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西方近代刑法學的產生與發展的兩百余年時間里,圍繞刑罰正當化的根據形成了兩種不同的理論,即報應刑論與目的刑論。其中目的刑論對刑罰理論產生了極為重要的影響,在它基礎上創立了社會防衛理論,產生了刑罰個別化原則以及教育刑思想,促進了刑事法學的發展,本文旨在對其進行簡要的探析與論述。
關鍵詞:刑罰;目的刑;報應刑
中圖分類號:D924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0)30-0122-02
一、關于刑罰正當化根據的爭論
刑罰的正當化根據是刑法理論中的一個重要問題,它對于刑罰的創制、適用與執行等都具有重要的指導意義。而在西方近代刑法學的產生與發展的兩百余年時間里,圍繞刑罰正當化的根據形成了兩種不同的理論,即報應刑論與目的刑論。
(一)報應刑論。報應刑論將刑罰理解為對犯罪的報應,是針對惡行的惡報,惡報的內容必須是惡害,惡報必須與惡行相均衡,“因為有犯罪而科處刑罰”是其經典表述[1]332。康德、黑格爾等為報應刑論的倡導者。
康德在否定神義報應主義的基礎上,創立了道義報應主義,他認為:“懲罰在任何情況下,必須只是由于一個人已經犯了一種罪行才加刑于他。因為一個人絕對不應該僅僅作為一種手段去達到他人的目的”[2]。因此,道義報應主義以正義也就是道義作為刑罰的正當化根據,只有當一個人犯了罪才能對其處以刑罰,如果刑罰不以罪犯為對象,即使是為了追求某種功利的目的也是不容許的,所以刑罰的根據不在于預防犯罪,而在于道義報應。進而,他提出了絕對主義的報應刑論,即等量報應論,既追求刑罰與犯罪在嚴重性上的等同,也追求一定程度的同態報應,因為這是正義與道義要求給予犯罪人與其道德過錯相對等的懲罰。
黑格爾認為刑罰不同于復仇,但肯定了刑罰是一種報復,也就是報應。他提出犯罪是一種不法,因此,刑罰是對犯罪在法律上的否定評價,這就是法律報應論。他強調犯罪與刑罰之間的因果報應,犯罪對于刑罰具有決定性,也就是對犯罪處以刑罰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兩者之間具有等同性[3]。不過黑格爾的等同是相對的,不是絕對的,由此區別于康德的絕對主義。
(二)目的刑論。目的刑是與報應刑相對立的理論,它的基礎是功利主義。目的刑論認為刑法本身沒有什么意義,只有在為了實現一定目的即預防犯罪的意義上才具有價值,因此,在預防犯罪所必要而且有效的限度內,刑罰才是正當的,預防根據側重點的不同又可分為一般預防與特殊預防,總之,目的刑論的內容可以用一句經典加以表述“為了沒有犯罪而科處刑罰”[1]332-333。目的刑論的代表人物有貝卡里亞、邊沁、費爾巴哈、李斯特等等,由于他們的理論中的預防側重點不同,可以將目的刑主義進一步分為以刑事古典學派的貝卡里亞、邊沁、費爾巴哈為代表的前期目的刑主義和以李斯特為代表的刑事實證學派的目的刑主義。
二、前期目的刑主義
李斯特以前的目的刑思想即刑事古典學派的以貝卡里亞、邊沁、費爾巴哈等為代表的前期目的刑主義雖然承認刑罰具有預防犯罪的本質,但這種預防的目的主要是指一般預防,這與后來以李斯特為代表的刑事實證學派的目的刑主義強調特殊預防不同。
在報應主義刑法理論中,沒有刑罰預防的觀念,是貝卡里亞首倡了刑罰目的的功利觀,并以其雙面預防理論而著稱[3]77。貝卡里亞在他1764年完成的著作《論犯罪與刑罰》一書中指出:“刑罰的目的既不是要摧殘折磨一個感知者,也不是要消除業已犯下的罪行……刑罰的目的僅僅在于:阻止罪犯再重新侵害公民,并規誡其他人不要重蹈覆轍”[4]。不過,雖然貝卡里亞主張雙面預防即一般預防與特殊預防的統一,但他更為強調的還是一般預防。
邊沁認為盡管犯罪已被制止,被害人也得到補償,但仍需要防止出于同一罪犯或者其他罪犯的類似的犯罪,有兩種途徑達到這一目的,一種是制止犯罪意圖,另一種消除行為能力,施行的這種方法被稱做懲罰(刑罰),懲罰的首要目的就是防止類似的犯罪,過去發生的畢竟只有一個行為,而未來則未可限量,已經實施的犯罪僅涉及某一個人,類似的犯罪將可能影響整個社會,在許多案件中,雖然不可能矯正已經實施的罪惡,但有可能消除其再犯的意圖[5]。在邊沁的犯罪補救措施中,刑罰是最后不得已而采用的手段,是一種必要的惡,所以他認為應當用不多于也不少于必要限度的刑罰來預防侵害行為。在邊沁看來,刑罰超過必要限度就是對犯罪人的殘害,刑罰達不到必要限度則是對未受到保護的公眾的殘害,所以他堅持要盡可能以最低的代價來預防犯罪[3]110。
