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一南京舊友來并,我說你離上海近,去“世博”了嗎?他說那不是“世博”,簡直就是“肉博”。飯桌上另一位太原友人說,凡是從“世博”回來的,沒有不后悔的!你后悔嗎?我搖搖頭,又點點頭,沒有正面回答。
近幾日看一位博友的博客,他在博文中戲稱,當他觀“世博”后有人問他看了幾個館,他說兩個,一個是法國館,一個是餐館。而他的孩子則說,以后就是打死也不去了。
今天接到一手機短信,題目為《觀“世博”感受》。原文如下:一個字:累;兩個字:受罪;三個字:全排隊;四個字:不看后悔;五個字:看了更后悔;六個字:看不看都后悔;七個字:排不上的館最美;八個字:沙特館把時間耗費;九個字:上海人逗你玩溜你腿;十個字:你恨誰就請他看世博會。短信當然是不標明作者的,否則我當將這幽默詼諧并高度概括的短文的作者特意說明。
看了這則手機短信,情緒來了,我也真想說說看“世博”后悔不后悔的問題。
第一天進世博園時,下起了小雨,我到了C區德國館門口站在長隊尾端時,已是下午4點,路邊的牌子上寫著這樣的提示:您在此處排隊,大約需要等4小時。我探頭看了看蛇形隊列,距館的入口處也還不到100米。于是心中就想:哪能呢,也許是怕人們擁擠,故意寫出的夸張提示吧。可在排了一個小時隊之后,我相信了那牌子的提示,因為蛇形隊列拐了一個大彎,又繞到了距館門更遠的街道上,而且還遠遠沒有進入鐵柵行列。我們的旅行團隊約定好晚上7點在黃浦江對岸的D區門口集合,預計到集合時間,我也無論如何也排不到館門口,于是只好放棄,從隊列里退了出來。
第二天一早,旅館5點半叫早,7點半我們就等候在了C區8號入園口。此時距開園還有一個半小時呢。但是,游人們大概與我們想的一樣,黑壓壓的一隊一隊早早地就排列在入口處了,棚子下面的加上棚子外面的,人聲鼎沸,大家耐心等待。據導游講,早來兩小時就可能領到中國館的預約票。否則當天你就是排隊也不可能進入熱門的中國館。我是不愿意早來兩小時排隊領中國館預約票的,因為中國館在世博會結束后也不拆除,要永久保留的,以后仍可以再來看。但無奈一個團隊既然約定了如此,我只得隨大流了。
9點開園后,過了安檢關,人們潮水般地涌向入口處,還好,我領到了一張中國館預約票,但就在我身后差幾個人距離的同行者,就沒有領到,到他那里預約票發完了。
入園后,我匆匆瀏覽了C區一些館的外景后,就直奔德國館。當我排在隊伍之末時,恰好是上午10點整。早上從旅館出發時,同屋的同事說,帶上點干糧吧。我說,好不容易遇到個世博會,今天就找個異國餐館品嘗美味了。同事又說,那得帶著那個發的小塑料板凳。我說,昨天帶著它簡直就是累贅。同事以他前一日的經驗堅持要我帶上,我猶豫一下,也就帶上了。
順著不銹鋼鐵柵內排隊的人流看過去,德國館不過百余米遠,但殊不知那鐵柵欄似折疊一般,從頭到尾,又從尾到頭,當你在其內走到一段的末端時,又往回返到你起始的端點,期間不過隔了個10公分直徑的鐵柵欄。館內一次性容納觀眾的數量有限,每次進入一定人數后,即暫時封閉。人流每隔一段時間就慢慢蠕動一段,而后再停下來。開始幾個來回還無所謂,但一個多小時下來,我就體會到小板凳的好處了,每次停頓大約10分鐘或15分鐘,好多人都帶了小板凳,他們順勢就在人流縫隙中見縫插針地坐下來休息會。兩個多小時過去了,我饑餓起來,但周圍根本沒有賣食品處,鐵柵末端處有賣水的。看看周邊的人,好像都是來過“世博”好多次的老手,他們手中拿著或面包或蛋糕或香蕉、蘋果,一個個吃得很是爽快。我可慘了,沒帶干糧。如果退出去,就絕不可能再讓你返回原位,只能從隊伍尾端再次排起。
下午1點30分時,我已排了三個半小時隊,館的大門已不遠了,但仍然是慢慢地走一段停一段。現在的我,有了內急馬上就得找衛生間。可排在德國館前的人流里時,那內急居然就給嚇住了,好像是神經反射造成的,因為我知道在這4個多小時的排隊期間根本就不容許你退出人流去方便,如果中途退出那就意味著從頭再來,前功盡棄。也就是說,我的理智不斷地警告了約束小便的神經系統:你別想,熬到館內再說吧!也看到有些人中途實在熬不下去了,就從人流中擠出去,或者在鐵柵的端頭跳出去。
排隊的人流彼此間也就隔著很小的縫隙,若再近一分,就是擁擠。然而,人們還是保持著那一分的距離,緩緩地往前流動,幾乎沒有在人流的縫隙中往前擠著走的。可有一件事情讓我非常震驚,當時正在人流中坐在小塑料凳上,突然就聽得前面排隊的人流大聲喧嘩起來,還夾雜著一些人的高聲呼喊,那聲音就仿佛是發生了械斗一般。我站起來看,什么也看不到,不知道前邊發生了什么。我想,也許是有人因擁擠發生沖突了吧。不一會,前面再次發出了與剛才的喧嘩類似的呼聲。我立刻站起來看發生了什么,這次看清楚了:原來有兩個人插隊,從鐵柵外跳了進來,此時在鐵柵內排了幾小時隊的人就一起大聲呼喊起來,見那跳進來的兩個人沒反應,人們的呼聲就變成了長節奏的噓聲,再加上拍手,兩位跳進來的游客終于堅持不住,只好翻身跳了出去。
