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第二十二條軍規》是黑色幽默文學的代表作之一,但它又不等同于其他任何一部黑色幽默派小說。它通過獨特的視角、定位和用一些反常規的描寫手段,使小說在怪異可笑的全景中,始終穿插著正常與理性,進而使幽默成了黑色、甚至死亡的幽默,也暗示了世界內容的真實,在貌似混亂無序的結構語言中,實際構筑起了一種統一。
關鍵詞:黑色幽默;荒謬;反小說;整一
中圖分類號:I054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0)30-0165-02
引言
約瑟夫·海勒(1923—1999年)是黑色幽默文學流派中最重要的作家之一。他童年生活的困苦和一戰中投彈手的經歷為他后來的小說創作提供了豐富的素材。海勒耗費了八年的心血去構思《第二十二條軍規》(以下簡稱《軍規》)的主題、結構,又用八年的時間寫作、修改。1961年小說的發表使他一舉成名,不僅轟動了美國文壇,而且在美國社會也掀起了一股崇拜海勒的熱潮,他本人則被尊奉為“黑色幽默”的泰斗。
所謂“黑色幽默”,就是用丑角的冷漠、逗笑的嘲諷態度,對待現實中一切荒謬、丑惡、殘酷、陰暗等“黑色”的東西,視荒謬的人生為痛苦的玩笑,意即用喜劇的形式來表現悲劇的內容,因而它又被稱為“病態的幽默”、“絕望的喜劇”。
《軍規》反映的是二戰期間駐守在地中海皮亞諾扎島上美國空軍大隊的生活。小說共有42章。沒有統一完整的情節,每一章主要講述一個人物的故事,再由貫穿全書的人物尤索林的經歷把這些大大小小的故事串聯起來。作品并非就事論事,而是以軍規的悖論為喻,展示現代人荒誕而真實的生存狀態。這部小說之所以新穎、獨特、引人注目,倒并非完全在于荒誕的主題,而在于海勒將現代派作家普遍持有的荒誕觀念和荒誕技巧與內在的真實展示結合在了一起,在混亂的表面中內置了一種整合和統一。
一、混亂結構中的真實
《軍規》在藝術上的一個突出特征就是以“反小說”型的敘述結構來安排小說的故事情節,以荒誕的形式,多角度、多層次地展示了一個充滿自私、貪婪、虛偽、欺騙、專橫、殘忍、淫亂和瘋狂的現實生活。作家大膽擺脫“真實”原則對情節、人物、場景的約束,擺脫傳統文化、習俗對主題的限制,突出表現現代人身處混亂而荒誕的社會,幾近崩潰的精神狀態。具體表現為:
第一,片斷化、散文化的風格。傳統小說一般有完整的故事結構,情節的發展也有內在的邏輯聯系。黑色幽默小說因為受弗洛伊德思想、柏格森時空理論和存在主義哲學的影響,在情節和結構的處理上往往采用“反小說”的形式,打破時空限制,強調個人內心世界,把片斷的現實和神話般的幻想情節拼湊在一起。這樣,不但全書在情節上不完整,而且結構也顯得十分松散,形成了具有開放式的片段化、散文化特征。
《軍規》就是這樣一個典型,它的情節松散而復雜,以致經常被認為是沒有真正情節的小說。究其原因,首先,這本小說在敘述上并不按照傳統的時間順序推移前進,而是時間被倒流,時而時空飛躍,時而回歸現在;其次,章節與章節之間并不連貫,相互之間沒有明顯的聯系;再次,各個章節的標題與實際內容并不相符,雖然《軍規》大部分是以人物的姓名為標題的,但很多情況下,章節的內容并沒有圍繞標題人物展開。因此作品的問世和被文壇的接受,經歷了激烈爭議。但隨著時間的推移,評論家理解的不斷深化,他們的意見也逐漸趨于相同,普遍認為這部小說開創了“黑色幽默”文學流派的先河,具有特殊的結構。
第二,用重復和強化代替變遷和發展。同樣一件事在小說中反復發生,但作者并不說明造成這一切的原因。海勒曾經說過,人生是受某種非人的力量控制的。因而,《軍規》中人物情節的顛倒,也許正是對那種含糊的神秘力量畏懼的反映。作者經常把秩序混亂化,把滑稽可笑的東西和崇高嚴肅的東西、喜劇的因素和悲劇的因素糅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種完全新型的文體風格。
第三,戲劇性的表現手法。傳統的小說采用的是講故事的敘述法,一般都有完整的故事結構,敘述有頭有尾,情節發展符合內在的邏輯關系。《軍規》則擺脫了“講故事”的套路,改用了“戲劇性”的手法,利用暗示、烘托、對比、象征和自由聯想等藝術表現技巧來構建小說。內容上,《軍規》寫的是美國一支空軍中隊的內幕,以主人公尤索林要求停止飛行、復員回國構成小說的主線。它花費了極大的篇幅,寫了與尤索林處于同一環境中的其他人物。這些人物的編排看起來散亂無章,主線不明。但是,海勒卻巧妙地通過尤索林和周圍人物的關系,把零散的故事串成一個整體,并以尤索林同卡斯卡特的矛盾,構成小說的基本沖突,將故事以荒謬、怪誕的形式敘述出來。也正是這些雖荒謬但卻真實的故事,構成了小說的敘事框架,使其圍繞中心線索,組成了表現深刻主題和宏大敘事的有機組成部分。
