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文解字》元語言的象似性與漢人元認知理念的演變

摘要：《說文解字》釋又元語言是許慎對漢字及漢民族文化元認知知識、體驗和調控的綜合反映。遵從釋義元語言的順序象似性和長度相似性原則，與現代漢語元語言相現照，漢人的元認知理念有所變化發展：由重內容到形質兼備，由簡略模糊到詳細精確。

關鍵詞：說文解字；元語言；象似性；元認知

中圖分類號：H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10)09-0051-03

元認知的核心是，關于認知的認知”其本質是“個體對當前認知活動的自我調節”，是“人對認知活動的自我意識和自我控制”。元認知的要素就是元認知的結構。“元認知概念包括三方面的內容：一是認知知識。即個體關于自己或他人的認識活動、過程、結果以及與之相關的知識：二是元認知體驗，即伴隨著認知活動而產生的認知體驗或情感體驗；三是元認知監控，即個體在認知活動進行的過程中，對自己的認知活動積極進行監控，并相應地對其進行調節，以達到預定的目標。”

《說文解字》(以下簡稱《說文》)釋義元語言是許慎對漢字及漢民族文化元認知知識、體驗和調控的綜合反映。與現代漢語相觀照，從釋義元語言的象似性認知，探尋漢人元認知規律。

象似性，是語盲形式與意義之間更為具體的理據關系，即兩者在關系或結構上“相似”。象似性在語言中有各種表現形式，如：數量相似性(意義越多，越不易預計；越重要。形式就越多)，距離相似性(功能上、概念上和認知上距離近的，形式上的距離也近)，話題相似性(人們對話題的熟悉程度越高，認知水平越高。言語計劃需要的時間越短，對話題的控制就越強)，功能相似性(是指詞語的交際功能越強，詞頻越高，語義越重要，認知功能越強)，等等，是認知語盲學的核心思想之一。也可以說，詞語意義越豐富，同義詞、詞族越多；距離焦點(對象語言)越近，語義越重要：位置越靠前，語義越重要；表述越詳細，語言單位結構越長，語義越重要；詞頻越高，語義越重要。

一、順序象似性映射出漢民族元認知趨于形質兼備

順序象似性是說敘述的順序對應所描述的事件的順序，反映人們認知的思維順序。

漢語是孤立性詞根語，語序和虛詞對表達意義一向是十分重要，如“衣袍／袍衣”“孔子／子孔”“大頭／頭大”“玉器／玉屬”“器滿／滿器”每一組同樣的語素，語序不同，組合意義也不同。“鏖：麇牝者”和“唐：牝鹿也”，釋義元語言所用虛詞不同，語序和語法結構也不同，如下兩句中的“牝”：“廉牝者”，“廉”和“牝者”是主謂關系，“者”字結構是名詞性謂語；“牝鹿也”，“牝”和“鹿也”是定中關系，“也”字是語氣助詞，煞句。(說文)是距今一千九百年前的著作，其釋義元語言的順序與現代漢語詞典釋義的順序不同。

首先，<說文)釋義元語言義訓在前，形訓、音訓在后；即對內容的揭示在前，對形式的說明在后，這種認知思維十分合乎概念產生的最基本的規律：先有內容后有形式。不過，內容是內在的，需要內省把握；形式是表面的，需要觀照認識。形式容易觀照，內容卻不易了解。許慎不是對對象語言的內容確切了解的話，就不會采用這么個順序。(說文)釋義元語言首先揭示內容，從內容的原型(即詞義的整體意義)到內在的特性再到客觀的例證，最后形式的說明是先形后音，也是重內容的體現。如：

禱也。累功德以求福。(論語)云：“蝎曰：‘禱爾于上下神柢。”從言，彙省聲。(堪1ci3)①

幟也，以絳徽帛，著于背。從巾，微省聲。(春秋傳)曰：“揚徽者公徒。”(徽h＼d1)

不僅如此，(說文)釋義元語言對釋義詞、注音字詞還可以再依次釋義：

jo，戚，委黍。委黍，鼠婦也。(對義訓元詞語‘委黍”再釋義)

從中從黑。中黑，熏黑也。(對形訓詞“中黑”再釋義)

從一遨聲。遨，籀文速，(對聲訓詞“邀”再解釋)

