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亞里斯多德的摹仿快感說起

摘要亞里斯多德的“摹仿說”對后來的文學藝術乃至西方文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亞里斯多德認為一切藝術都是摹仿，主體在摹仿過程中會獲得一種“快感”。為此我們從他的“摹仿說”出發把藝術摹仿分為心理摹仿、審美摹仿、創造摹仿三個階段，并對摹仿過程中產生的感官快適、審美創造、價值實現展開論述。

中圖分類號:J01文獻標識碼:A

亞里斯多德是古希臘哲學、美學思想的集大成者。作為最具代表性的學說之一的摹仿說則對后來的文學藝術乃至西方文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亞里斯多德提出文藝摹仿的對象是“在行動中的人”，是人的性格、人的行為，人的感情，人的遭遇，即人的生活，并且他認為一切藝術都是摹仿，“史詩和悲劇、喜劇和酒神頌以及大部分雙管簫樂和豎琴樂——這一切實際上是摹仿。”羅念生對此的解釋是“亞里斯多德并不是認為史詩、悲劇、喜劇等等都是摹仿，而是認為他們的創作過程是摹仿?！雹偻瑫r亞里斯多德指出，“詩的起源仿佛有兩個原因，都是出于人的天性?！薄霸娙藦暮⑻岬臅r候起就有摹仿的本能，人對于摹仿的作品總是感到快感?！雹谠谶@里亞里斯多德明確地指出從事藝術活動是人的天性，是人的一種本能。摹仿主體憑借“實踐智慧”洞察人生，表現人的本性與活動，顯示人“存在”的意義，從中獲得一種“快感”。

亞里斯多德的模仿說大致要經歷兩次摹仿:第一次摹仿，即外在的事物通過感官感受的刺激在頭腦里形成一個意識世界;第二次摹仿，即通過文字符號或物質手段把意識世界外化。三個階段，即心理摹仿階段、審美摹仿階段和創造摹仿階段。

1 心理摹仿的感官快適

亞里斯多德在《詩學》中說道:“詩的藝術與其說是瘋狂人的事業，毋寧說是有天才的人的事業;因為前者不正常，后者很靈敏?！雹蹃喞锼苟嗟路浅娬{藝術創造中藝術家的藝術敏感，也就是藝術家對生活要有獨特的感受力，有豐富的生活閱歷和深厚的生命感悟力。同時外在事物在其色彩、形態、聲音、內涵等方面要有吸引人的地方或者特殊之處。這樣當作家在面對外界事物時就容易被外在事物刺激，受到感發，和對象建立起審美關系。心理摹仿正是建立這種審美關系的前提。

李健夫先生認為，“心理摹仿也可稱為內在的摹仿，即通過人的感官接受外界事物刺激而形成一種對外界事物近似的反映，在摹仿中會獲得一種快感和滿足感;”④在這一階段，主體是憑借自己的感覺器官而非理性思維，直接而非間接地與對象打交道，而對象也是以自己的感性外觀而非內在本質，直接而非間接地呈現給主體，從而建立起一種感性直觀的關系。對象的外觀、特征引起了主體的興趣，從而主體對對象產生了感官快適。這種感官快適不需要理性的沉思，當你遇見的一剎那，你就會對其產生出美、丑、華麗、平淡、怪異、荒誕等感受，就比如在面對一望無垠的大海時我們會被它的壯美所吸引，心胸會頓時變得開朗和舒暢，會有一種創作的沖動。

心理摹仿就是藝術創造的觸發階段，是主體意識和客觀事物的互相感發。從中產生的摹仿快感還處于低層次階段，它介于生理快感和審美快感之間，一方面這種快感是一種由視覺、聽覺等引起的美，是一種短暫的、轉瞬即逝的快樂情緒;另一方面它又表現為一種對日常關系的超越，一種獨特的主體與客體的關系。比如清代畫家鄭板橋對自己創作過程的一段描述:“江館清秋，晨起看竹，煙光日影霜氣皆浮動于疏枝密枝之間。胸中勃勃遂有畫意?！雹荼剂鞑幌⒌慕⒚鲀羲实臎銮铩熿F繚繞的晨曦、疏密相間的翠竹、悠閑自在的觀者……整個畫面就給人一種視角上的沖擊力和誘惑力，給人一種美的享受。正是在這種環境氛圍的觸發下，審美對象開始顯現自身，畫家則開始從其他活動的主體向審美主體轉化。鄭板橋“胸中勃勃”，心曠神怡，躍躍欲試，于是“遂有畫意”。這時畫家開始從感官感受的快適轉向內心的驚異和喜悅，并想要把他的所見所聞記錄下來，留作紀念。

心理摹仿使主體的藝術感受力被激發出來，而這種激發，不是被動的接受，更是主動的賦予，也就是說主體積聚的情感漸漸鋪展開來，浸染事物，改變這些事物的形態，使蘊藏在事物中的觸發要素更加鮮明，并旁及他物，將所有有關的事物調動起來，形成初步的審美印象。所以心理摹仿的作用，不僅啟動著審美摹仿的展開，而且還為創造性摹仿準備了豐富的素材。

2 審美摹仿的情志陶冶

審美摹仿是藝術摹仿的高潮階段，審美摹仿中作家的藝術想象獲得充分的展開，審美情感和審美趣味得到誘發，主體的本質力量開始“對象化”;對象自然則“主體化”，兩方面結合，最終主體與對象融合為一，在內心形成一個審美意象世界。

