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失去自由近兩年的光景后,楊賢才再次出現在公眾面前。
這名由最高人民法院原副院長黃松有腐敗案牽出的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執行局前局長,因受賄1183萬余元和價值1694萬余元的來源不明的巨額家產,被距其老家千里之外的河北省保定市中級人民法院以受賄罪、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一審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
曾因在破解執行難問題上推出了一系列切中時弊的舉措,而被外界譽為“中國第一執行局長”的楊賢才是怎樣成為斂財數千萬元的巨貪大蠹呢?
東窗事發
楊賢才東窗事發的導火索,是被稱作“中國第一爛尾樓”的廣州中誠廣場。
1992年,由香港中誠集團下屬的廣州鵬城房地產公司與廣州城市建設總公司聯合開發的地處廣州市體育西路的中誠廣場啟動。1997年,開發商因多種原因停止施工,項目因此成為爛尾樓。后因借貸、拖欠工程款等原因遭遇訴訟,1998年進入執行程序。2002年上半年,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在進行了債權人登記之后,于10月22日正式對外發布公告,決定對中誠廣場項目進行整體處理。很快,隸屬于香港佳兆業集團的廣州金貿公司與廣東峻鵬置業有限公司被法院確定為該項目的收購方。由于項目收購是在最高人民法院指導下進行,廣州市中院在執行中遇到的重大問題,須逐級上報至最高法院。由于廣東省高院起著上傳下達的作用,而身為省高院執行局局長的楊賢才自然是參與其中的關鍵人物。2004年8月,廣東峻鵬置業有限公司因偽造民生銀行票據詐騙案發,公司董事長范峻業受到警方的查處,該公司被法院依法取消了收購資格。
2006年年初,經人介紹,香港佳兆業集團控股公司執行董事郭誠和楊賢才相識。郭誠向楊賢才提出了由廣州金貿公司獨家收購中誠廣場的要求。楊賢才說:“中誠廣場項目太大、太復雜,有好多債務交織,不是任何人都能收購的。你要收購,要做到一次性把9.24億元收購款劃到法院賬戶上,我們還得逐級打報告,這件事挺麻煩。”郭誠表示他可以辦到。楊賢才隨即讓郭誠向廣州市中院寫一個報告。郭誠照辦后,廣州市中院向省高院執行局寫出報告。很快,楊賢才便將這個報告報到了最高法院執行辦。沒多久,最高法院執行辦批復同意由金貿公司獨家收購中誠廣場。
幾個月后,金貿公司如愿收購了中誠廣場,之后,他們以13億多元人民幣的價格轉手將其賣給中石化集團總公司和一家地產公司等單位。轉手一倒,金貿公司掙了4億多。2006年年底,郭誠將100萬元港幣通過他人送給了楊賢才。但7個月后,楊賢才聽到中紀委正在調查中誠廣場的案子,做賊心虛的他便又把100萬元港幣退給了郭誠。
原本以為平安無事的他,未料到被染指此案的他的潮汕老鄉、頂頭上司黃松有一案牽出。2008年6月17日,楊賢才陪同廣東省高院副院長周帆視察汕頭市龍湖區法院后不久,即于同月底被中紀委“雙規”。
2010年5月31日,因主動供認受賄事實,加上其主動退贓,楊賢才獲得“輕判”——河北省保定市中級法院一審以受賄罪判處其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以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判處其有期徒刑4年。決定執行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
點撥港商獲“贈”600萬
楊賢才受賄最大的一筆,是深圳大景源實業有限公司總經理黎智華奉送的600萬元港幣。
黎智華原籍廣東潮汕,后定居香港。此人生于1963年,多年來一直在廣東和香港兩地經商,旗下公司數家、資產數億,是粵港兩地知名實業家。
