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喬治·布萊是日內瓦學派最杰出的批評家。他在《批評意識》中提出一種意識的批評理論。該理論認為,文學批評從根本上說是一種對意識的批評,是批評主體與創作主體的認同,其途徑是通過作者的“我思”去發現其獨特的意識表現形式。這是一種現象學的文學批評,它為我們的文學批評提供了獨特的視角和方法。
關鍵詞:喬治·布萊;意識批評;現象學;日內瓦學派
中圖分類號:B502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0)30-0099-03
喬治·布萊,比利時人(1902—1991),是日內瓦學派最重要的代表人物之一。他著有代表作《人類時間研究》(1949)、《普魯斯特的空間》(1963)、《閱讀現象學》(1969)、《批評意識》(1971)等。其中《批評意識》一書被認為是日內瓦學派的“全景式的宣言”的杰作,他在書中提出一種意識批評的理論和方法,主張批評主體與創作主體的認同。它既是一次理論的闡述,又是一次批評的實踐,全面具體地呈現出日內瓦學派的思想面貌,對法國的新批評派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布萊在《批評意識》中提出:“一切批評首先是從根本上也是一種對意識的批評。”“批評是一種思想行為的模仿性重復,它不依賴于一種心血來潮的沖動。在自我的內心深處重新開始一位作家或哲學家的‘我思’,就是出現發現他的感覺和思維的方式看一看這種方式如何產生,如何形成,碰到何種障礙;就是重新發現一個人自我意識開始組織起來的生命所具有的意義”[1]268。這種批評觀明顯不同于以往傳統的文學批評針對作品呈現出的世界形象或作品內容、結構、語言技巧形式等的評論,而表現出一種新穎獨特的批評觀念。具體考察布萊的批評理論,我們發現它有著強烈的現象學——文學批評色彩,是現象學哲學和文學批評相結合的產物。
一、布萊意識批評的理論背景
喬治·布萊的意識批評又稱為現象學批評,他受到以胡塞爾為主的現象學哲學及其方法的影響,是把現象學哲學方法運用到文學批評的產物,顯示出強烈的現象學批評色彩。因此,現象學哲學是它最明顯的理論背景。同時,布萊意識批評的理論背景還包括以盧梭為主的浪漫主義文學傳統和狄爾泰的歷史主義解釋學等。
受盧梭浪漫主義的影響,布萊繼承并發展了一種浪漫主義的文學觀,即認為文學作品不是某種先在的典型的復制和模仿,而是人的創造意識的結晶,是其內在人格的外化。他強調對文學作品的閱讀是一種心靈進入另一種心靈的疊合,是讀者的體驗與作者的體驗的再體驗。與此相適應,布萊的文學批評強調濃郁而浪漫的風格和心靈親和的因素,并表現出很大的主觀性和個人化的情感色彩。
受狄爾泰的歷史主義解釋學的影響,布萊強調對文學本質進行研究,重視對文本的細讀和親身的體驗并作出新的闡釋,而反對對作品作形而上學的邏輯推理和經驗主義的分析。他的文學批評追求深層的生命意識和內在的精神世界,通過自己的批評語言深入作家所創作的世界,達到自我的精神與作家的精神歷程的互相遇合。
受現象學哲學及其方法的影響,布萊將意識作為文學批評和研究的主要對象,他認為文學作品是人的意識的一種集中表現形式,文學批評是通過對這種人的意識的“現象學還原”而達到一種“本質直觀”,并在這種意識批評中獲得還原之后的“純粹意識”。在文學批評的過程中,批評的主體和客體不能分開,而是一種主客體互相交流、交融合一的存在。布萊認為,作品是一種充滿了作家意識的意向性客體,閱讀就是在讀者頭腦中重現作品中的作家意識。
布萊的意識批評受到了盧梭的浪漫主義傳統、狄爾泰的歷史主義解釋學和胡塞爾的現象學哲學及其方法等方面的綜合影響。他結合了這三種思想,并開創了一種新的批評途徑。這使他的批評既注重浪漫的心靈的重疊,又重視讀者的闡釋和體驗,同時還重視對文學本質的還原和對語言的本體論意義揭示。它要求對文學作品和作家意識的共同參與,排除自己的歷史和文化偏見,忘我地投入到作品的世界中,再次體驗和思考別人已經體驗過的經驗和觀念。在這個再度體驗的過程中,使建立在作家作品基礎上的批評成為把握意識的新創作和新闡釋的重合,并表達了對世界和人生的全新感受。
