人們在追求個人利益展開競爭的同時,更需要加強相互合作。將個人利益同他人利益、社會利益融于一體,實現“我為人人,人人為我”。由此,互惠利他理論在某種程度上實現了利己與利他之間的統一。互惠利他行為在剁己的過程中實現利他,在利他的過程中達到利己。既能增進個人利益又能提高他人和社會利益,同樣符合道德規范,因而是現代市場經濟運行不可或缺的基本實現形式。互惠利他行為盡管在動物界也有所體現,但是,我們可以說,只有在人類社會它才能如此完整而深刻地表現出來。
第三,互惠利他理論協調了各種利益沖突,為人類的合作,社會的和諧提供了重要啟示。“社會和諧”作為新時期的一個新的政治語言。其本質是人與人之間關系的和諧。人與人之問關系的產生是人的實踐活動的結果,在人的活動過程中各種社會關系得以存在,在此意義上,人的活動過程也是人們彼此之間相互博弈的過程,因此,社會和諧與博弈之間有可通之徑。人與人之間的各種社會關系是不同策略主體相互博弈的結果,和諧則是博弈的一種特定狀態一均衡。博弈均衡是從自身利益出發關心他人和社會利益在為自我實現個人利益最大化時能否提供或多大程度上提供可能性。當前,在當今利益分化和利益主體多元化的社會,由利益關系引起的社會矛盾和社會沖突在明顯增加,并將成為我國今后社會生活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在錯綜復雜的利益權衡中,互惠利他理論提供了在與他人合作基礎上追求自身利益最優化的原則。從人的理性前提出發,追求總體利益最優化的人類在大范圍的空間和大尺度的時間內的利益博弈中,如何選擇自己的行為,最終取決于利益需要,互惠利他則實現了人類理性均衡。人類理性最突出的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人類有復雜的計算推理能力,能進行短期和長期的成本一收益分析;二是追求收益的最優化,這里的最優化意味著當整體最優最終強于局部或個體最優時,集體選擇的結果會最終趨向整體最優。互惠利他理論的博弈論分析表明,在單局性或局數一定的博弈中,雙方都選擇背叛是最優策略。但如果博弈雙方還會相遇,并且將無限進行下去的話。博弈者就不知道何時是他們的最后一次對局。任何的背叛都可能使對手在下一場合背叛,博弈者也就都將對背叛舉動三思而行,因為如果背叛的話,在某一次博弈中期望的收益最大,但是在多次博弈中期望的總體收益可能不甚理想,這樣,合作就有可能出現。由此可見,持續性的關系對合作能否出現以及合作的穩定性有著重要的影響。在長期的、持續的關系中,對未來的“期望”和“擔心”意味著今天做出的選擇不僅決定當前對局的結果,而且還影響對策者以后的選擇。未來在很大程度上影響當前的局勢。事實上,社會是一個龐大而復雜的交流系統,人與人之間大多數情況下不止一次地持續進行著接觸,所以合作才是理性的選擇,才有利于對策者的利益。要實現社會的和諧,關鍵在于增大未來的影響,放眼于長期利益。增加合作的籌碼。互惠利他理論同時也協調了個人利益與集體利益的矛盾,體現了對策者的理性選擇。互惠利他理論承認個人利益無意否定集體利益。而是承認個人利益的情況下促進集體利益,以集體利益協調個人利益,實現個人利益與集體利益的有機結合,相互統一。當然,建立和諧社會是一個偉大的系統工程,和諧社會絕不是一個沒有利益沖突的社會,而是一個有能力解決和化解利益沖突。并由此實現利益大體均衡的社會。在這里,互惠利他則是實現利益最大均衡的有利手段和途徑。
三、互惠利他理論社會應用的局限性