上個世紀90年代初,時任廣東省高院民庭庭長的楊賢才在一次飯局中認識了黎智華。
斯時,黎智華主要在廣東惠州搞房地產,事業才剛剛起步,自從攀上楊賢才這棵大樹后,黎智華可謂順風順水。
2000年下半年,深圳海懷公司因未按期歸還貸款被工商銀行深圳蛇口支行起訴至深圳市南山區法院。半年后,南山區法院決定對在海懷公司名下的深圳市福田南路一塊約6700平方米的建設用地進行查封并拍賣。消息傳出后,深圳某實業有限公司總經理陸躍川(化名)由于在海懷公司也有3500萬元債權,故也以對這塊建設用地享有占有權為由對海懷公司提起了民事訴訟。
2001年1月,深圳市信啟誠拍賣公司根據法院建議拍賣價格2159萬余元對該地進行公開拍賣,后這塊土地被深圳眾鼎投資發展有限公司競得。拍賣結束后,陸躍川以該宗地拍賣價格過低、損害其債權為由,向廣東省高院執行局提出拍賣異議,請求撤銷此次拍賣。不久,廣東省高院下達了停止執行拍賣過戶手續的通知書。
此時,黎智華已在深圳注冊了大景源實業有限公司,正準備搞房地產開發,但苦于沒有合適位置的土地。他和陸躍川比較熟,這年下半年陸躍川便鼓動他搞這塊土地的開發。黎智華有心參與其中,便專程到廣州找到楊賢才打探省高院對這塊地的態度和將來的處理結果。在老朋友面前,楊賢才明確地告訴黎智華:“這塊地高院目前只是暫時停止了拍賣的過戶手續,還沒有確認這個拍賣合不合法。將來如果確定這個拍賣合法,那么這塊土地還是眾鼎公司的,如果不合法你才有希望。所以我建議你目前先不要動,再等等看。”
2003年年初,黎智華在楊賢才處得到消息,土地已決定撤銷拍賣。他與陸躍川商議,將這塊地的地價提高到6300萬元,以虛高的地價讓信啟誠拍賣公司和眾鼎公司知難而退,從而使黎智華在無競爭對手的情況下,順利取得這塊土地的所有權。為了使黎智華以合法的理由參與其中,陸躍川和黎智華簽署了一個曾向深圳市大景源實業有限公司借款4500萬元的虛假合同,以便黎智華能以陸的某實業有限公司債權人的身份介入其中。隨后,黎智華向深圳市中院起訴,要求陸躍川的某實業有限公司償還所謂的4500萬元借款。
這一計謀果然奏效。2003年7月10日,深圳市中院決定,由黎智華的大景源實業有限公司訴陸躍川的某實業有限公司債務案和陸躍川的某實業有限公司訴海懷公司的執行案并案審理。黎智華如愿介入到此執行案中。由于信啟誠拍賣公司與陸躍川、黎智華分歧較大,在深圳市中院不能和解執行,深圳市中院于2003年年底將此案上交廣東省高院執行局申請異地執行,廣東省高院執行局經合議庭合議后指定該案由廣州鐵路中院執行。
然而,這并不合黎智華的意。為使案件能交到自己人脈較深的惠州執行,黎智華再次向楊賢才求助。于是,楊在未經合議庭再合議的情況下,直接將此案指定惠州市中院執行。后在惠州市中院的主持下,當事人各方于2004年5月18日達成和解協議,黎智華如愿以償獲得這塊土地的使用權。
2007年年初,為感謝楊賢才多年來的幫助,黎智華一次請楊賢才吃飯時,提出送給楊賢才600萬元港幣,楊賢才欣然接受。
2010年5月31日,黎智華被法院以單位行賄罪判處有期徒刑兩年,緩刑兩年。
與律師“合作共榮”
在坊間,一直有“去法院打官司其實就是律師和法官打關系”的傳言。盡管這一傳言并非完全準確,但在楊賢才身上確確實實地得到了應驗。
作為廣東省法院執行系統的最高長官,楊賢才在民事、經濟案件的執行上權能無限,自然成為許多案件代理律師“攻關”的對象,而楊賢才也樂于和拜到門下的律師“合作共榮”。其間,當數陳卓倫、許俊宏、紀鴻濤最活躍。值得注意的是,三人均系楊賢才的潮汕同鄉。
陳卓倫所在的法制盛邦律師事務所在其帶領下是全廣東之最,因他年收入過億,被業內稱為“最牛律師”。
作為老鄉,楊賢才一直對陳卓倫頗為照顧。廣州中院處理中誠廣場拍賣案的時候,楊賢才擔任廣東高院執行局局長,是分管領導,陳卓倫在中誠廣場易手過程中曾負責法律事務。
不少廣東律師總結出了一個怪現象:剛接了一個省高院執行案件的委托不久,當事人卻說要換律師,無一例外,每次換的都是陳卓倫。人們都知道陳卓倫與楊賢才“關系鐵”。也正是因為搭上楊賢才這班車,陳卓倫才成為“廣東最牛律師”。