二、閱讀的現象學描述
布萊對意識批評的理論闡釋主要是體現在《閱讀現象學》和《自我意識和他人意識》兩篇文章中。其中,前篇比較系統地闡述了他的閱讀現象學理論,包括他對文學作品、讀者和批評意識的看法,而后篇則進一步論述他的意識批評的實現及其方式的問題。這兩篇文章論證充分、緊密聯系,共同組成了布萊的意識批評理論的精華部分。
在《批評意識》中,布萊運用現象學方法對閱讀進行了系統描述。他認為,在閱讀活動當中的文學作品和讀者都不同于平時中的書本和讀者。閱讀過程充滿著能動性,它包涵著超出讀者、自我直感的經驗。讀者以一種真實而直接的方式進入作者的主觀世界,事實上超越了文本的物質和時間障礙而接觸到作者的意識。讀者通過“現象學還原”,使自己保持一種純粹中立的態度,通過作品的呈現而介入作者的內在意識,體驗到作者的意識模式,然后在批評家自己的寫作中再度投射這種意識模式。
布萊的文學作品就包涵了兩個方面的存在:一個是作為外在形式和結構的存在,另一個是在閱讀觀照下,作為觀念、形象、情感世界的存在。書籍從物質轉變為精神性存在,從而超越了形式的存在,具有內在的精神世界,變成了主體化的客體。布萊認為,這主要是由于語言的中介作用而達到的結果,作品借助于語言而與讀者的心靈融為一體,使主客體之間的距離消失并互相轉化。一方面,書籍保存了作者的思想感情、生活方式和精神信念,使作者的精神性存在得以永存;另一方面,讀者的閱讀也變成了一個現象學的還原過程,使他從外在的現實進入到內在的精神世界,“從無意識的深處浮上意識層進而被意識到的過程”。作者通過作品而保存和傳達自己的思想和意識,而讀者也只能通過作品而與作者進行交流。
書本中的文字、形象和思想是在閱讀過程中依賴閱讀者的意識而存在的,文學作品要作為精神實體,展現它的那種精神世界,還得有待于讀者的閱讀和參與。讀者不僅給作品以存在,而且還給了它存在的意識。這里布萊強調了讀者的地位和重要性。不僅如此,在閱讀的過程中,讀者自身也發生了變化。在他將自己的意識借給作品的同時,自己似乎也不存在了,他被另一個主體所取代。這另一個主體就是現象學主體或稱純粹意向性主體。
在閱讀的過程中,作者的思想透過作品向讀者入侵,使讀者能以別人的思路思考,從而成為他人思想的主體,自己的意識卻像外人的意識那樣工作。于是,閱讀就變成了這樣的行為:“理解一部文學作品,就是讓寫這本書的那個人在我們身上向我顯露出來。”閱讀只能在作品中與作者的意識融為一體。布萊說:“閱讀行為(這是一切真正的批評思維的歸宿)意味著兩個意識的結合,即讀者的意識和作者的意識的結合”[1]242。
三、批評的認同及其實現
布萊的意識批評是建立在閱讀現象學的基礎上的。他認為在閱讀的過程中,批評主體雖然讓位于創作主體的意識,但他并非完全地喪失自我,而仍然在繼續著自身的意識活動。這樣在讀者和作者之間就通過閱讀行為產生一種“相毗連的意識”,并由此在讀者身上產生一種“驚奇”,這個感到驚奇的意識就是批評意識,它實際上即為讀者意識。讀者在把他人的思想當做自己的意識對象時,與創作主體形成了一種包容或同一的關系。
1.認同及其方式
意識批評要求文學批評對作者意識進行追蹤和描述,因此在批評的閱讀中,讀者只能按照一定的思維程式去追尋作者的意識根源,以達到對創作主體意識的一種契合和統一,這種一致就是認同關系。這里的“認同”又稱“結合”、“遇合”、“同情”等,是指讀者在自己的身上感受到和作者在作品中所感受到的印象相同。文學批評都是以認同作為目的,以求深入作者的主觀世界。批評家或多或少、不同程度地達到對創作主體的認同效果。在批評性的閱讀中,讀者的首要責任是“放棄任何屬于我的思想,使我的思想成為一種內在的空虛,留待他人的思想來填充”。同時“抹去一切形式的區別,把一切文本看做是思想的一種語言形象”,這樣才能使我的批評成為一種精神之流,使自己的思想和他人的思想結合,“仿佛順著一個斜坡流動的同一條河的兩條支流”。
