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弗洛姆通過對馬克思和弗洛伊德學說的綜合,提出了關于人的本質妁新論斷和社會性格理論,并建構了他的規范人本主義倫理學。以此為基礎,他對當代資本主義社會的異化現象展開了深入的揭示和系統的批判,提出通過社會結構和文化心理雙重變革建立健全社會的理論構想。
關鍵詞:弗洛姆;規范人本主義倫理學;社會性格;異化
中圖分類號:B82-05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10)09-0005-07
弗洛姆是“弗洛伊德主義的馬克思主義”和法蘭克福學派的主要代表人物,他通過綜合馬克思的唯物史觀和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建構了規范人本主義倫理學體系,并以此為基礎對當代西方資本主義社會展開深刻的病理診斷,提出建立一個健全社會的必要性和可能性,在當代西方社會產生了較大的影響。本文旨在系統剖析其理論運思過程的基礎上分析其理論得失。
一、弗洛姆對馬克思和弗洛伊德學說的綜合
弗洛姆認為,應當從宏觀和微觀兩個方面入手對當代西方社會展開分析和批判,這就必須把馬克思的唯物史觀同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結合起來。在他看來,把馬克思的唯物史觀同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結合起來的必要性在于:馬克思長于從人類歷史發展的宏觀視角來探討人的發展問題,強調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筑推動人類社會歷史的發展進程,從而也決定了人的發展過程。但是,馬克思一方面并沒有“說明經濟基礎是怎樣轉變成為這種上層建筑的?!币簿褪钦f,馬克思并沒有考察歷史運動的微觀機制問題。另一方面,馬克思更沒有系統考察人的微觀心理活動的問題。與馬克思相反,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則比較關注作為個體的人的心理活動過程,與馬克思認為人的發展和意識受社會結構所決定這一觀點不同,弗洛伊德強調“社會只是通過對人的內在的生理和生物機制的或強或弱的壓抑來影響人的存在的?!辈⒉恍枰ㄟ^社會變革來克服壓抑。把馬克思主義同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結合起來,可以從宏觀和微觀層面更為全面地考察人及其發展問題。實現二者結合的可能性在于他們的理論具有四點共性。具體說:第一,他們都具有強烈的批判精神和懷疑精神,都懷疑人的思想和意識的真實性,主張透過虛假的思想和意識,揭示被它們所掩蓋的真實存在。第二,他們都繼承了西方人道主義傳統,都反對社會對人的壓抑和人的異化現象。都是力圖使人的本質和潛能得以實現的人道主義哲學。第三,他們都相信真理能夠賦予人實現自由的力量,強調發現意識形態和思想背后隱藏的無意識和真實想法,人們就可以獲得變革現實的力量。第四,他們都運用”動力學和辯證的方法”來研究現實,強調應該“透過過去或現在行為的表面,從中了解產生過去那種行為模式的力量究竟是什么。”CI)通過對這種支配人們行為真實力量的把握,為人們的選擇提供科學的指導。弗洛姆通過實現這種結合,提出了關于人的本質的新論斷和社會性格理論,構成了他批判當代西方社會的哲學基礎。
在他看來,在“人的本質”這一問題上,馬克思反對那種非歷史主義觀點和相對主義的觀點,把“人的本質”明確地規定為人的自我發展和自我實現的潛能,它體現為一種自由自覺的創造性勞動,這種自由自覺的勞動的展開過程就體現為人的潛能和本質的實現過程,馬克思正是以此為基礎揭示和批判了資本主義社會的異化勞動和異化現象。弗洛伊德則把人的本質歸結為一種稱之為“力比多”的生物本能,并且把這種遵循快樂原則行事的“力比多”的滿足看作是人的本質實現,但是快樂原則時時與社會道德禁忌發生矛盾沖突,使得人們不得不壓抑本能遵循現實原則行事。弗洛伊德把個體發展與歷史發展對立起來,強調人類歷史的進步是以壓抑人的本能為前提和代價的。弗洛姆則力圖把他們的理論結合起來,強調應當從人的生物學本性和人的社會本性兩個方面,從哲學、倫理學和心理學相互聯系的整體性視角來探討人的本質問題。
