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次貸危機使舉世公認的發達公民社會標志——“法治”受到深刻質疑。法治本應保護弱者不受強者欺凌,保證所有人能被公平對待。但美國在危機中一條也沒做到。
法治包括產權保障。比如即使你在房子上欠了錢,銀行也只能按法定程序沒收你的房子,而不能胡來。但近幾個月,美國發生了多起業主在沒有負債的情況下被剝奪房子的案例。
在銀行眼里,這只是間接傷害:還有數百萬計美國人將被逐出自己房子。事實上,如果政府不介入干預,剝奪抵押品贖回權將愈演愈烈。在房地產泡沫時期,各大銀行爭先恐后發放按揭貸款,由此伴生的程序捷徑、文件不全及大量欺詐使清理混亂的工作變得很復雜。
在很多銀行看來,這些都是可忽視的細枝末節。大多數被趕出房子的屋主從未支付過按揭款,在大多數情況下,銀行沒收他們的房產有著正當理由。但美國人不相信“平均而言”的公正。我們從不說,大多數終身監禁者都是罪有應得。美國司法體系的要求遠不止這些,滿足這些要求就需要程序保障。
但銀行妄圖繞過這些程序保障。我們不能允許它們這樣做。
這一切使有些人想起了俄羅斯。在那里,法治——尤其是破產方面的立法——是一集團剝奪另一集團產權的合法機制。法院可以買通、文件可以偽造,過程十分快捷。
在美國,以權謀私的水平要更高點。不光法官被買通,就連法律本身也可通過政治獻金和游說買通——即所謂的“美國特色腐敗”。
眾所周知,銀行和抵押貸款商都進行了掠奪式貸款發放,利用借款人文化程度較低、對財務信息不甚明了的特點,從他們身上榨取高昂費率,并將大量風險轉嫁到他們身上。同時,銀行們又使出渾身政治能量阻撓各州出臺叫停掠奪性貸款的法律。
當人們顯然無法償付欠款時,游戲規則發生了改變。破產法被修正,加入了一個“部分契約奴役”體系。例如,當個人負債達到其收入的100%時,他將被迫在余生中將25%的稅前收入交給銀行,因為銀行可以對其所欠債務追加每年30%的利息。最終,盡管按揭者實際上有25%的時間是在銀行打白工,他還是永遠無法還清欠款。
當這項新破產法條款被通過時,沒人提出它侵犯了契約的神圣性。當債務發生時,借款人所面對的是更人道、經濟上更合理的破產法——如果不堪債務負擔重壓,可以重組負債。
這一規定原本應該促使貸款人將資金貸給有償付能力的人。但也許借款人在當時就知道,只要共和黨當政,他們大可不必擔心不良貸款問題,因為到時只改一改法律便能將可憐的借款人玩弄于股掌之間。
美國按揭貸款有四分之一處于資不抵債——即貸款數額比房屋價值還高——的狀態。越來越多的人認為惟一的解決之道就是減記本金(即所欠款項)價值。美國有種特殊的公司破產程序——破產法第十一章,允許企業以減記債務并部分轉為股本的方式迅速重組。
讓企業生存下去十分重要,這關系到就業和經濟增長,但保證家庭和社區免受傷害同樣重要。因此美國需要一個“屋主版破產法第十一章”。
貸款人會抱怨這樣的法律將破壞他們的產權。但幾乎所有的法律和規則變遷都免不了將部分人的收益建立在另一部分人的痛苦之上。當2005年破產法被通過的時候,貸款人是受益者,他們可沒有考慮債務人權利所受的影響。
日漸加劇的不平等加上有漏洞的系統和競選資金,使得美國法制體系正在淪為“公正”的笑話。有些人仍把它稱做“法治”,但它將不再是保護弱者免受強者欺凌的法治,而是方便強者壓迫弱者的法治。
今日的美國,曾經令人引以為豪的“人人公正”已經變質為“誰出錢誰公正”。而出得起公正之價錢的人數正在迅速萎縮。
作者為2001年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哥倫比亞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