認同批評的這兩種方式分別產生了兩種情況:一種是未經理智化的聯合,一種是未經聯合的理智化。第一種我們可以稱之為沒有理解的認同,即讀者和在讀的作品完全認同,以至失去了對自我的認識,而且推動了活在作品中的他人意識的意識。第二種可以稱之為沒有認同的理解,即讀者把自己同正在思考的東西分開,使作品與讀者保持著距離,拒絕和作品認同。但它們也各有長處:前一種批評“使模糊的思想能立刻進入作品的心臟,參與它的內心生活”,后一種批評則“使清晰的思想能賦予它所觀察的東西以最高程度的可理解性”[1]249。布萊分別以讓·皮埃爾·里夏爾和莫里斯·布朗休為這兩種批評的代表,對比分析他們各次的批評特征和得失。然而,他們都不是布萊理想中的批評。于是,他繼續在日內瓦學派批評家中尋找,考察了從讓·斯塔羅賓斯基、馬塞爾·雷蒙到讓·魯塞等人的批評。
布萊對歷史上這些許多的批評家進行研究概括之后發現,建構文學作品主體與客體之間的道路有兩條:一條是從客體到主體,一條是從主體到客體。他從現象學的主客體原則出發,認為這兩種表面上不同的批評方法實際上都可以歸結為一種方法,即從主體經由客體到主體,“這是對任何闡釋行為的三個階段的準確描述”。與此相適應,“批評家的任務是使自己從一個與其客體有關系的主體轉移到在其自身上被把握,擺脫了任何客觀現實的同一個主體”。
批評的認同就是批評者向作者和作品的靠攏,其目的是要在作品中重復體驗作者曾體驗過的生活,并把它表達出來。在認同批評中,批評者是對作家生活的一種重復性體驗。布萊的這種認同方式其實也體現了一種文學的主體間性理論。該理論認為,文學起源于人與人之間的交流,作為過程的結果又是人與人之間交流的產物。它本身具有一種精神性的思想,希望有一個新的閱讀來使語詞充滿生動和活力。在閱讀中批評者的意識就變成一種精神之流,并流入作者凝固在文本中的思想,使批評成為某思想和感覺方式的無限延續,這樣他人的思想就可以成為我自己的思想方式,從而達到兩個主體相互溝通和理解。最后,批評所達到的極致是“忘掉作品的客觀面,將自己提高,以便直接地把握一種沒有對象的主體性”[1]250。
2.“我思”及其發現
從認同批評的兩種方式中,我們可以看出在批評中批評者所獲得的意識與作品真正、完全的思想之間還存在距離,不可完全接近,與理想狀態中的兩個精神之流的完全融合產生矛盾。那么如何克服這一矛盾呢?布萊提出關鍵在于在作品中發現作者的“我思”(cogito),笛卡兒說“我思故我在”,他所說的“我思”,是人的一種思考行為,它說明了自身的存在,表明了人的自我意識的覺醒。笛卡爾通過對自身的懷疑和沉思將身體與心靈、物質與精神區分開來,從而表現出對世界存在真實性的反省。這里布萊借用了笛卡爾的“我思”概念來描述創作主體的意識狀態和存在方式。所謂“我思”即作家在作品中流露出來的意識,它是一個思想著的主體對于基本存在方式的感覺方式,“我顯露出我是我之所思的主體”。它是思辨的起點,是一種不斷重復的行為,也是意識的“最初時期”。
要去發現作者的這個重要的“我思”,就是要意識到一個思考著的主體,它在它借以思考著自己的那種行為中被把握。“我思”是思想內部本身的一種意識行為,它只能從內部去感知。它是批評家對于那種可以自我感知主體的精神認同批評家要在作品中抓住這種自我認知力,他就必須把顯露給他的那種行為當做自己的行為來加以完成。“因此,發現作家們的我思,就等于在同樣的條件下,幾乎使用同樣的詞語再造每一位作家經驗過的我思。”這樣就出現了批評的認同。批評認同的是批評對象的“最初的我”,是“對存在的最初的感知”,即對作家的純粹意識的認同。因此,布萊最后得出結論說:“一切批評都首先是從根本上也是一種對意識的批評。”