愛德華·威爾遜認為。生物學是解開人類本性之謎的一個關鍵。如果忽視了它所提供的那些快捷有效的原則,其損失之大就不是社會科學家負擔得起的了。互惠利他理論對個體強調的只是行為理性,這顯示出利他問題研究領域方法論上的優勢,因為如果各種錯綜復雜的實際因素都納入考慮,提出的問題只會湮沒其中,所以“現實的復雜性使得抽象的分析變得更有價值”。互惠利他理論從生物學角度解釋從有機體到人類的行為,這并不意味著是一種生物學決定論的觀點。也不是將生物學理論隨意應用到人類社會,更不是把社會生活的多樣性生搬硬套到理論的模型中,重要的是,該領域問題的提出和模型的建立為我們提供了一種簡明的、具有可檢驗性的行為解釋方式。然而。由于人類社會的復雜性。我們不可能從我們所掌握的生物學知識中直接推導出任何有關人類行為的規律,“對某一物種的研究”。“只能為形成有關其他物種的假設提供一種研究模式。”啕因而,對人類行為進行深刻的研究需要我們最終從生物學汲取有關思想并超越它們。這也就不可避免地需要厘清互惠利他理論的限度問題。直面現實。揭示理論的局限性是必要的,這樣有利于全面詮釋互惠利他行為的內涵,真正解釋互惠利他行為產生的根源和進化的有效機制。我們從以下兩個方面來分析互惠利他理論社會應用的局限性。
第一,人類的社會屬性決定了人與動物的利他行為有著本質區別。互惠利他行為的產生雖然離不開人的生物特性,但也不能完全還原人的生物特性,如果人類行為可以在相當程度上用生物學的法則予以還原并決定的話。那么人類就會顯得不那么獨特了。人類有著與動物相同的自然生命,與此同時,人類又超越了自然生命的限制,具有了超自然生命的本質一^,的社會屬性。馬克思說:“人是最名副其實的社會動物。不僅是一種合群的動物,而且是只有在社會中才能獨立的動物。”人總是社會的人。社會是人得以存在和發展的前提條件。決定人的本質的不在于人的自然特征而在于人的社會本性。人除了生活于自然界之外,同時還生活在一個高度復雜的社會文化環境之中,他既要同自然界發生關系使之適應自然界,又要同人類社會發生關系并使自己適應于這個復雜的社會文化環境。人所處的獨特的社會環境、社會關系和社會文化氛圍,造就了人類成為這個星球上最富創造能力的“萬物之靈”。事實上,有些互惠利他理論的支持者也承認文化的作用,例如威爾遜在《基因、精神與文化》中提出了“基因-文化協同進化論”(thenry ofgene-cIllture coevolution),即從總體上人類社會沿著一條雙重的軌道向前推進。及生物的遺傳進化和社會的文化進化。生物學影響著文化進化的方向,同時人類的生物學進化必然受到文化環境的深刻影響。威爾遜看到了文化的作用,試圖把握生物進化和文化進化相互作用的具體機制。這無疑是一種理論上的進步。但他的闡釋仍顯得過于抽象和簡單化。在威爾遜看來。“大腦之所以存在,是因為它促進了指導它形成的那些基因的生存和復制。人類精神是生存和繁衍的服務機構,理智不過是它形形色色的技巧之一。”雖然人類社會行為是由文化所傳遞的,但文化決不是空穴來風,而是人類心智的產物。精神是有物質基礎的,它來自大腦神經元的生理結構和神經網絡的機械作用,而神經元則是按照遺傳藍圖裝配起來的。他認為,互惠利他主義是人類文明產生的源泉。通過互惠的習俗,加上人類豐富的語言能力、智力能力。人們之間流行著長期的協議,在此基礎上出現了文化與文明。按照威爾遜的觀點,基因像是一根帶子,牽制著文化。并且這種約束力是長久的。總而言之,他的這種對以往極端的基因決定論進行的修補工作最終還是模糊了人與動物的根本區別,弱化了人類社會性的本質,從而導致對人類本質及其天性的片面理解。另一方面,作為人的社會本質的表現,人類具備特有的高級反應形式——意識,而意識是具有能動性和創造性的。受外在客觀物質世界的制約,人是被動的,不自由的,但在社會的文化世界中,人卻是自由的,人有選擇行為的自由意志。從意識的能動性來看,艾克斯羅德的合作理論是在無任何動機的電腦程序上隨機地組合配對而得出的實驗結論。他強調合作的基礎是“關系的持續性”,合作關系的保持是靠著“未來對當前投下的影子”,與此相比,權威、道德、理性、信任無足輕重。這種強調是否意味著人類社會的生活世界就像艾氏所言的在一個“純粹的”背景下的社會博弈過程?實際上,在人類的社會實踐活動中,無不體現了人的自覺性、意識性和能動性,就像恩格斯所說的,“在自然界中,全是不自覺的、盲目的動力”,“反之,在社會歷史領域內進行活動的,全是具有意識的、經過思慮或憑激情行動的、追求某種目的的人;任何事情的發生都不是沒有自覺的意圖,沒有預期的目的的。”艾氏的這種假設顯示出了方法論優勢,但是在實際運用中人類意識對行為的作用容易被忽略,由此,如何使得理論更接近事實,這是備受學者們關注的,也是有待大家深人研究的問題。
