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思技術哲學的人本主義技術觀與唯物史觀的技術觀之整合

摘要：在馬克思技術哲學中，不存在人本主義技術現與歷史唯物主義的技術觀的對立，而是人本主義技術觀與唯物史現的技術現相整合，唯物史觀的技術現是對其人本主義技術現的超越，而不是拋棄。

關鍵詞：唯物史觀；馬克思技術哲學；現實的個人；人的解放

中圖分類號：A8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10}09-0012-03

在對馬克思著作文本的解讀中，國內外學者普遍地將馬克思理論分解為青年馬克思的人本主義和老年馬克思的歷史唯物主義。并把二者對立。與此相關的，在馬克思技術哲學思想中，也存在著人本主義技術觀和歷史唯物主義技術觀的對立。雖然在馬克思理論中存在著理論視域轉換的問題，并且馬克思正是通過理論視域的轉換而不斷推進其理論，最終是以唯物史觀視域的確立和運用而體現其理論的成熟。但是，這并不意味著在馬克思理論中存在著人本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的對立，在馬克思技術哲學思想中。也不意味著存在著人本主義技術觀和歷史唯物主義技術觀的對立。在馬克思技術哲學中，“人的解放”是其理論主旨，這一主旨是在歷史現實運動中得以實現的。因此，一方面，馬克思技術哲學具有豐富的人本主義技術觀內容；另一方面，馬克思技術哲學思想又不同于西方人本主義傳統，這表現為，馬克思力圖在以技術性實踐為基礎的人類歷史現實運動中尋求釋放人本主義價值潛能的因素，以期通過人類物質生產實踐和與此相關的社會制度變革來實現“人的解放”。于是，在馬克思技術哲學中，其人本主義技術觀與唯物史觀的技術觀相整合，唯物史觀的技術觀是對其人本主義技術觀的超越，而不是拋棄。

一、整合的基本理論范疇：“現實的個人”

“人是什么?”，對人的追問是古今中外哲學的一個核心問題。這同樣也是馬克思理論的基本問題，西方近代哲學家們都把人的真實存在同“知”相聯系，人的真實的存在被歸結為一種無條件的存在，即虛構的、與世隔絕、離群索居的“抽象個人”。與西方近代哲學傳統不同的是，馬克思則要還原人的真實存在，“現實的個人”是馬克思入學思想的核心，而現實的個人不僅是具有自我意識的存在，而且作為自我意識存在的人首先是從事實踐活動的人。

“現實的個人”的思考貫徹于馬克思理論始終，馬克思理論的產生、發展到成熟的過程可以說是圍繞這一理論范疇的思考而展開的。早在(黑格爾法哲學批判)時期。馬克思首次遇到了必須對物質利益發表意見之難事，他就意識到必須從物質生產關系中把握人。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馬克思受費爾巴哈影響，以理想勞動(自由自覺的物化活動)來規定人。但是，馬克思遠遠地超越于費爾巴哈的是他強調入的對象性活動并非動物生存本能式的對象性活動，而是人與自然的對象性活動一一勞動，體現以勞動(雖然是理想的形式)規定現實的個人，以人的勞動所體現的社會性來統攝人的自然性。這實際上已經將人的本質視為實踐所規定的社會性的存在。雖然，馬克思還沒有完全跳出西方傳統形而上學的人本主義傳統思維框架，表現為局限于費爾巴哈的“類、類生活、類本質”的術語。但是，馬克思的人本主義關懷是迥異于他們思維框架，這表現為馬克思已經通過“勞動”、“實踐”與“工業一技術”等概念開辟了一條超越于西方傳統哲學和理性形而上學的哲學路線，即確立了實踐唯物主義哲學。正是沿著實踐唯物主義哲學路線，馬克思建構了其歷史唯物主義，從“現實的個人”的技術性生存中開辟出其“人的解放”的人本主義訴求。

在1845年之后的《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和《德意志意識形態》著作中，立足于生產實踐活動中人的技術性生存，以人的社會性對自然性統攝的內在邏輯，在對費爾巴哈靜觀、非社會性、非歷史性的入學視域批判基礎上，馬克思發現個體的肉體組織和生活需要，即人的存在比人的類本質更為根本。正是個體的肉體組織和生活需要，個體首先必須從事物質生產實踐，在粗燥的物質生產活動中個體會形成特定的生產關系，在生產實踐活動中所形成的具體的歷史情境中生存著，是社會性的人的存在。因此，“現實的個人”不僅不同于抽象的“自我意識”，也非“不屈從于分工”抽象的人?！艾F實的個人”是處于特定生產實踐中，并屈從于特定的社會分工。是特定生產實踐中所形成的社會關系之總和。具體來說，“現實的個人”主要是由物質生產方式決定的，而“生產方式所涉及的‘生產什么，，‘怎樣生產’以及‘生產的物質條件’等都是具體歷史條件下的產業技術的具體形態?！边@樣，生產實踐性是“現實的個人”的最根本的規定性，而在具體歷史條件下，人們的生產實踐所形成的產業技術形態則內在地規定了“現實的個人”，規定了他們的生產關系、經濟關系、社會關系，甚至是規定了他們的政治和文化關系。因此，如果人的本質是人的社會性。那么“人的社會性又源于物質生產活動。而物質生產活動總是在一定的技術基礎上展開的。這就是說，技術性是人的根本屬性?！薄Y本主義生產條件下，技術一工業所形成的分工決定了工人的作為“現實的個人”的存在，它剝奪了勞動技能在生產中的地位，它不僅使得工人形式上依附于資本，而且造成了實質性地為資本所控制。