按：(說文)釋義元語言的順序，反映了認知過程與概念產生的象似性。把這種象似性在釋義元語言中體現出來，正是許慎元認知調控的結果，也是時代民族思維特征的體現：內容重于形式，“質”領先勝于“文”。

“意義”在“形式”之前，我們由漢字構造的組合方式也可以找出同樣的規律。

漢字是表意體系的文字，漢字“六書”的順序，用許慎的說法是：象形、指示、會意、形聲、轉注和假借t顯然，漢字造字規律是先意后聲。

再看漢字書寫前的順序：行序豎著就從右向左，字序從上到下；行序橫向就從上往下，字序從左到右。這種順序應該說是基于漢民族的元認知思想：尊者在先、在前、在左、在上。基于這樣的認知思想，漢民族至今座次講究左上右下，性別判定男尊女卑、男左女右。這種思想在漢字的書寫順序上也能找到它的影子。“六書”的象形、指示、會意三者是純表意字即純粹示義，從左到右，從上到下，寫來都是筆筆表意，形聲字就不同了，漢語的形聲字組合運用規律一般是左形右聲，上形下聲，明顯地，先意后聲，重”質”輕“文”(后兩種造字法轉注和假借都是因聲同義的用字法，沒有造出新宇，不在討論之列)。(說文)釋義元語言語序，先釋義后訓形最后注音。正是漢人“左、上力尊”的認知思想的映射。

中古以后。有了反切。釋義時，反切：直音，音訓在先，之后才是詞語意義的解釋。這一傳統直到現在，現代漢語詞典釋義，普遍是先注音，再釋義，例句承后。這合乎現代人們對概念認知的規律：由表及里，由形式到內容，可以說是先形式后內容，“文”先于“質”；不過，文短質長，質又勝文；語序和語言長度的調和，使得“文質彬彬”，相得益彰。

順序，可以依形式，也可以依內容。形式有音、有形，內容順序特別多樣。有重大有輕小，有宏觀屬性與微觀特質，有整體與部分，又有邏輯事理(如因果、承接)順序、時間順序、空間順序等，如：

龍之屬也。池直滿三千六百，蛟來為之長，能率盅飛。置茍水中，即蚊去。從蟲交聲，(蛟jia01)

三孔龠也。大者謂之笙，其中謂之籟，小者謂之筠，從竹賴聲。(薏lai4)

邑外謂之郊，郊外謂之野，野外謂之林，林外謂之門。象運界也。(門jlongl)

所以書也。楚謂之聿，昊謂之不律，燕謂之弗。從聿，一聲。(聿)

斧也。從戈L聲。<司馬法)曰：“夏執玄戊，殷執白戚，周左杖黃戊，右秉白髦。”(戊yue4)

按：“龍之屬也，宏觀整體感知，之后對感知的對象進行具體特點分解，非常合乎人類認知的完形原則。“三孔龠也”總提，，大者”、“其中”、“小者”依大小次遞分承，對地理區域進行級次劃分。“郊、野、林、門”按地理由近及遠的順序，頂真排比，上遞下接，禪連釋義，“所以書也”是總提被釋詞“聿”是一種書寫的工具。“楚、吳、燕”以及緊接著的“秦謂之筆。從聿從竹”，都是與之相對的方語、俗語，那么，這是用天下雅言通語與地方方言俗語相對的一種大概念的空間順序。“夏、殷、周”是依據社會朝代由遠及近的一種大概念的時間順序，左、右，不言而喻，是一種方位上尚左的空間順序。

由元認知順序象似性觀照漢人的元認知規律，(d文)釋義元語言表達順序的象似性，與現代不盡相同。時空順序基本不變，但是，內容與形式的邏輯順序發生了變化。今天，漢民族的順序相似性的認知思想由重內容到內容和形式兼顧，

二、長度象似性映射出漢民族元認知趨于嚴謹精確

語言長度的象似性是指有效的語言線性鏈條越長，語言組合層次越復雜，語言表達的信息量越大，人們對信息的認知越精確。

炎帝之后，姜姓所封，周棄外家國。從邑臺聲。右扶風薰縣是也。(詩)曰：“有邰家室。”(邰tailAai2)