弗洛姆指出,從人的生物學本性上看,人是最軟弱和最無能的,這使得人作為自然界的一部分,必須服從自然界的規律而不能改變這些規律,另一方面人卻具有動物所沒有的自我意識、理性和想象力,人不同于動物的特性又使得人不會滿足于被動適應自然,不會像弗洛伊德所說的那樣人滿足了生理需要會覺得幸福。因為人身上最強烈的情欲和需要并非來源于人的肉體,而是來源于人相對于動物的特殊性。要認識人的這種特殊性就必須從分析人的生存境遇出發。弗洛姆認為,人不同于動物的“理性”使人在超越對自然的依賴的同時。又不斷尋求與自然重新實現和諧的途徑。在這一過程中,人面臨著存在和歷史的二律背反。所謂存在的二律背反是指植根于人性中人所無法擺脫的矛盾,如生和死等。雖然如此,人都會以不同的方式抵制這些矛盾,如何抵制則這與人的性格和文化修養有關。所謂歷史的二律背反并不是人類存在不可避免的矛盾,而是人類社會歷史發展過程中人為制造并能得到解決的矛盾。區分這兩種不同矛盾的意義在于能夠一方面避免將歷史的二律背反永恒化,并通過積極的行動解決人所面臨的矛盾;另一方面雖然存在的二律背反不能消除,但是人們不應該采取消極的態度被動地接受它,相反,人們應該通過自身內在理性力量使生命富于意義。弗洛姆由此分析人面對存在和歷史的二律背反產生的需求。在他看來,人首先當然必須具備生理需求,但同時由于人相對于動物的特殊性,還會產生其它的需求,他把這些需求分為生產性和非生產性兩大類,如愛與自戀、體現為創造與毀滅的超越性、友愛與亂倫、理性與非理性等,弗洛姆把這些都看作是值根于人性的需要,認為人性中的生產性需求和非生產性需求到底哪一種能夠得到發展,則取決于后天的社會環境,從而體現為具體的人性??梢钥闯觯@種對人性的剖析明顯結合了弗洛伊德和馬克思的觀點。因為他在強調應該對人展開心理分析,揭示人的生物本性的同時,又強調應當考察具體和歷史的人性形成的社會環境,從而為他批判當代資本主義社會的異化奠定了理論基礎。
弗洛姆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補充馬克思學說得出的另一重要理論成果是提出了“社會性格”理論和“社會無意識”概念,構成了他分析當代西方社會和西方人病理的理論基礎和理論根據。弗洛姆認為,馬克思雖然強調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但是馬克思沒有考察經濟基礎作用于上層建筑的中介環節,可以用弗洛伊德的性格理論補充和發展馬克思的唯物史觀。弗洛姆指出,弗洛伊德通過心理學研究發現,人的行為僅僅只是較易于為人們觀察到的部分,事實上,在人的行為背后隱藏著決定人們行為的更重要的活動機制和力量,這種力量他稱之為“性格傾向”。但是在弗洛伊德那里,性格的原初動力主要被歸結為“力比多”這一生物本能,并且把不同的性格看作是“力比多”的升華,顯然,用這種生物本能并不能很好地解釋社會歷史問題。因此,弗洛姆雖然贊成弗洛伊德把性格看作是人的行為背后的動力系統,但是卻不贊成他把“力比多”看作是性格的原動力,他由此引入馬克思的唯物史觀,強調應當到人和世界的關系中去尋找性格形成的基礎,
在弗洛姆看來,“性格的根本基礎并不在于各種類型的力比多中,而是在特殊的人與世界的關系中。”’牠把人和世界的關系分為“同化過程”和“社會化過程”兩種聯系方式,所謂性格就是在同化過程和社會化過程中形成的。每個社會、民族和階級都具有自己特定的性格結構,他稱之為“社會性格”,它是“一個社會中絕大多數成員所具有的基本性格結構,它不同于一個社會中不同成員所具有的個體性格。社會性格不是一個統計學的概念,因為它不是社會中成員性格特征的簡單總和。”弗洛姆強調,社會性格是社會結構中多種因素相互作用的結果,具體說主要是社會經濟因素和社會意識形態因素相互作用的結果,其中社會經濟因素在社會性格形成的過程中占據主導地位。而社會性格一旦形成后,實際上也就決定了社會的道德理想,從而決定了人的行為模式,這恰恰也正是社會性格的社會功能,可以看出,弗洛姆雖然強調社會性格的形成離不開入的生理和心理基礎,但它主要是由社會結構,特別是由社會經濟因素所決定的。這就為他通過區分’生產性性格”和“非生產性性格”。從而賦予了他社會性格理論以批判的維度提供了基礎。
