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百姓生活贊人民情感

作家武歆近期有不少中篇小說問世，其中《枝岈關》《老鄭的博客》《幸福的女人》《君子碑》《大春的河》正在引起讀者的好評。武歆的小說我過去讀得不多，不過，這幾部小說新作，足以讓我已經建立起這樣的基本判斷——武歆是一個寫小說的行家里手，是一位很優秀的小說家。

《枝岈關》寫一個企業強人在追尋父輩的歷史足跡過程中，思想情感的升華過程，在深刻理解當年革命的意義之中表達了后人對老一輩革命者崇敬的心情和溝通的愿望。現在社會上的一種所謂“告別革命”的思潮，很有影響，但作家則通過剖析一個企業家回鄉安放父親骨灰的故事，把對“革命”的敬畏大寫在世俗生活情感之中，鮮明地表達了作家的政治態度和歷史態度。這部中篇小說思想容量和思想分量不能小視。可以說，這是武歆近期小說中最優秀的作品，也是近年來當代中篇小說創作的最重要作品之一。

《君子碑》的主題與之一脈相承，讓兩個普通退休老人當年的革命經歷與現實官場的人際關系形成鮮明的對比，從而展現出老一代人的正直忠誠無私的人格魅力。《老鄭的博客》則是另一類型的題材，作家讓一個“小人物”式的工人在博客寫作中實現自己在現實中的價值，也因博客寫作負出了沉重的生活代價，描寫了現代生活追求與傳統文化心理之間的不諧調和潛在的沖突感。《幸福的女人》讓一個自視清高的女人與一個實實在在的家庭保姆之間由勢不兩立到知心朋友無所不談的復雜而微妙的過程，成為人們探討愛情婚姻以及幸福指數的生動讀本，當然這里沒有說教，而是展示女性生活的過程。《大春的河》則描寫一個鄉村少年，為“電”而癡迷，為“電”而死的故事。這個兩省交界處的窮山村，到現在仍然靠油燈照明，于是一個叫大春的男孩，自學機電原理，為的是自己能造出發電機，最后死于一場雷電之中。故事雖然缺少新鮮感，情節也不盡合理，但惆悵的情調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現在不少人寫小說很樂意表現“自我”，展示作者“深刻”的思想，但作為一個優秀的小說家，更多的是忠于生活，寫出生動的故事。盡管小說家的自我意識也很強，也很有思想，但這一切是深深埋藏在故事深處以及人物行動過程的深處。表面上看，小說家只是在那里敘事故事，并不急于做思考狀。然而，隨著故事的深入人心，讀者會自然不知不覺地感受到小說家的思想。這就是小說家的高明之處，這就是武歆小說的魅力所在。

我個人的觀點比較保守，總是認為一個小說家寫“自我”不算有本事，寫“他人”才見出真功夫。可以看出，武歆重心不在“自我”，而在“他人”。在他的筆下，故事按生活的邏輯在展開，人物按性格的邏輯在確立。雖然，很多時候，小說都采取第一人稱的敘事角度，但主人公并不會因敘事中“我”的存在而變形，成為敘事者的替身。例如《枝岈關》對“三哥”的描寫，第一人稱始終保持對主人公的尊重，讓主人公說屬于自己的話，做屬于自己的事。《幸福的女人》更是這樣，男性敘事人與女性主人公之間的距離，保證了女性主人公的性格發展按邏輯生發開去，以達到真實的效果。這些敘事學意味很強的評論其實并沒那么玄，只是為了說明武歆小說的寫實特色。他是非常嚴格按寫實的原則來結構他的小說，也表達一種具有現實主義內涵的主題。