在1857年之后，馬克思通過對資本主義機器大工業生產方式的實證研究來實現對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批判。技術性作為人的內在規定性的思想，這體現為技術一方面直接地表現為勞動資料，而不是勞動對象，技術是人的器官的延長；另一方面，這還體現為“現實的個人”——工人為技術所規定，也表現他們為適應于機器體系勞動分工和勞動組織形式——工廠制度所建構。于是，資本主義機器大工業生產方式下的工人的技術性生存狀況，規定了工人在生產活動中的被支配地位。在社會財產分配中的被剝削地位和在政治生活中的被壓迫地位。

二、整合的基本理論主旨：“人的解放”

作為無產階級解放的理論武器，“人的解放”是馬克思理論的主旨，體現了馬克思的人本主義關懷之所在。與馬克思對“現實的個人”的關注相關，“人的解放”的理論訴求也貫穿于馬克思理論體系之始終?？梢哉f，馬克思理論體系始于對人的解放問題的哲學反思，以“人的解放”的條件和途徑的探討而不斷展開，這既是一個理論問題也是一個現實中不斷求索的實踐問題，成為馬克思主義理論不斷發展和創新的核心問題。

與“現實的個人”范疇相適應，“人的解放”是指現實的個人之解放。正是從“現實的個人”出發，以技術性作為人的內在規定性，技術才是人的本質力量。于是，技術作為人的本質力量，為人的解放提供物質條件。因此，馬克思將人類歷史積累下的技術——火藥、指南針和印刷術譽為預告資本主義社會到來的三大發明?！叭说慕夥拧辈辉偈蔷窒抻诰耦I域或是道德原則，而是現實的個人在生產實踐、工業及其歷史的現實運動中所要到達的必然存在狀態。

在資本主義社會條件下，人類社會擺脫了最初的社會形態下的“人的依賴關系”，人實現了政治上的解放。政治解放雖然實現人的人身自由，但是由于“從政治上廢除私有財產不僅沒有廢除私有財產，反而以私有財產為前提”，”在政治生活之外的經濟生活中、生產關系中人的解放的愿望必然落空。以“物的依賴性”為基礎的人與人的關系被物與物的關系所遮蔽，商品等價交換的平等掩蓋了資本關系背后的不平等、剝削和壓迫。由于資本關系所決定的經濟上的剝削和壓迫。政治生活的平等和解放實質上也是“天國的平等，而在社會的塵世中卻不平等?！钡?，“以物的依賴性為基礎的人的獨立性，是第二形態，在這種形態下，才形成普遍的社會物質變換，全面的關系。多方面的需求以及全面的能力體系。建立在個人全面發展和他們共同的社會生產能力成為他們的社會財富這一基礎上的自由個性，是第三階段。第二階段為第三階段創造條件?！薄币虼?，在馬克思看來，只有資本主義條件下的技術所形成的社會生產能力才能打破“人的依賴關系”，使只具有狹隘生產能力的個人走向“以物的依賴為基礎”的關系，進而參與普遍的社會交往活動。這樣，“以物的依賴為基礎”的關系是社會發展、個人的自由和全面發展必經階段?！闭谓夥胖皇侨说慕夥诺那疤?，人的解放是在社會生活中的解放，是政治解放的繼續和完成。

在資本主義生產中，一方面技術創造了巨大的物質文明，從而為人的社會解放創造條件，促進入的解放。因為只有生產力的普遍發展。人們的普遍交往才能建立起來。另一方面，技術揚棄了階級自身的民族界限和民族偏見，從而促進以全人類解放為前提的工人階級的解放?！按蠊I到處造成了社會各階級間相同的關系，從而消滅了各民族的特殊性。最后，當每一民族的資產階級還保持著它的特殊的民族利益的時候，大工業卻創造了這樣一個階級，這個階級在所有的民族中都具有同樣的利益，在它那里民族獨特性已經消滅，這是一個真正同整個舊世界脫離而同時又與之對立的階級。”

同時，馬克思也指出，在資本主義生產中，技術又為資本關系所支配，資本關系決定了技術進步的邊界，并成為技術進一步發展的限制和障礙。人的“物的依賴性”不僅表現為人為資本關系所建構和支配。而且也表現為人被機器大工業的技術所控制。但是，這并不意味著在資本主義條件下人的解放問題是要否定技術進步和生產力的發展。