弗洛姆不僅提出了社會性格理論,用來分析當代西方社會中人的行為背后的動力結構,而且他還通過改造弗洛伊德的“無意識”概念,用來分析當代西方社會是如何來控制人的思想意識的。“無意識”原本是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的核心概念。他從個體心理學的角度把“無意識”看作是被社會禁忌壓抑下去的真實欲望,這些欲望是真實存在的,但人們卻無法意識到。弗洛伊德正是希望對無意識的揭示,使人們能夠認識到它,從而緩解人們因為被壓抑而產生的精神緊張狀態,并使自己從被他人操縱的狀態中解脫出來,成為一個能夠自己決定自己命運的和有意識的自由的人,而人們之所以被無意識操縱,根本原因在于表達人的真實欲望的無意識經過社會道德禁忌的壓抑和道德說教,使得人們不僅被虛假的合理性所支配,而且還自己按照他人的要求行使,從而意識不到自己的真實愿望和虛構的合理性之間的根本區別。弗洛姆指出,馬克思同樣也關注到這一點,這體現在他關于意識形態問題的研究上,只是在馬克思那里,支配人們行為的力量被歸結為社會。但問題在于,社會是如何實現將人的真實動力轉換成社會無意識的,解決這個問題不僅有助于社會實現對人控制的途徑,而且也就解決了社會意識形態對經濟基礎的反作用,為此,弗洛姆提出了“社會過濾器”的概念。
弗洛姆所說的“社會過濾器”包括語言、邏輯和社會禁忌三個組成部分,在他看來,人的經驗要想成為一種意識就必須首先能夠進入社會過濾器,但是任何經驗要想成為一種意識,首先必須通過語言來表達。同樣地,一個特定社會的文化中指導人們思維的邏輯對經驗也起著過濾作用,弗洛姆用形式邏輯和辯證邏輯進行比較來說明人們對經驗的不同思考。而社會禁忌則直接直布某種思想和感覺是被禁止的,從而阻止它們進入到思想和意識中。因此,正是社會過濾器起到了壓抑人的真實欲望。把它變成為人的無意識的,從而使人的行為不得不受社會的支配,并形成該社會的社會性格。弗洛姆特別強調,一個社會對于人的壓抑程度不僅取決于人們對被孤立和排斥的恐懼,更重要的在于該社會能否代表社會全體成員的共同利益,也就是說,該社會如果與社會成員的共同利益越是背離,那么對人壓抑就越是全面和強烈,人們要獲得自由和解放的前提,就在于必須揭示擺脫社會對人的控制力量,而由于弗洛姆指認當代西方社會是一個總體異化的社會,實際上也就賦予了他的社會性格理論和無意識概念以批判的功能。
二、弗洛姆對當代資本主義社會的倫理批判
弗洛姆首先指認當代西方社會是一個病態的社會,為了說明這一點,他對“精神健康”的概念進行了重新規定。在他看來,“精神健康,的概念取決于科學的人的概念,由于他把人看作是既具有生物學本性,同時又具有創造性、愛等不同于動物的特性,因此,他強調入的精神健康與否關鍵就取決于人的本性能否得到實現,可以看出。他實際上是把精神健康與人的自我實現等同起來。弗洛姆由此批評現代社會把人的精神健康歸結為是否能夠和社會相適應的流行觀點,強調“精神健康不能由個人對其社會的‘適應,來規定。一個人是否在精神上健康,這并不是個人的問題,而是取決于個人所處的社會結構。”’佛洛姆進一步運用他對人的本質的規定、社會性格理論和精神健康的概念,從當代西方的社會性格、總體異化、個人的焦慮感和孤獨感三個方面分析了當代西方社會的異化和西方人的病癥。
首先,弗洛姆系統論述了當代西方社會的非生產性性格。弗洛姆把社會性格劃分為“生產性”和“非生產性”兩種類型,指出“生產性”是指人所特有的潛能通過運用自身的力量得以實現,是指人“把自己當作一個他之力量的化身、一個,行動者’而加以體驗,他感到自己與他的力量溶為一體,同時這種力量并沒有受到阻礙而與他相異化。””問題在于,社會性格的形成最終又取決于社會結構的性質,他通過考察從18世紀到20世紀資本主義社會的特點,指出在西方資本主義社會流行的恰恰是“非生產性性格”。
弗洛姆把非生產性社會性格分為接受取向、剝削取向、囤積取向和市場取向四種類型,他強調非生產性的社會性格也有適應社會經濟發展的積極作用,但他著力分析的是其消極作用,在他看來,接受取向和剝削取向的社會性格的共同點是把一切好的東西的來源都歸結為外界,所不同的只是接受取向主要停留于被動接受。而剝削取向則信奉巧奪豪取,主張通過強力或狡詐從別人手中拿走東西,并總是過高估計別人的所有物,過低估計自己的所有物。囤積取向的社會性格在于他們不相信從外界獲得任何新東西,其安全感是建立在囤積和節約的基礎上,其最高價值在于秩序和安全。市場取向的社會性格是建立在他所無法控制的市場和他人的肯定基礎上的,將人的價值歸結為是否能夠實現交換。弗洛姆認為,當代西方社會盛行的是市場取向的社會性格,這與20世紀資本主義社會高生產、高消費以及社會權威的匿名化的現實是緊密聯系在一起的。20世紀的資本主義和以前資本主義的不同一方面在于“生產的問題一一生產在以往是個問題一原則上已經得到了解決。00)因此,和以前的資本主義社會傾向于節約不同,它總是鼓勵人們沉溺于消費,而這種消費又往往為資本所控制的廣告支配,這種消費活動本質上和人的真正需要并無直接聯系,但卻成為體驗幸福的一種方式。