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寒說:“我是說真話的既得利益者。”
唐駿說:“如果所有人都被你欺騙到了,就是一種能力,就是成功的標志。”
前者是青年領袖,后者據說也是“青年偶像”“打工皇帝”,他們都在追尋成功,呈現著成為成功者所需要的稀缺資源。在一個說真話有可能說著說著就消失了的時代,說真話本身就是一種稀缺資源,于是,韓寒聰明而誠實地承認,他是說真話的既得利益者;在一個學術體制失范,碩士滿天飛、博士不值錢的中國社會,“海龜”是一種稀缺產品,唐駿意識到了這點,他曾經極其努力地攻讀,可惜不知是由于天分不夠還是海外的導師們太鐵面無情,總之,在日本苦讀5年后,唐駿沒有獲得博士學位,于是如何獲得一個通往成功之路的文憑,成為了當時唐駿最為急迫的任務,這也就不難理解今日披露出來的唐駿學歷之風波。
如果不是方舟子這一場執著的打假運動,如果不是微博這個喧鬧的自媒體引發網民的狂歡,如果不是媒體窮追猛打,唐駿依然是那個唐駿,光鮮奪目,一個可以復制的“成功者”,他將與韓寒比肩站在暢銷書排行榜上,笑傲江湖。如今,唐駿作為成功者的“誠信”破產了,而那個說真話的韓寒,則由于那本千呼萬喚始出來的《獨唱團》孤獨地——“卻在燈火闌珊處”。
許知遠說:“韓寒的勝利不是他個人的勝利,而是這個正在興起的庸眾時代的勝利。”這話說對了一半,韓寒的確勝利了,他獲得了超出這個時代平均利潤的超額回報,這個回報不止是金錢的,也是精神的,譬如萬眾爭相人手一冊《獨唱團》。但是,這個時代以及這個時代的庸眾卻沒有勝利,韓寒的成功與勝利,恰恰映襯了這個時代及其庸眾的失敗,恰恰說明:這依然是一個真話太少的時代,我們這些人還是那個沉默的大多數。
當然,也許在更多人看來,不說真話的庸眾并不是失敗者,我們生活在一個不以說假話為恥的社會氛圍當中。沉默是“常態”,撒謊是“智慧”,唯獨說真話是異質的,乃至于被視為偏執狂,在這個“笑貧不笑娼”的邏輯中,如果明明知道說真話是有風險的還非要說,那么,他(她)一定是情商極低、不懂得生存策略,或者干脆就是偏執狂、精神病,一如那些衣衫襤褸、執意要找首長講真話的上訪者。
某些覺著韓寒很頭疼的領導,恐怕要失望了,韓寒不僅衣著時髦,而且形象健康向上,成為一代青年偶像的地位牢不可摧,他不靠體制吃飯,不用公家一分一毫,拿什么來規制韓寒就成為了這個時代的“難題”。
其實,在以真話對抗謊言、消解極權意識形態的社會中,這樣的“難題”歷史上并不少見。2003年3月,中國社會科學院原副院長李慎之在北京逝世。輿論評價,“講真話是‘李慎之現象’的突出特征”,也就是說,以個體言說對抗集體話語的逼仄來彰顯個人價值,拓展時代話語空間,謀求制度和社會進步,是時代恒久的主線,唯一不同的是,由于公民社會的發育、話語方式的變遷,過去一直由擁有較多話語權的知識分子擔當的“說真話”的任務,如今分化到每一位公民身上,于是有了韓寒這樣似知識分子而非知識分子的獨特個案。
近來時有關于知識精英犬儒化的喟嘆,如果深切解剖這個時代說真話者和造假者的“風險投資收益”機制,即可發現,唐駿易得,韓寒難尋,打假的方舟子也只有一個。“易得者”多半依附體制生存,如魚得水,“難尋者”多數與體制保持距離,而被公眾熟知的知識精英,卻多為體制內學者,至于那些無課題、無經費的民間學者,還在為生存艱難掙扎,說真話對他們來說,都存在著可預見的巨大風險,而不是唾手可得的“超額利潤”。
在信仰匱乏、道德感缺失的當下,我們不能強求個體依靠強大的道德感和歷史責任去冒險說真話,因言獲罪的利劍隨時懸于他們頭上。我們唯一能做的,便是鼓勵既得利益者說真話、強大者說真話,讓說真話者獲得應有的市場價值和社會榮譽;同時,對真話的相反方向——撒謊者、造假者不能奉行中庸主義,而應當集社會之合力,讓他們無處遁形,無利可逐。在某種意義上,這也是對說真話者的巨大鼓勵。
摘自《時代周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