按：“薰縣”兩字也能說明問題，而釋義“炎帝之后(所封)，姜姓所封，周棄外家國一右扶風薰縣”，用了四個分句，所指意義相同，分別從世系(炎帝的后裔)、姓氏(姜源氏的封國)、親屬(周始祖后稷外祖家的領地)、政區(右扶風郡的羹縣就是這里)等不同角度來談，從人文到地理豐富了人們對邰地的認識，并不羅嗦累贅。

西戎牧羊人也。從人從羊，羊亦聲。南方蠻閩從蟲，北方狄從犬，東方貉從豸，西方羌從羊：此六種也。西南焚人、僬僥，從人；蓋在坤地，頗有順理之性。唯東夷從大。大，人也。夷俗仁，仁者壽。有君子不死之國。孔子曰：“道不行，欲之九夷，乘桴浮于海。”有以也。(羌qiangl)

按：“西戎牧羊人也。從人從羊，羊亦聲。”按說，常規釋義至此結束。西是相對于“東、南、北”而言的，“西戎”之人“牧羊”，人們不禁要問，別處之人怎樣?許氏不憚其煩，尾尾而談。由“西戎”鏈接到“南”蠻、“北”狄、“東”貉、“西，羌，“此六種也”承上啟下，又鏈接到“西南，0，人、僬僥”、“東夷”。“蓋在坤地，頗有顧理之性，是由“西南”鏈接而來。“大，人也。”鏈接自“從大”。由“東夷”鏈接至“夷俗仁，仁者壽，有君子不死之國，，，自這仁壽不死鏈接至最后“孔子曰”及“有以也”。釋義總共121字，不是一詞、一句，而是最長的元語段。

更多的情形是釋義簡約經濟之至，有的需要一定的訓詁知識和良好的語感，如：

天子蓍九尺，諸侯七尺，大夫五尺，士三尺。從一耆聲。(蓍shil)

擊馬(之善)也。從竹壟聲。(善chui2)

陳留謂飯帚曰箝。從竹捎聲。一曰(盛)飯囂，客五升。一曰宋魏謂暑籬為箝。(精shaoI)

坼也。從支從廠。廠之性坼，果孰有味亦坼。故謂之產，從未聲，(產xil)

按：上述均為省略句：“天子蓍九尺”三名詞連用，意為“天于之蓍用九尺”，“蓍”為“主語”，“諸侯七尺”承上省主語“蓍”，以下同此。“擊馬”為動賓短語，”擊馬也”，所釋“箠”為名詞，實為“擊馬之箠也”，省略了定語的中心語。”一日飯器，，省去了謂語中心語“盛”。“從未聲”應為“從未，未亦聲”亦聲之簡省。

兩手同械也。從手從共，共亦聲。(周禮)：“上皋。梏萃而桎。”(葶gons3)

尊祖廟也。從山從示(宗zongl)

養子使作善也。從77肉聲。(寞書)曰：“教育子。”(育yu4)

四塞(固gu4)

按：“兩手同械”是刑罰?刑具?器械類詞語多體用合一。“尊祖廟”不是“尊敬祖廟”。依段注。當為“尊也；祖廟也。一句數讀。一教育子”，非今天所言“教育孩子”。而是“教于、育子”的緊縮句。“四塞”：數量?數名?數動?結構不同，意義有別：一為數量結構，一為定中結構，一為主謂結構。

齊人謂腰胨也。從肉求聲。讀若休止。(胨qiu4／qiu2／xlul)

按：漢語自古語詞順序都十分重要。“謂膻胨”，是一省略型兼語句。“謂”或日“名”，之后兩名詞連用，發生主謂關系，中間不用動詞“為，或“曰”、“謂”；前一名詞又是謂語“謂”的賓語，既‘謂膻(為)脈”；這種句式在(說文)中甚多，如“匈奴名引弓控弦。”也有在句首連用兩個名詞，中間省去全句中心謂語的，如“楚人門曰閬闔”，實為“楚人(謂)門曰閶閩”。不過，也有在后的雙音節合成詞，不可混為動賓，如：，弘農謂裙帔也”。“謂裙帔”意為“把它叫做裙帔”；裙帔，古代披在肩背上的服飾；萬不右誤為“謂裙(為)帔”。