另一方面由于機械化、自動化,導致了資本主義社會經濟生活曰益呈現出數量化和抽象化的發展趨勢,所有的經濟活動機遇利潤動機都必須進行嚴格數量核算,20世紀之前資本主義社會中人們崇拜的權威的具體性、公開性特征逐漸消失,新的權威具有隱而不露的匿名性特點,卻又是人們所一致追求的,其結果造成了人們在價值標準和趣味判斷的一致性特點。并造就了追隨他人的新道德。市場取向的社會性格由于把個人的價值等同于是否實現了市場交換。實際上也就是把個人的價值實現寄托于他人的認同上,正好適應了20世紀西方資本主義社會的現實,弗洛姆強調。市場取向的社會性格的流行使人“失去了個性、空虛、生命無意義、個體自動化,這一切導致了不滿足的增長,導致了尋求更適當的生活方式的需要和尋求能引導人達到這個目標之規范的需要?!?/p>
其次,弗洛姆分析了當代西方人消除孤獨的心理機制,他指出,從人同社會的關系看,當代西方人普遍采用消極的辦法來解決孤獨感和焦慮感。弗洛姆是從社會對人的同化關系來論述社會性格的,而從人的社會化過程看,他認為當代西方人在處理人和人的關系問題上。普遍存在著孤獨感和焦慮感。弗洛姆把人和人的關系分為“共生關系、撤回破壞性關系和愛”三種關系,其中共生關系和撤回一破壞性關系都是逃避孤獨的方式。前者通過虐待和控制他人來消除孤獨,后者是通過在情感上與他人的疏遠和冷漠,并將人的內驅力轉換為一種破壞性欲望來消除孤獨。弗洛姆在《逃避自由》一書中,通過分析人類對自由迫尋的歷史和對自由態度的變化,揭示了當代人逃避自由和孤獨的心理機制。這一機制的突出特點就是通過“放棄個人自我的獨立傾向。欲使自我與自身之外的某人或某物合為一體,以便獲得個人自我所缺乏的力量”其形式就是受虐沖動和虐待沖動。弗洛姆指出,西方人對待自由的態度經歷了一個從追求自由到逃避自由的轉化,具體說,在中古社會,人類和自然界處于和諧共生的狀態,但他們卻因受制于自然而向往和追求自由。文藝復興和宗教改革運動之后,個人至上的原則代替了強調合作,禁止競爭的原則,個人獲得了空前的自由,但卻因為穩定社會秩序的破壞,人喪失了安全感和歸宿感,個體在“我反人人、人人反我”的激烈競爭中,被一種自身之外的力量所控制,成為一個惶惶不可終日的個體。因此,自由對當代人而言又意味著孤獨和焦慮。解決這種心理上的孤獨有兩條途徑。一條途徑主要表現為生產性的愛和創造性的工作,把人自身、他人和社會有機地結合在一起。但是,這條途徑要實現就需要一個健全的社會為前提,而當代西方社會恰恰是一個病態的社會,這就迫使人們選擇另一條消極的途徑來逃避心理的孤獨,這就是通過放棄自由,以或者委身他人,或者統治他人的方式來逃避自由和消除孤獨,由此形成了當代西方人的權威主義人格,成為法西斯主義興起的文化心理機制。西方人這種從追求自由到逃避自由態度的轉變。反映了個體日益為社會所吞沒的虛無感和無力感,以及人生存的病態性質。
最后,弗洛姆從五個方面全面論述了當代西方社會的總體異化,第一,當代西方社會人際關系的異化。在市場經濟利己主義原則的支配下,人和人之間形成了相互傾軋、弱肉強食和相互利用的關系。第二,人自身的異化。這主要源于人們把自身的價值的實現歸結為是否能夠實現市場交換,本質上是把人降低為待價而沽的商品。第三,人在生產過程中的異化,體現為人受制于機器及其機器生產體系,成為其附庸而不是主人,弗洛姆指出,當代西方社會日益嚴密的機器生產體系使工人的勞動淪為單調機械的勞動,剝奪了工人自由思考和創造的能力,導致工人在精神上的日益冷漠和退化。第四,人的消費活動的異化。弗洛姆指出,在當代西方社會,消費活動已經和人的真正需要相脫離,異化成為人們體驗幸福和評判成功與否的工具。第五,政治領域的異化。弗洛姆指出。表面上看當代西方社會人們在公共政治領域擁有選舉的權利,但實際上在權力結構以外的勞動群眾想要真正參與政治決策是不可能的。因為,這種權力結構只有在需要勞動群眾投票的時候,才會讓群眾參與投票。事實上,在當代西方社會,由于特權階層為了維系其既得利益,勞動群眾因為往往處于宣傳機器所擺布,而并不真正擁有自由表達自己意愿的民主權利。
通過以上分析,弗洛姆認為當代西方社會處于總體異化的狀態中,其結果造成了人的自我意識的喪失,被沮喪、麻木、焦慮和自卑等情緒所支配。弗洛姆由此感嘆,“十九世紀的問題是上帝死了,二十世紀的問題是人死了。在十九世紀,無人性意味著殘忍;在二十世紀則意味著精神分裂般的自我異化。過去的危險是人成為奴隸。將來的危險是人可能成為機器人,”’嗵過上述批判,弗洛姆提出應當建立一種人道主義倫理學,他稱之為“規范人本主義倫理學”。他強調這種倫理學的使命就是要恢復人的創造性和生產性的愛,從而把人從這種異化的生存狀態下解放出來的使命。
三、規范人本主義倫理學的提出與健全人格的培養