實現寫實追求看似平常，其實并不容易。這類小說的成功，首先還不在作家熟練運用了多么高深的寫作技巧，而在于作家對生活熟悉把握的程度。所謂功夫在詩外指的就是如何熟悉和體驗生活。從這幾部小說內容看，武歆詩外的功夫做得很到位，觀察生活的能力很有小說家獨有的天賦。他的優勢就在于對普通老百姓的生活非常熟悉且很有感覺。他的這些小說都是描寫平頭百姓日常生活境遇以及生存狀態，從中挖掘出普通人的生活智慧和精神面貌，也在表達作家的對生活的獨特發現。《枝岈關》“三哥”與父輩仇人后代的關系的開掘，沒有對生活的熟悉，沒有較高的思想水平，很難捕捉到，也很難把握好。這部小說最可讀的部分就是革命者的后代與反革命者的后代共同追溯前輩的歷史，自然要直面許多血雨腥風，許多殘酷悲慘的細節。這樣一個生活細節的發現與表現，突出了這部小說的獨特性和重要性。《幸福的女人》中兩個不同文化背景不同經濟地位的女人較勁角力的細節，極為生活化，能捕捉到就有真功夫。《老鄭的博客》能夠找到工人與電腦寫作之間的這種關系，也算是用心良苦了。這樣精當的構思當然必須以堅實的生活做基礎。

當下“自我”的文學較為盛行，也很輕視深入生活，以為在賓館飯店里住著，就能出好作品。其實這是很大的誤會。任何時候，只要好作品少了，一定是作家與生活疏遠了。我以為現在就屬于好作品較少的時代，原因當然是我們的作家對時代對生活不了解了，遠離了。因此，我們才會更看重武歆這些來自生活，帶有濃厚生活氣息的寫實小說。

熟悉了生活，抓住了本質，自然就會有道德傾向。武歆對普通老百姓知寒知暖，下筆就有一種情感。當然，他是一個優秀的小說家，必須按小說規律敘事，不過，我們發現，作家不知不覺就挖掘出現實生活普通人身上的善良、智慧、情趣以及質樸品德。這些小說故事中，不管人物命運結局如何，作家都在他們身上傾注了一種愛心。這個特點在武歆小說中很突出。所以我們從他冷靜的敘事中，能感覺到一股暖流慢慢淌出。《幸福的女人》當中，作者顯然對保姆萬芬華更有感覺，注意表現這個小市民身上那種生活智慧與情趣。相比之下，表姐許茹梅這個知識女性就顯得無能與弱勢。《君子碑》則詩意地謳歌了樸實的平民精神中的英雄品質。

在這樣的思想基調下，我們會注意到，武歆小說中人物性格的社會意義。《枝岈關》中這樣塑造一個企業家的形象，這在近年小說創作中是少見的。我們現在看到的商人多是為富不仁或唯利是圖，已形成了固定的形象模式。這部小說中的“三哥”性格雖然有剛愎自用的一面，但終于懂得對老一代革命者敬畏和尊重，知道怎樣尊重歷史。這個形象與我們通常讀到的企業家形象不同，讓人耳目一新。這部中篇是武歆近期小說創作中最有創新意識的一篇，就因為這個人物寫得很鮮明很出色。

《老鄭的博客》和《幸福的女人》中的小人物形象在現在社會觀念中都是一些所謂的弱勢群體，但作家積極地挖掘他們性格中抗爭命運，創造自己美好新生活的熱情和力量。經濟地位上，他們可能是弱者，但在他們的精神中，并沒有示弱，并不是弱勢。在某種意義上，他們比起一些所謂的強勢者更懂得生活，更懂得創造，更加豐富。持這種觀點，難能可貴，有挑戰性。現在流行的社會觀更傾向于富人，不少作家也有意無意圍著富人觀念轉。武歆不同流，的確有自己的思考。所以他寫世俗生活，但不庸俗，不世故。我以為，他的小說表現出來的社會觀道德觀和歷史觀都很值得我們高度評價。

武歆的小說還有一個特點不能不提及。那就是他敘事上的老到從容。故事并不復雜，敘事卻很豐富，意味頗多。娓娓道來，層次分明，調度有序，節奏明快，展現了一個小說家獨有的敘事能力。當然，這種藝術技巧，來自他對人生的深刻認識和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