第四,利用意識流手法打破慣常的時空觀寫作。意識流手法也被有的西方評論家稱為“內心獨白(interiormonologue)”,它企圖模擬內心活動的片斷而不加以解釋。小說的結構、主題或是一般效果,都要依賴人物的意識作為描寫的“銀幕”表現出來。因此這里的“意識”,實際上就是注意力的整個范圍,包括逐漸趨向無意識和完全覺醒狀態的演變。“黑色幽默”小說家廣泛采用了這種新的技巧,以達到幽默和冷嘲的效果。《軍規》就完全打破了傳統小說的敘述時空順序,采用了“意識流”的心理時間敘述方式。作者不時地用閃回手法來展示引人興趣的事件、反響和細節,直到小說中的情節變得清晰起來。也就是說,故事情節是按照心靈的變化順序、按照人物意識的流動順序編織起來的,人物的感情也從開始的幽默,變得憂郁嚴肅起來。
為了表現尤索林的內心恐懼,書中涉及的幾次事件大都貫穿在尤索林下意識的回憶中,所以前一章里死去的人物,又會在后面的章節中活了過來。海勒十分善于開掘人物內心,而對人物復雜、細膩感情的逐步揭示,卻用了由人物的外部形態轉化為對人類主觀世界開掘對照的描寫手法。當今世界,人的感覺愈來愈內斂、敏銳、纖細,愈來愈病態、怪誕、荒唐。這種心理內窺與剖析已從表象描述深入到了內在分析,因此它反映出的現實更加深刻、準確、細致,甚至有深入骨髓之妙。
文中對這種意識流手法的運用,概括起來講表現在兩個方面:第一種是制造一個真假相融的境界,在意識的半透明中感悟人物的心情。如第十六章里,作者描寫了尤索林和露西安娜的相遇。他看不起露西安娜。分手后,就把那張寫著她的地址的紙撕掉,然后朝相反的方向走去。心里對自己深感滿意。可是后來他發現自己已經走進了紅十字會大樓的餐廳,她的形象又包圍了他:一會脫掉衣服,一會又穿上衣服;還嘮嘮叨叨地跟她說話……另一種意識流手法是要建立一套象征性的偶像。如對全身雪白士兵的回憶,小說同樣把注意力集中在主要人物的意識上。人物以略帶象征性的冷雋對話,吐出自己不連貫的感受,然而卻又總是與作者本身的風格完全契合。
按常規,絕大多數小說的結構都是直線發展,到最后結束。即使是從中間開始的故事也往往回溯到過去某一個時期,然后再回到現在。《軍規》就不同了,它確實有一個主要故事情節:尤索林不斷地在危險的飛行次數問題上,同上司發生沖突矛盾,直到最后他決定以開小差來保全自己的性命。也確實還有一個次要情節:德里特和佩克姆兩位將軍為爭奪指揮權發生的沖突;米洛的辛迪加聯合企業發跡的過程等等。然而,這些情節不是沿直線發展的,而是以心理上的螺旋型層次向前發展,以過去感覺到的某種意識的錯覺為基礎。或者也可以說是一種放射式的結構,使全書旋轉起來的圓心就是“第二十二條軍規”,書中的人物、事件都圍繞著這個固定不變的旋渦中心轉動,而在這種交叉錯位的結構里也就很難說清楚小說中的“現在時”。
用傳統觀念衡量《軍規》,似乎毫無結構可言。但正如許多批評家所注意到的那樣,在小說表面的混亂之下,確實存在著結構的統一,只不過這樣的統一有異于傳統的結構觀念而已。《軍規》散亂的形式下面掩蓋的是一個有機的整體,貫穿小說中的故事線索主要有三條。這三條線索可以幫助我們簡單理清文章的表達脈絡,但單憑這些線索,讀者仍然不能把所有的情節進行有序地排列。正如諾曼·梅勒和錫德說,該書可以任意抽去一百頁,也不會影響全書的效果,在建構《第二十二條軍規》的語篇時,讀者必須謹防把各種事件組成一條與閱讀這本小說過程并不相符的清晰工整的主線。
結語
《軍規》一反傳統小說完整、縝密、以時間為序的敘事框架,有意采取散亂的結構來描寫現實社會的混亂和荒誕,只用敘述、談話、回憶來組織事件。過去、現在和將來互相交織、互相滲透,人物則在這三種時間里跳來跳去。小說通篇沒有首尾相接的情節,沒有細致入微的環境描寫和人物塑造,沒有按時間順序自然發展,但卻充滿了合乎情理的、逼真的畫面,與荒誕的插曲巧妙地融為一體。作品能被讀者和評論家們接受的原因,又應了評論家道格·格克羅杰曾說過的一句話:小說描寫的是一個荒誕而迷茫的世界,也許只有用荒誕和迷茫的風格來寫才最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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