弗洛姆強調。由于當代西方是一個病態的社會,并由此形成了病態的人格,失去了人應有的愛的能力和創造力,甚至沒有能力傾聽自己內心良心的召喚,人處于為他人而活著的總體異化狀態。弗洛姆通過建構規范人本主義倫理學,要求人們應聽從自己內心的良心,為自己的利益而生活,從而樹立一種新的美德和倫理觀。
弗洛姆把規范人本主義倫理學看作是對西方人道主義倫理學的繼承和發展,它不僅肯定普遍的倫理規范的存在,而且強調這種普遍的倫理規范應該從人的本質中歸納出來,強調“善就是肯定生命,展示人的力量;美德就是人對自身的存在負責任。惡就是削弱人的力量;罪惡就是人對自己不負責任?!碧锎耍幏度吮局髁x倫理學對美德的規定要求人應當首先“愛己”,愛自己不僅是對自己盡義務,而且只有“愛已”,才有可能“愛人”。但是,西方現代文化卻把“愛己”與“自私”等同起來。把“愛己”與“愛他人”對立起來,這就必須正確理解“愛己”與“自私”、“愛己”與“愛人”的關系。
關于“愛己”與“自私”的關系,弗洛姆指出這并不是同一個概念,可由于權威主義倫理學的流行和現代文化的矛盾,使得人們把二者等同起來。權威主義倫理學否認人有認識善惡的能力,指出凌駕于人之上的權威是道德價值規范的制定者,并由此把權威的利益作為評判善惡的標準,把服從權威看作是最大的善,把不服從權威看作是最大的惡。因而在權威主義倫理學那里?!皭奂骸本捅粴w結為“自私”,其目的在于維護權威的利益。而現代文化一方面把自私看作是罪惡,自私是不道德的,愛人才是道德的。另一方面又把“自私”看作是對人的行為而盲的最合法的內驅力,利己主義成為社會普遍遵循的原則。現代文化的上述矛盾使人們把“愛己”和“自私”被等同起來,愛己與愛人被看作是相互矛盾的,造成了個人價值觀的混亂,成為個人人格自由發展的嚴重障礙。弗洛姆強調,只有在真正明確“自私”與“人的自身利益”的真實含義的基礎上,并厘清“愛已”與“愛人”的之間的關系,才有可能樹立正確的倫理價值觀。
在弗洛姆看來,“愛己”與“愛人”并非是兩個互不相容的矛盾概念,事實上他們是不可分割地聯系在一起的。這是因為,愛他人意味著尊重人所具有的完整性和獨特性,愛他人就意味著愛人類,理所當然也應該包括自己,只不過這里所說的“愛”是“生產性的愛”,具體說它是“對人自己的生命、幸福、成長、自由的肯定,植根于人的愛之能力,即關心、尊重、責任和認識。如果一個人有生產性愛的能力,那么,他也就會愛他自己;如果他只能愛他人,他就全然沒有能力愛?!薄睘榱诉M一步說明“生產性的愛”的特質,弗洛姆分析了“愛”和“自私”的區別。他指出,“愛己”和“自私”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自私者并不愛自己。這是因為,自私者只知道索取而感受不到給予的快樂,把不斷的索取和占有當作享受。自私者也不會關心和尊重他人的需要、尊嚴和完整,總是從實用的角度評價一切人和事,并通過不斷地索取和占有的方式來逃避憎恨自己、空虛和焦慮的情緒。因此,自私者實際上既沒有能力愛他人,當然也沒有能力愛自己,顯然,“愛”和“自私”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因為“愛”恰恰體現的是人的生產性和創造性的力量,而“自私”恰恰人的生產性力量的喪失,它所追求的不過是人的虛假自身利益,他的生活是為外部世界所支配。問題在于,現代人恰恰流行于追求虛假的自我利益,本質上不是“為自己的人”,而是為他人利益而生活的人,造成這種結局的根源在于人們沒有真正把握“自身利益”的內涵,為此,弗洛姆進一步探尋了何謂“自身利益”,其目的在于規勸人們要從為他人的需要生活中擺脫出來,做一個“為自己的人”,這也是他規范人本主義倫理學的目的之所在。而真正要做一個“為自己的人”,又必須對“自身利益”的真實內涵有正確的把握。
弗洛姆指出,探討人的自身利益不應當建立在人對利益的主觀感情體驗上,而應該建立在人的科學的基礎上。現代社會對“自身利益”的理解存在的問題正在于他們不是把自身利益看作是由人性和他的需要所決定的,而主張人所感到的利益就是他的自身利益,其結果“自身利益”就被看作是自私,等同于現代社會所鼓吹的物質利益、權力和成功。在這種情況下,“自身利益”就不再被看作是美德,相反是應該被克制的對象。弗洛姆認為,現代社會對”自身利益”概念理解的偏差根源于方法論上的主觀主義和近代以來“自我”概念轉變。他認為,真正意義上的“自我”概念開始于近代,在17世紀人們對自我的表達是“我是我所思”,到了18世紀和19世紀由于自我是由個人所有的財產構成的。“自我”的表達由此被“我是我所有”或“我占有什么”來表達,而到了當代又進一步轉化為用“我是你所需”來表達。這種”自我”概念的轉變實際上反映了“自我”已經完全被外部世界所吞沒,人成為沒有自我靈魂的空殼,弗洛姆由此感嘆“現代文化的失敗,并不在于它的個人主義原則,也不在于它的道德觀念和追求自身利益的一致,而是在于自身利益之含義的退化;它的失敗在于他們并沒有充分關心他們真正的自身利益;并不在于他們太自私,而在于他們不愛自己?!?/p>