許俊宏的出場則始于2001年。是年,時任廣州市百思威律師事務所主任的許俊宏代理了廣州市翠湖山莊債權糾紛案。當時承建翠湖山莊的建筑商黃鏡戊是山莊的最大債權人,享有債權1.7億元。這個案件由廣東省高院一審并執行。2002年,該案進入執行程序,許俊宏找到同是潮汕老鄉的楊賢才幫忙,他有兩個請求:一是希望此案早日執行;二是要求在債權分配時予以照顧,并表示這個案件執行完后黃鏡戊會感謝他。由于是老熟人求助,又有事后“感謝”相誘,楊賢才答應了許俊宏所求。事后,2007年年底,黃鏡戊通過許俊宏約請楊賢才,在飯局前送給楊賢才50萬元。
與陳、許二人不同的是,紀鴻濤在案發前早已被剝去律師的身份。這名廣東融通投資有限公司經理與楊賢才相識的時間,介于陳、許二人之間。從2001年起,紀鴻濤先后代理的幾宗案子,楊賢才均給予積極幫助。作為回報,紀鴻濤也給了楊賢才不少錢財,楊賢才均一一笑納。
2006年,紀鴻濤因違規辦案被廣東省司法廳吊銷了律師資格證,之后便專心做起了生意,期間亦得到了楊賢才的不少支持。
2010年6月25日,許俊宏因行賄、介紹賄賂被河北安國市法院一審判處有期徒刑兩年,追繳其違法所得134.35萬元。陳卓倫案則處于待決中。
執行腐敗何時休
縱觀楊賢才一案,其作案多在擔任廣東省高院執行庭(局)長期間,而其成名也在這一期間。
1950年出生于廣東省揭陽市的楊賢才,在普寧市氣象局工作4年后考入中山大學中文系,1978年8月畢業后被分配至廣東省高院工作,先做文秘內勤,后任書記員、助理審判員;1985年被任命為民庭審判員(副處級),1989年任民庭副庭長,1993年任民庭庭長,1997年8月任刑一庭庭長,2000年9月任執行庭庭長,2001年至2007年9月任執行局局長,2007年10月任廣東省高院審委會專職委員。
2001年,楊賢才主政省高院執行局。期間,為改變廣東執行難的困境,在他的倡導下,廣東省高院陸續采取了將難以執行的案件統一管理提級執行、交叉執行、指定執行、集中委托執行和對惡意逃債者發布《限制高消費令》、追究賴債者刑事責任等措施,都收到了立竿見影的好效果。一時間,楊賢才成為全國法院系統的明星,被人們譽為“中國第一執行局局長”。之后,楊賢才改任省高院審判委員會專職委員,本想平平穩穩熬到退休,但沒想到退出領導崗位僅僅一年多便東窗事發,淪落高墻之中。
事實上,楊賢才并不是全國法院系統第一個“出事”的省高院執行局長。在他案發前后已有多名同行因貪賄而落馬,這其中既有高院的高級法官,也有基層院的“小法官”。
從上個世紀90年代至今,判決執行難一直是困擾中國司法領域的一大頑疾。為此,1999年,中共中央專門下發“中發(1999)11號”文件,要求大力解決執行難問題。并把執行難的現狀概括為四句話:“被執行人難找,執行財產難尋,協助執行人難求,應執行財產難動。”
在最高人民法院的倡導下,有的省市人民法院從本地域情出發,對解決執行難的難題展開了一些有益的探索。楊賢才在加強案件執行力度上在業內堪稱“鐵腕”。2003年下半年開始,廣東省高院首創對一些被執行人有財產但在原審法院難以執行的案件,由省高院或上一級法院指定給非管轄地的法院執行。這一辦法打破了地域觀念、人情關系的困擾,使企圖賴賬不還的人遇到了克星,全面推行后很快產生了積極效應。然而,問題雖然得到了有效解決,但由于上級法院對執行權的高度集權,造成對一些法官監督缺失的真空。楊賢才等多名執行局法官的落馬即證明了這一點。
如何預防和根治法院內部肌體上的貪賄毒瘤已引起了最高法院和國家有關部門的高度關注。為整肅法院系統貪官,近幾年來最高人民法院探索了多條防治渠道。2008年成立了最高法院巡視組,直接巡視各省市法院。2009年9月1日起,最高法院又啟動了對全國3500名中級法院和基層法院院長的培訓工作。我們相信,通過外防內治,個別法官的貪賄犯罪必將得到扼制,人民法院的執法天平仍將公正無暇,高懸的國徽將更加光彩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