齊之郭氏虛(已滅亡的邱墟)。善善，不能進；惡惡，不能退，是以亡國也。(郭gum)

按：詞類活用使語言表達言簡意賅、簡煉生動，是古漢語常見的語法現象。“善善”第一個音節“善”、“惡惡”第一個音節“惡”，形容詞用作動詞；“進一退”都用作使動，原句意為“喜歡善良卻不能舉進，厭惡丑惡卻不能貶退。因此滅亡”。

搞清楚釋義元語言的準確內涵，有的需要廣博的社會背景知識和敏銳的語感、扎實的語言理論，比如。漢代有三級行政區劃：州、郡(國)、縣(邑、道、侯國)；縣下又有三級：鄉(隅)、亭(都、保)、里。行政區劃單位名稱都是普通名詞，地名一般于通名前有專名，不同朝代、不同時期，行政區劃往會有不同。(說文)元語官地名涉及漢代的六級行政單位，行文中，通名、小的專名常常會省略，這就要了解當時的行政區劃。下列地名釋義，都有省略，需要依常識予以完善：

右扶風(郡，)鄙(縣的)鄉(名)。從邑且聲。(邵jul)

按：一級專名+二級專名+三級通名。三者與被釋字一般沒重復。

左馮翊(郡)高陵(縣的亭名)。(郵you2／di2)

按：一級專名+二級專名。釋義和被釋無重。省去三級單位)

河南(郡河南)縣直城門官陌地也。(鄂ru3)

按：一、二級專名同，專名+--級通名。

右扶風(郡)鄂(縣)、蓋屋(縣)鄉(郝ha03)。

按：一級專名+兩個二級專名+三級通名，鄂(縣)、蓋厘(縣)，二縣都有一個鄉名“郝”。

什邡，廣漢縣。(邡fangl)

按：“什邡”在對象語言“邡”的基礎上增字釋義，與下文\"F-漢縣’構成主謂句，即吁A邡是廣漢(郡管轄的)縣”。二級專-名6'---級專名+二級通名，譯為現代漢語，即是“廣~glff't-邡縣，

魏郡(之)縣。從邑業聲(鄴ye4)-

按：一級專名4----級通名+---級通名。郡縣連官，是領屑關系，“魏郡縣”即“魏郡的縣名”，

衛地。今濟陰郵城。(鄄iuan4)

按：衛地，是國別。今，指當朝，即漢代。濟陰鄄城，即濟陰(郡的)鄄城(縣)。

下面一組例句，都與“瑯邪”有關，其釋義行文方式也頗有典型性：

瑯邪有稗縣(稗bai4)

瑯邪朱虛有偶亭(偶y＼d)

瑯邪郡。(邪ye2／xie2)

瑯邪縣。(郟ful)

按：“瑯邪有稗縣”，“有”在中間，“瑯邪”和“稗縣”是領屬關系，“稗，和“縣”是同位復指；這種句法一般見于釋義例句，“瑯邪朱虛”是兩個專名，其后省去的通名依次為，郡…縣，。最后兩個釋義元句法都是“一個專名+一個通名”。專名相同，通名大小不同，明其究竟，要參照對象語言分析：“瑯邪郡”的對象語官是“邪”，釋義元語言的專名與對象語言部分重復，那么釋義元語言與其后的通名是同位關系；反之，釋義元語言的專名與對象語言宇詞不重復，那么釋義元語言與其后的通名是領屬關系，“瑯邪縣”即是“瑯邪郡的縣”。

(說文)釋義元語言，一些語言單位能省就省、得活用就活用、能兼就兼、位置可后可前，體現了漢語表達的靈活性、經濟性，但不可避免地有一定的疏松和模糊性。也給讀者帶來一定不便。尤其是跨越時空就更難一眼明白行文原意。

對概念認知越精細，釋義元語言表達概念的詞語單位就越長。古代漢語則以單音節為主，少量的復合詞還以擬聲、迭音、人名地名或其他事物的專有名詞為主，仍是單純、囫圇一體的。

三、結論

(說文解字)釋義元語言，是漢人元認知思維、心理和元認知文化的鏡像，其順序象似性和長度相似性理念與今天詞典釋義相比。反映了漢民族認知理念的演變：由重內容到形質兼備，由簡略模糊到詳細精確。

責任編輯 仝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