通過上述分析,弗洛姆指出,“愛人”、“愛己”與真正的“自我利益”是完全統一的,也是規范人本主義倫理學所贊賞的美德,人們應當遵循他的規范人本主義倫理學的道德規范,并以此為根據進行倫理選擇,由此,弗洛姆提出了他的規范人本主義倫理學的良心論。
弗洛姆是通過批判地分析權威主義倫理學的良心論,來闡明規范人本主義倫理學良心論的內涵的。在他看來,權威主義良心是外在權威在人身上的內在化,這種內在化呈現為對權威的服從和充當權威的角色兩種方式,形成人的受虐性格和虐待性格。權威主義的良心并不是由人自己的價值判斷所決定的,其內容取決于權威的要求和戒律,其善良之心是取悅于權威的意識,罪惡之心是令權威不高興的意識。對于權威主義良心而言,主要的罪過是反對權威的統治?!安环摹笔亲畲蟮淖镄校胺摹笔腔镜拿赖?。權威主義良心所產生的幸福感和安全感建立在權威的贊許基礎上,其罪惡之心建立在懼怕權威的懲罰的基礎上。在權威主義良心的指導下,一當人們運用生產性力量,人們就會因為違背權威的特性而產生一種有罪感。正是這種有罪感使人變得軟弱無力,進而順從權威的統治。因此,權威主義良心并不是真正發自人們內心深處的聲音。
那么,什么是規范人本主義倫理學所說的人道主義良心呢?對此,弗洛姆指出,人道主義良心是“我們自己對自己的反應。它是真正的我們自己的聲音,這聲音召喚我們返回自身,返回生產性的生活,返回充分和諧地發展一即成為徹底發展潛能的人?!绻麗郾欢x為肯定人的潛能、對被愛者之獨特性的關心和尊重,那么,人道主義良心則能合理地稱為自愛、自我關心的聲音?!薄!鄬τ跈嗤髁x良心,人道主義良心具有如下特點:第一,人道主義良心是人內心深處自己的聲音,因此它并不受外部世界獎懲的影響。第二,人道主義良心不是人的某一種對外部世界的反應能力,而是人的整個人格對于人類和個體之間關系的一種反應。它表達的是人的自身利益和人的完整性,是人對自身責任的一種體現。第三。人道主義良心是一種對人的整個人格和潛力得以發揮出來的一種贊賞的正直情感,它對凡是有害于我們整個人格發展的行為、情感方式會表達其憂慮和不安,是人對自身的一種肯定。第四,人道主義良心是對人類道德本質的體驗。它包含著對人生目的的認識。并指出了實現人生目的應遵循的原則??梢钥闯?,弗洛姆所說人道主義良心本質上是和人的生產性相聯系在一起,其目的在于捍衛人自身的價值和尊嚴,對抗當代資本主義社會的異化,實現人的真正幸福,弗洛姆由此進一步從探討快樂與幸福的關系人手提出了他的幸福論。
弗洛姆指出,在倫理學史上關于快樂和幸福的關系主要有如下幾種看法。第一種看法是把及時享樂的快樂等同于人的幸福和美德,如古希臘的快樂學派。弗洛姆認為這種看法的問題在于會陷入到主觀主義和相對主義中。第二種看法是力圖把客觀標準引人到快樂主義中,糾正快樂主義的主觀主義和相對主義,如伊壁鳩魯。伊壁鳩魯雖然肯定快樂是人生的目的,但是他強調快樂應當與正當結合起來才稱得上美德。不僅如此,他反對純粹的肉體快樂,強調精神快樂是更加持久和更加高級的快樂。弗洛姆認為,伊壁鳩魯雖然想把快樂的主觀性和客觀標準調和起來,但是由于他錯誤地“感覺”作為判斷善惡的標準,因此并沒有真正解決快樂主義的理論難題。第三種看法是反對把快樂當作評判行為善惡和幸福的標準。這其中又有兩種觀點。一種觀點以柏拉圖為代表,他認為雖然善者享有真正的快樂,但認為快樂本身并不是判斷善惡和幸福與否的標準。這是由快樂的主觀性和相對性所決定的,因此快樂可能會產生謬誤。他側重于把快樂與善對立起來。另一種觀點以亞里斯多德、斯賓諾莎和斯賓塞為代表,他們同樣認為快樂并不是評判幸福的標準,強調幸福應該與善相聯系。但他們肯定真正的幸福是有客觀標準的,這種標準應該到人的潛能中去尋找,快樂不過是善和幸福的伴生物而已。弗洛姆一方面反對像柏拉圖那樣把幸福和快樂完全對立起來,另一方面他肯定亞里斯多德、斯賓諾莎和斯賓塞聯系人的潛能探討幸福的做法是進一步深入研究幸福的客觀標準的起點。弗洛伊德借助心理分析學對受虐本性的研究成果指出。滿足主觀體驗的快樂絕不是幸福的客觀標準,只有與生產性的愛相伴隨的快樂才是幸福的唯一源泉。這是因為只有生產性的愛才是建立在相互尊重和人格完整的基礎上,從而給人一種因為生產性潛能得到實現的滿足感和幸福感?!靶腋J且环N成就,它是人的內在的生產性的產物,而不是上帝的恩賜。幸福和歡樂并不是滿足由生理或心理的缺乏而引起的需要,它們也不是緊張的解除,而是在思想、情感及行為上的全部生產性活動的產物。”弗箔姆強調,只有這樣的快樂和幸福才是規范人本主義倫理學所說的美德的標準,他強調認識到這一點還不夠,問題的關鍵在于要真正實行它卻并非易事。它需要在人的生產性的充分發展的基礎上,進行正確的倫理選擇。