與貝卡里亞一樣同樣被尊稱為近代刑法學之父的費爾巴哈提出了著名的心理強制說,他的刑罰理論可以概括為以下這句名言:用法律進行威嚇[3]129。費爾巴哈認為刑罰使犯罪行為中蘊涵了某種痛苦,罪犯不得不在犯罪可能帶來的樂與苦之間進行權衡,當刑罰所帶來的苦大于犯罪所獲得的樂時,由于人趨利避害的本能罪犯將會放棄犯罪,刑罰的威嚇能起到心理強制作用,實現一般預防的目的。
三、刑事實證學派的目的刑主義
19世紀中葉以后,由于自然科學的發展,近代各學派開始將自然科學的研究成果引入社會科學的研究領域,再加上當時社會犯罪率急劇上升,因此曾經備受推崇的刑罰的威懾作用及刑罰一般預防的效果日益引起人們的懷疑。
在這種背景下,刑法學家也開始采用實證方法對犯罪現象進行研究,這始于龍勃羅梭,因此,他建立的犯罪學被稱為實證主義犯罪學。龍勃羅梭指出:“犯罪是必然的,社會根治犯罪亦為必要,而懲治犯罪不再對社會作惡亦為必要。只有這樣,刑罰才有功利可言。除自然的必要與自衛的權利外,刑罰再無別的根據”[6]。由此可見,在龍勃羅梭看來,報應與威懾都是空話,他從犯罪人出發,認為刑罰必須預防罪犯再犯之可能、剝奪罪犯再犯之能力,刑罰只能以防衛為其正當性根據。由此他不僅與報應主義徹底劃清界限,也摒棄了以一般預防為核心的威嚇理論,轉而強調特殊預防,強調對罪犯的矯治。龍勃羅梭的弟子菲利對他老師的天生犯罪人論進行了修正,提出了犯罪飽和論與刑罰防衛論,強調要以犯罪人的危險性為基礎采取預防措施,而這種預防除了對罪犯的矯正預防外,更為重要的是社會預防。
1882年,李斯特在馬爾布赫大學作了題為“刑法的目的思想”的就任演說,明確提出了目的刑主義。一般所說的目的刑主義,就是專指刑事實證學派以社會責任論為理論基礎的強調特殊預防主義的學說,可以說,李斯特是首倡者,他認為刑罰具有社會的性質,在刑罰客觀化和國家化實現以后,便成為“法律刑罰”,而刑罰就是為了保護法益[3]312-314。在一般預防與特殊預防中,李斯特無疑偏向于后者,但他并沒有將兩者完全對立起來,而是追求兩者在一定程度上的兼容。他認為:“無論是一般預防還是特殊預防,如果片面地實施,必然會取得不同的結果。特殊預防是犯罪為反社會思想的標志,一般預防則視犯罪為行為人本身的某些重要因素起作用的結果;特殊預防將側重點放在犯罪行為人及其思想上,而一般預防則將側重點放在犯罪行為和結果上。一般預防在由犯罪性所造成對法制的實際損害中尋找犯罪與刑罰的均衡,特殊預防則在犯罪人的反社會思想的強烈程度上尋找犯罪與刑罰的均衡。但是,同時有一點是清楚的,即這一矛盾通過立法而緩和到一定的程度。一旦立法者決定以兩個基本思想之一為出發點,但又不緊守這一思想不放,而是同時兼顧另一個基本思想要求的話,那么,兩者之間矛盾的緩和就有可能了”[7]。可見,李斯特雖然以特殊預防為其目的刑主義的基本思想,但也并非完全排斥一般預防。
目的刑主義的提出對刑罰理論產生了重大的影響,這主要表現在刑罰個別化原則的確立、保安處分制度的建立,這些都與李斯特的努力是分不開的,在李斯特的下面這句名言中其思想底蘊灼然可見:“矯正可以矯正的罪犯,不能矯正的罪犯不使為害”[3]317。
結語
雖然目的刑論看到了犯罪行為與罪犯之間的內在聯系,在它基礎上創立了社會防衛理論,產生了刑罰個別化原則以及教育刑思想,使刑罰能夠根據罪犯的個人特點“對癥下藥”,有效地減少了再犯、累犯,保衛了社會利益,使這種患于未然的事先預防比亡羊補牢的事后懲治更具有積極的意義,但是不可否認,它也存在許多弊端。比如根據社會防衛論,對具有危險的性格的人,可以不待其實施危害社會的行為就取一些制裁措施,從而以少數人的犧牲來換取多數人的幸福,這難免存在矯枉過正之嫌,如果不能合理加以利用,很有可能產生侵犯人權的惡果。而且目的刑論者主張實行不定期刑,怙惡不悛的罪犯除非有改罪的證據,或失其作惡的能力,否則需繼續幽閉,不可釋放[6]。如此易導致刑罰的適用失去穩定性,還有可能導致重刑主義,從而有可能對公民權利產生重大損害。因此,20世紀70年代以后,報應刑重新抬頭,并逐漸與目的刑融合,形成了并合主義刑罰觀,使目的刑論與報應刑論優勢互補、弊害互克,并形成更高層次的優點[1]349。當然,目的刑論雖然片面,但它的理論極為深刻,極具創造性與革命性,打破了刑法研究的思維定式,促進了刑事法學的發展與前進,功不可沒。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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