也就是在那兩個人翻身跳出鐵柵的一瞬間,我的心被這一幕所觸動,突然急速地跳了起來。我突然悟到了今天國民的可愛,這些普通的人,來自中國西面八方,沒有任何優越的特權,否則不會為了看一個館而排隊四五個小時。他們忍受著擁擠、天熱、饑餓、干渴、內急等等,等待著觀賞一個對他們來講新奇的世界,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肯定很少有機會去看看國外的世界,否則不會有如此大的興趣和動力來排漫長的蛇形隊。他們用自己的忍耐維護著看似人海如潮,但卻相安無事、協調運行的整體秩序。他們已經非常反感那些不顧公共場合文明秩序而企圖投機取巧的人,或許他們認為那簡直就是非常丟國人面子的事情,于是乎就群起而噓之,直至迫使那些極個別的另類含羞逃走。其實那極個別跳進鐵柵的人,與整個的排隊人流之比,簡直就可以微小到忽略不計,千分之一,或者萬分之一都不到,但人們已經不能容忍這樣的行為了。
下午2點多了,我已經排了4個多小時,但還沒有到。鐵柵那邊迎面走過來的一個個陌生的面孔,在鐵柵內每折疊一次的往返中,就迎面而來一次。3次、5次、10次,直至將好多陌生面孔讀成了熟悉的面孔,有些特征明顯的,在循環中一次次的迎面相遇中就相互一笑,仿佛是老熟人似的。實在無聊了,就找周圍的幾個旅行者閑侃,有男的,也有女的,我問他們事先是否知道看德國館要排四五個小時,他們說知道。我又問他們為什么要排如此長的時間看德國館,大多數人的回答是,有人說德國館不錯。我也就是順嘴了說,我這一生排這樣長的隊,這是第三次,一是“文革”時期,在糧店門口隨了老爸排長隊買糧食,有時要排一夜的隊;二是為給老婆看病在北京的大醫院排隊掛專家號,那也是要排一夜的隊;另外,就是在此排隊看“世博”了。
周圍的人都笑了起來。而等他們笑完之后,我倒是從自己順嘴侃出的內容中想到了一點東西:那就是30多年來,我從一個排夜隊買糧食的兒童,變成了一個排長隊觀“世博”的中年人。眼前人流之中與我年齡相仿的,想必也一定經歷了這些從自身到社會所發生的變遷。同樣是排長隊,其目的與心理愿望早已大相徑庭了。過去是為了吃飯,現在是為了看世界,一個是最基本的生存需要,一個是精神的渴求。
我身后有兩位年輕人,聽口音大約是廣東沿海一帶的,從言談口吻分析應該是大學畢業后工作不久的80后。其中一個說,這世博園內的水陸交通很科學,但對參觀人流的控制卻太差了;另一個則說,如果對園內所有熱門館來一個電子門票控制就會好許多,比如每個人手上的入場券用電子卡,進門時就對熱門館的入場進行時間控制,將游客對熱門館參觀的時間分散開,就不需要等這么長時間了。我聽著,覺得他們說得非常有道理,中國館不就是類似這么管的嗎,進門時發一張預約券,上面印有規定的參觀時間。如此,當日拿到預約券的人就肯定能夠看到中國館,因為每日發放預約券的數量是根據中國館日接待能力而算出的。
世博會肯定是高手云集,各個環節的設計也必定是反復斟酌過的,但對中國前來參觀的人數還是估計不足,以至于到了每天接待游客50萬人的境地,所以有人開玩笑說,來“世博”看了“兩個館”也就是合乎情理的了。年輕人敢于在“世博”面前評頭論足,提出自己解決困境的思路,真是應了古人那句話:后生可畏啊!
進了德國館時,已是下午2點半了。饑餓就不說了,我四處打聽有沒有衛生間,第一個工作人員告訴我沒有,我不相信,又問第二個,仍然說沒有。我絕望了,只好堅持住,既然排了4個多小時的隊,那就得再堅持下去。我還是按照順序看完了館內所有。出了門,就直奔館門口的德國餐館,因為指南薄上顯示那里有衛生間。出了衛生間,已經是下午3點多了。德國的烤腸,優雅而不大擁擠的雅座,眼前晃來晃去的德國黑啤,讓我從早上6點進食之后就再沒有機會進食的腸胃鳴叫起來。我索性找個雅座坐下,面對微笑的德國小姐,點了份“鄉野來風”外加一杯黑啤,總計198元。所謂的“鄉野來風”,不外乎就是一個盤內兩根德國烤腸,外加土豆泥與洋蔥絲,這還是價位較低的一種。但我顧不得這些了,我終于對我的胃口兌現了早晨的承諾。
出了餐館,看著街道上摩肩接踵的人流,看著一個個賣冷飲攤位空蕩蕩的冰柜,我突然就想到了2010上海世博會的主題:讓城市更美好!
人滿為患,全球變暖,如何才能讓城市更美好呢?世博會給我們畫了一個巨大的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