對于如何在規范人本主義倫理學基礎上的進行倫理選擇問題,弗洛姆指出,根據規范人本主義倫理學關于所有的破壞性活動都是和生命相違背的,一切善良行為則都是有助于保護和展現生命這一原則,應當肯定每一個正常人那里都具有發展、成長和生產性的傾向,只有當人不能實現這種生產性潛能時,人的破壞性行動才會出現。也就是說,只有當適合人成長與發展的條件缺乏時,人才會變得邪惡。它是人們未能實現其生命的結果,這在生活中或者表現為精神病癥,或者表現為人格的缺陷。因此,規范人本主義倫理學所講的倫理選擇,并非是抑制或者放縱邪惡。而是在以“壓抑-放縱”為一方與“生產性”為一方之間的選擇,即規范人本主義倫理學的目標既不是壓抑邪惡,因為壓抑不過是讓邪惡以隱蔽的方式存在。也不是像權威主義倫理學那樣,把善和美德看作是對自己的戰勝,是強調只有運用人自己的內在潛力,使人們能夠積極運用其內在的力量,依照理性和良心而使人成為其自己,才能真正抵制和戰勝人的破壞性和邪惡沖動,從而達到歡樂和幸福的體驗。問題在于,人的“生產性”潛能能否得到發展,又取決于社會環境和社會結構,那么,基于規范人本主義倫理學的倫理選擇何以可能呢?對此,弗洛姆的回答是肯定的,強調這有賴于建立一個健全的社會。
弗洛姆指出,判斷社會是否健全有兩個標準,其一是要看人是否按良心行事,把人看作是目的而不是手段。其二社會是否讓人成為社會生活的主動參與者,成為他生活的主人,從而推進人的理性的成熟和創造性的發揮。根據健全社會的特點,弗洛姆提出應當按照馬克思哲學的人道主義精神建立一個擺脫了異化的人道主義的社會主義,要實現這一目標就應該從如下三個方面人手。第一,實現生產資料的社會化,但改變馬克思的社會主義對生產資料等純經濟因素的過分強調,而是注重實現生產過程和管理過程的民主化,使工人真正成為勞動過程的主人。第二,實現人們從重占有的生存方式向重生存的生存方式的轉變。所謂重占有的生存方式就是以占有一定物品為快樂,以占有為最高目的的生存方式。所謂重生存的生存方式就是積極主動地生存,創造性地運用人的力量去展現他的愿望、才能和天賦,實現人和世界的有機統一。第三,由于要實現重生存的生存方式的前提是人應該具有獨立、自由和具有批判理性的精神。因此。這就要求應該致力于改造人的心理結構。把社會結構的變革和文化心理的變革有機地結合起來。而在弗洛姆看來。文化心理革命的方式就在于展開“愛的教育”,通過“愛的教育”。使人們形成以尊重人的獨立性、完整性、創造性、自由和尊嚴的原發性的“愛”,從而建立一個充滿團結和友愛的人道主義的社會主義社會。
四、弗洛姆對資本主義社會倫理批判的基本特點與理論缺陷
弗洛姆綜合了馬克思的歷史唯物主義和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對當代資本主義社會和當代西方人展開的微觀心理分析和倫理批判具有如下基本特點:
第一,弗洛姆特別強調倫理學研究和心理學研究對于促進健全社會和健全人格形成的意義??梢哉f,弗洛姆把心理學看作是關于人性的理論科學,把規范人本主義倫理學看作是以人的理論科學為基礎的生活藝術的應用科學。作為人的理論科學的心理學的主要任務在于揭示人的一般本性,而作為應用科學的規范人本主義倫理學的主要任務則在于以人性為基礎,揭示人們道德實踐所應遵循的基本規范,這導致了弗洛姆非常注意吸收作為心理學最高成就的心理分析學研究的積極成果,也使其規范人本主義倫理學具有鮮明的個體道德心理學的特點。但是也應該看到,弗洛姆作為一個西方馬克思主義理論家,他也不同意那種試圖把心理學建成為一門自然科學,進而將心理學同哲學區分開來的錯誤做法,認為只有從整體上觀察人,才能理解當代社會中的道德沖突的本質,因此,他的個體道德心理學又是以他的社會批判哲學為基礎的,這也是為什么他反復強調應該將心理學、哲學和倫理學結合起來探討人的問題的根本原因。