第二,互惠利他理論無法說明純粹利他行為(親緣利他理論亦是如此)。純粹利他行為是不追求任何針對其個體自身的客觀回報的行為。然而嚴格意義上的純粹利他是否存在仍然有爭議。因為判斷“純粹”的標準界定本身就很困難。主觀動機屬于人內在的心理活動,“偽裝”現象的存在使得外在行為并不總能原本如實反映人的真實動機,比如某些表面上具有純粹利他性質的行為是人們通過對利益的算計后而做出的,這種情況下,他們所采取的純粹利他行為不過是“自私的偽裝”。但是,人或動物確實會表現出對同類一種無私的舉動。在捐款時。捐款人留下巨額的捐款。卻不留下姓名,在地震中,毫無畏懼地用自己的身體擋住坍塌的樓板救助別人,在動物中,在其他鳥生育時,助手鳥會幫忙筑巢,喂養幼鳥,在危難之中,動物營救人類的例子舉不勝舉。顯然,無論親緣利他還是互惠利他最終都是有利于增進生物個體的適應性。實際上是迂回的自利,即表現型利他,基因型利已,并且這兩種行為選擇都是“強健性”。然而,對于純粹利他而言,由于得不到回報,其行為必將減少生物個體的適合度,因而利他基因將在進化中被淘汰。即使在利他主義者群體中。一旦有利已者侵入,經過若干代自然選擇之后,利他的個體就將被自私的個體湮沒。也就是說,得不到回報的利他不是進化穩定策略。純粹利他行為為何能普遍存在?親緣利他理論和互惠利他理論無能為力。再者,互惠利他行為是有條件的,它只能發生在穩定的團體的重復博弈中。但是在現實中一次性博弈的大量存在,引發了很多不合作的行為,而且,對策的一方在遭到對方背叛之后,往往沒有機會也沒有還手之力去進行報復。美國桑塔費學派(~anta Fe Institute)的最新研究為解決上述難題開啟了新的思路。該學派的薩繆·鮑爾斯(Samue!Bowles)和赫伯特·金迪斯(Herhert Gintis)教授認為,當嚴酷的生存競爭迫使人類把合作規模擴展到血親關系以外。而普遍存在的單次囚徒困境又無法為互惠行為提供條件時,由基因突變產生的強互惠或利他懲罰可以侵入完全自私的人類群體,從而有效維護族群內部的合作規范。顯著提高族群的生存競爭能力。桑塔費研究院通過計算機仿真技術支持了這個假設,實驗發現人類之所以能維持比其他物種更高度的合作關系,在于許多人都具有一種行為傾向,這種行為的特征是在團體中與別人合作,并不惜花費個體成本去懲罰那些破壞群體規范的人。即使這些成本并不能被預期得到補償。桑塔一費學派把這種行為稱之為“強互惠”或“利他懲罰”。在得不到物質補償的情況下,人們為什么不惜花費個人成本去懲罰那些違反合作規范的人?桑塔費學派的重要成員、蘇黎世大學國家經濟實驗室主任恩斯特·費爾(Enst Fehr)博士猜測,如果不能從外界得到必要的激勵,強互惠者只能從利他懲罰行為本身獲得預期的滿足。為了證實這個假設,蘇黎世大學國家經濟實驗室使用PET即正電子發射x射線斷層掃描技術對這一行為的腦神經系統進行了觀察。研究表明,人類在長期進化過程中形成了一種能夠啟動純粹利他行為的自激勵機制,這種機制是由位于人類中腦系統的尾核來執行的。它使行動主體從利他行為本身獲得某種滿足,從而無須依賴外界的物質報償和激勵。這些研究成果展示了完全不同的視角,但是,桑塔費學派同樣也面臨著諸多問題:利他行為演化均衡的微觀基礎是什么?導致自身適應性降低的利他行為怎樣才能在嚴酷的生存競爭中對利己行為保持相對的遺傳優勢。從而使自己得到進化?由此,我們必須承認,人類純粹利他行為并沒有完全得到真正的解釋。仍有待于我們進一步研究。
四、結 語
人性是一個復雜的結構體,不是由一個“生物”和一個“社會”這樣兩個層次簡單的重疊構成的,人的行為模式是人類內在的遺傳組成和外界環境共同作用的結果。利他行為是人性中的一部分,互惠利他理論生物學角度的研究,理論上并不妨礙對人類外在環境的探討。為我們實現社會的和諧提供了自然史根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