馬克思認為，由于生產力的發展趨勢是揚棄資本本身矛盾，“物質生產力的發展一同時又是工人階級力量的發展——到一定時候就會揚棄資本本身。”而且科技會促使資本主義社會中人的“物的依賴性”的解體，“單是科學——即財富的最可靠的形式，既是財富的產物，又是財富的生產者——的發展，就足以使這些共同體解體?！边@樣，技術所形成的巨大生產力就必然會轉化為工人階級解放的力量。當技術成為揚棄資本本身的力量時，“資本就違背自己的意志，成了為社會可以自由支配的時間創造條件的工具，使整個社會的勞動時間縮減到不斷下降的最低限度，從而為全體社會成員本身的發展騰出時間?！环矫?，社會的個人的需要將成為必要勞動時間的尺度，另一方面，社會生產力的發展將如此迅速，以致盡管生產將以所有的人富裕為目的，所有的人的可以自由支配的時間還是會增加。因為真正的財富就是所有個人的發達的生產力。那時，財富的尺度絕不再是勞動時間。而是可以自由支配的時間。以勞動時間作為財富的尺度，這表明財富本身是建立在貧困的基礎上的，而可以自由支配的時間只是在同剩余勞動時間相對立并且是由于這種對立而存在，或者說，個人的全部時間都成為勞動時間，從而使個人降到僅僅是工人的地位，使他從屬于勞動。”因此，在揚棄工人的異化生產狀態的途徑是發展科技和提高勞動生產力。大工業發展趨勢表明，“勞動表現為不再象以前那樣被包括在生產過程中，相反地，表現為人以生產過程的監督者和調節者的身分同生產過程發生關系?！と瞬辉偈巧a過程的主要當事者，而是站在生產過程的旁邊。”由于這個轉變，生產和財富的宏大基石“既不是人本身完成的直接勞動，也不是人從事勞動的時間，而是對人本身的一般生產力的占有，是人對自然界的了解和通過人作為社會體的存在來對自然界的統治，總之，是社會個人的發展，……一旦直接形式的勞動不再是財富的巨大源泉，勞動時間就不再是，而且必然不再是財富的尺度，因而交換價值也不再是使用價值的尺度?！谑?，以交換價值為基礎的生產便會崩潰，直接的物質生產過程本身也就擺脫了貧困和對抗性的形式。個性得到自由發展，因此，并不是為了獲得剩余勞動而縮減必要勞動時間，而是直接把社會必要勞動縮減到最低限度，……由于給所有的人騰出了時間和創造了手段，個人會在藝術、科學等等方面得到發展?！?/p>

在馬克思看來，技術的發展必然帶來生產力的發展，物質產品的極大豐富，從而為人類擺脫對物的依賴性，揚棄異化，為每個個人的全面發展創造了物質前提條件。馬克思指出：“在資本對雇傭勞動的關系中，勞動即生產活動對它本身的條件和對它本身產品的關系所表現出來的極端的異化形式，是一個必然的過渡點，因此，它已經自在地，但還只是以歪曲的頭腳倒置的形式，包含著一切狹隘的生產前提的解體。而且它還創造和建立無條件的生產前提從而為個人生產力的全面的、普遍的發展創造和建立充分的物質條件。”

在肯定科技對人的解放方面積極作用的同時，馬克思還深刻地批判科技在資本主義社會中為資本所建構的異化現象。一方面，馬克思的技術哲學思想沿著他一貫地對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批判路徑向前推進，他明確地提出了技術中性論思想。他認為“要學會把機器和機器的資本主義應用區別開來”。因為資本主義社會的“矛盾和對抗不是從機器本身產生的，而是從機器的資本主義應用產生的!”這里，技術是不負載價值的、中性的手段或客觀的人的活動，技術為資本所建構和支配，它是一定生產關系所決定的階級剝削和壓迫的工具。技術主要是被視為人與自然的關系，作為人造物的存在。另一方面，馬克思還實證性地分析了技術對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建構。如果說資本體現了資本主義生產關系，則其生產關系是技術建構起來的。這種建構模式就是適應技術進步的生產方式和勞動組織。從這個意義來說，技術是負載著價值，它重構人與自然、人與人之間關系的可能行動方式，重組資本主義工業生產的技術過程。這樣，技術對工人的支配則不能簡單地被理解為技術所處的社會生產關系和財產關系，技術作為異己力量，涉及到由于技術所帶來的社會和組織的分工、歸類所形成的現代權力關系。這樣。馬克思的技術批判思想也就明顯地具有了對技術理性的批判特色。

于是，技術不僅僅是解放的力量和進步的力量，也是異己的力量。馬克思人的解放理論不僅僅涉及生產關系革命和政治革命的內容，也涉及技術合理發展的內容?！霸诠伯a主義社會，機器的作用范圍將和在資本主義社會完全不同”。未來的共產主義也就不僅僅是對資本主義私有制的批判。也是對技術異己力量的克服。技術“只有在共產主義關系下，工藝學上已經達到的真理方能在實踐中實現”。

責任編輯 張國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