第二,正因為他的個體道德心理學是以他的社會批判哲學為基礎的。因此他所論述的規范人道主義倫理學和西方一般的人道主義倫理學就必然存在著本質的區別。這是因為,弗洛姆的社會批判哲學是他綜合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和馬克思的唯物史觀的結果。他強調馬克思的哲學來源于西方人道主義哲學傳統,指出這個傳統的本質就是對人,特別是對如何實現人的潛在才能的關懷。他同時也批評當時馬克思主義陣營將唯物史觀簡單化為經濟決定論的錯誤,強調應該將弗洛伊德的微觀心理分析和馬克思的經濟分析、階級分析方法結合起來,找尋解決現代西方處于總體異化狀態中的人走向自由和全面發展的現實之路。因此,弗洛姆的規范人本主義倫理學既具有鮮明的個體道德心理學的特點,同時也具有鮮明的社會道德心理學的特點,顯示了他力圖將個體微觀心理革命和社會變革二者結合起來的價值趣旨。
第三,弗洛姆的規范人本主義倫理學的目的在于使人們實現自己內在的體現為創造性活動和愛的生產性潛能,強調倫理學的根本任務和目的實現個體自身的真實利益,肯定人自身的生命和內在力量,突出了人的道德主體性問題,他反復強調人的精神健康并不能歸結為個體是否適應社會的問題,而應該根據社會是否有助于促進還是阻礙個體的全面發展予以判斷,由此他區分了以促進人的成長和發展為目標的“普遍倫理”和作為特定社會及生活在該社會之人發揮作用和得以生存所必須的“社會內在的倫理”??梢哉f他的規范人本主義倫理學是對西方傳統人道主義倫理學的繼承和發展。而他強調只要發揮我們自身人格結構中的內在力量,依照理性和良心行事,就一定能夠使我們自身成長為與人的潛能相符合的人,也表明了他對人類理性和人類未來的樂觀信念。
要評判弗洛姆的理論得失就必須聯系他的社會批判哲學。弗洛姆作為法蘭克福學派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他秉承了法蘭克福學派的批判精神,對當代西方社會中人性的異化和當代人所面臨的困境作了深入的分析。而他進行批判的理論工具則是他的人道主義化的馬克思主義理論。他在《馬克思關于人的概念》一書中,主要依據馬克思的《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和《德意志意識形態》等著作,將馬克思的哲學和社會主義理論解釋為一種關于人的異化和解放的人道主義理論,而在《在幻想鎖鏈的彼岸》一書中,則強調應當將馬克思的唯物史觀同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結合起來,從社會宏觀和個人微觀心理層面分析當代人的問題,而他理論的重點則在于分析當代西方人的心靈世界是如何被當代西方社會所支配和奴役的。在他看來,當代西方社會在市場經濟和國家機器的雙重作用下,已經淪為一個總體異化的社會,這種總體異化的社會造就了人們的非生產性社會性格。使人們不能有效地運用自身的生產性潛能,而不得不屈從于權威和他人之中,逃避自由所帶來的孤獨與焦慮,把人自身的價值依附于市場經濟的交換活動中,這既導致了理性主義文化價值觀的危機,也無法實現自身的真實利益,展現人的尊嚴和價值。由此他的社會批判哲學強調社會變革和個體的文化心理變革兩個維度是密不可分的。他提出的規范人本主義倫理學的主要目的正在于一方面從社會心理學的層面重新樹立建立在理性主義基礎上的人道主義倫理價值規范,以重建當代西方社會的價值;另一方面他又從個體心理學的層面通過分析和論述愛己與愛人、快樂和幸福、生產性與非生產性等問題,要求人們應當聽從自身內在良心的呼喚而不是屈從于外在的權威的利益,做出正確的倫理選擇,從而實現自身的真實利益,改變當代西方社會中人由于喪失了對個人重要性和獨特性的意識,進而使自己成為一種外在目標的工具,達到使人認真地關心自己,關心自己的生活和幸福,改變人對自己不關心這一當代道德問題,從而實現人的生產性潛能。應該說,弗洛姆上述對當代人的異化生存境遇和道德狀況的分析是深刻而獨到的,也表達了他對當代西方人自由和價值實現的孜孜追求和良苦用心。但是也應該看到,雖然弗洛姆也強調社會制度和社會結構變革對于實現西方人自由和解放的重要性,但是對于如何實現所有制的變革,特別是如何使生產過程和管理過程民主化,他卻并沒有提出具體的解決途徑。造成這一結局的理論根源在于,他雖然重視馬克思的唯物史觀對于分析和解決當代西方社會中人的問題的重要性,但他著力更多的則是用唯物史觀所改造過的精神分析學,注重對社會的文化心理分析和人的微觀心理分析,其結果就無法從私有制生產關系人手,揭示人異化的真實根源,而只能把當代人的解放建立在一場拯救“異化心靈”的抽象道德教育上,從而使他的人道主義社會只能停留于抽象的倫理訴求上,導致他關于建立健全的社會和實現人的潛能的發展的設想只能淪為一種虛幻的烏托邦。
責任編輯 劉鳳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