布萊以批評意識為核心描述了一種閱讀現象學。批評即閱讀,而閱讀則是對作品的模仿,是一種再創作。批評本質上就是批評家的意識和作家的意識的重合與認同。其途徑是通過從內心深處發現作家的“我思”,批評家“使自己從一個與客體有關的主體轉移到在其身上被把握,擺脫了任何客觀現實的同一個自我”,即從主體經由客體到主體的方式。它要求批評家從開始便讓出位置,然后“用同樣的詞語制造每一位作家經驗過的我思”,最終“忘掉作品的客觀面,將自己提高,以便直接地把握一種沒有對象的主體性”。在布萊的意識批評中,“作品成了作家的成功和失敗的標志,而批評家則盡力像作者在某種難以名狀的同化活動中去體驗這種成功或失敗”[5]264。只有充分把握到在作品中所流露出來的作者的意識,批評家才能完成其光榮的任務和神圣的使命,而歪曲作者的思想,誤讀作者的思想危險性就在于,他不僅無法把握到作者的意識,還將誤解人類精神的導向和自身精神的地基。
綜上所述,布萊的這種意識批評強調,在批評過程中首先要把文學看成是一種意識活動,文學批評就是對這一意識活動的意識,文學批評的目的也是要探究文學這一意識活動中所包涵的內涵。意識批評是一種具體的批評方法,它強調批評家意識和作家意識的完全重合,達到一種批評的認同,并通過把握作者的“我思”而獲得,是兩個主體間的意識交流和溝通行為。布萊在下篇《批評意識現象學》、《自我意識和他人意識》中闡述了他的意識批評的理論概念,提出作者的方法論,在上篇中則詳細論述了17位批評家的批評實踐,總結和歸納出他們各自不同的批評思維和特征,揭示他們各自追尋批評對象之“我思”的方式。“兩部分相輔相成,從具體到抽象,從個別到一般,實際上總結了日內瓦學派的批評方法和原則。”雖然各位批評家在批評實踐中有不同形式和程度的表現,但又具有相同或相似的精神追求。
參考文獻:
[1][比利時]喬治·布萊.批評意識[M].郭宏安,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2.
[2]張奎志.體驗批評:理論與實踐[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
Georges Paulet’s Criticism of Consciousness Theory
OU Zao-jie
(Chinese Department, Hechi University,Yizhou 541004,China)
Abstract: Georges Paulet is the most prominent critics in the Reneva School. He put out of Criticism of Consciousness Theory in his Criticism of Consciousness. This theory argue that literary work is a consciousness’ form of human being, literary criticism is an identification between the critical subject and the writer’s subject, the way of criticism is to discover the author’s special expressing form of consciousness by his “Cogito”. This is a phenomenological literary criticism, which give us an unique perspective and methods for our criticism.
Key words: Georges Paulet; Criticism of Consciousness; Phenomenology; Reneva School; identific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