經過心理摹仿階段的醞釀之后，在創造沖動的驅使下，作家陷入沉思，開始對涌上心頭的紛紜思緒、物象進行反復回味、體驗。在藝術沉思中人們將情感積累當做自我觀照、自我體驗的對象，通過賦予情感以新的特質使之給人以輕松、愉快的心理感受。英國浪漫派詩人華茲華斯在《〈抒情歌謠集〉一八00年版序言》中描述過藝術沉思的作用:“我曾經說過，詩是強烈情感的自然流露。它起源于在平靜中回憶起來的情感。詩人深思這種情感直到一種反應使平靜逐漸消逝……所以我們不管描寫什么情緒，只要我們自愿地描寫，我們的心靈總是在一種享受的狀態中。”⑥在這里華茲華斯指出在外在事物的感發下，藝術家會帶著平靜的心情來觀照自我的內心世界，之后在觀照的過程中主體的各種心理因素都被調動起來，處于緊張和亢奮的活躍狀態，并伴隨著回憶、幻覺，在情感的驅動下以情感為中心形成了一股強大的生命流，從而使主體產生出一種情牽意繞、意象紛呈的復雜情緒。古人把這種情況稱為“興”，有時也把“興”解說為“靈感”。在這種狀態下，審美主體超越了日常生活的羈絆和時間空間的限制，自由馳騁于想象的空間，主體與對象進行傾心的交流。所以作家往往將筆下人物的悲歡離合當做自己的切身遭遇與體驗，以致巴爾扎克竟對作品的人物大動肝火;福樓拜寫包法利夫人自殺竟會覺得自己的嘴里也有砒霜的味道。在“興”的觸發下，主體超越了自我的存在，帶上了對象的屬性，對象則在主體的關照下，融入了主體的思想情感，主體與對象相互融合。主體進入到一個超越性、整體性的審美狀態中，實現了一種質的“飛躍”，審美情感獲得了凈化、陶冶，精神得到了解放從而對對象獲得了審美自由。

在審美自由的心理狀態下，審美主體以完整的“我”與完整的世界直接相遇，人與世界之間的一切遮蔽、晦暗不明均被敞開，從而使主體進入一種光明無蔽的澄明之境。亞里斯多德在《詩學》中說:“詩人的職責不在于描述已發生的事，而在于描述可能發生的事，即按照可然律或必然律可能發生的事。”⑦亞里斯多德在這里指出藝術家在與對象的審美交流中，要能夠體悟到生命的意義、人生的價值，從而使審美情感升華為對人生、宇宙、生命存在的終極領悟。這種終極領悟的最好表現就是審美意象的生成。審美意象是主體與對象相互感發、相互作用的結果，其中既有主體的審美情感、理性的沉思，也有對象的屬性、特質，他們相互交融、不分彼此，主體與對象融合為一。正因如此，在審美的世界里，主體與對象的界限是不存在的，我就是物，物就是我，萬物一體。正如莊子在《齊物論》中所描述的:“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雹嗾麄€世界在作家眼里呈現出生機勃勃、搖曳多姿、變幻無窮的生動面貌，宇宙自然中的一切存在物和諧往來，自由自在，人真正體會到了人最本真的存在。

在這一階段主體超越了之前看到的“眼中之竹”，在內心形成了“胸中之竹”，即審美意象世界，到此為止，作家完成了第一次摹仿，接下來所要進行的就是第二次摹仿，也就是創造摹仿。

3 創造摹仿的價值實現

創造摹仿就是藝術家將內心形成的審美意象世界外化，用藝術品的形式表現出來，“也是借文字符號或其他物質手段、以及技藝而進行的對內心意象系統的摹仿?！雹峒脆嵃鍢蛩f的“手中之竹”。創造摹仿一方面不斷創造著、顯示著自身的價值，另一方面又不斷揭示著、擴展著對象的意義，同時還帶有創造社會文明的意義。

藝術家通過使用藝術技巧及其形式質料對審美意象進行實體性賦形，形成藝術品。對一個優秀的藝術家來說，在藝術物態化過程中，他能夠將藝術技巧發揮到極致，完全投入、融合到技巧中去，使技巧不再成為技巧，此時的藝術技巧就表現為“道”，表現為主體的生命狀態通達到實體世界不偏不離，無遮無礙的“道”。如《莊子·養生主》中文惠君對庖丁“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經首之會?！钡慕馀＜记纱蠹臃Q贊，不禁提出了“技蓋至此乎?”庖丁的回答是，“臣之所好者道也，進乎技矣?！雹忖叶〗馀５募记梢呀涍_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融入到了他的血液里，成為他生命的一部分，在他看來解牛就是一種享受，一種感受自我生命及其宇宙生命律動的愉悅。

同時摹仿創造是一項復雜的活動，在創造過程中藝術家需要充分調動想象、理智、感性等因素。以悲劇為例，亞里斯多德認為悲劇有六種成分組成，即“情節”、“性格”、“思想”、“言詞”、“形象”和“歌曲”。接著亞里斯多德指出“在六個成分里，最重要的是情節，即事件的安排。”藝術家只有對它們有充分的認識并處理好它們之間的關系，才能寫出好的悲劇。正因為如此，在摹仿創造活動中人自身的潛能會被越來越充分地發揮出來，人的想象思維、理性思維、具象思維會得到充分的擴展，促進人不斷向前發展。

在藝術摹仿中人的本質力量在不斷的地對象化，并最終以藝術品的形式展現出來，成為人的本質力量的一種確證，一種自我創造價值的肯定及其實現。盡管創造摹仿是一種個人化的活動，但它所傳達出的意蘊卻遠遠超越一己之私，而是一種對人生、社會、宇宙的關懷和思索。藝術家帶著崇高的的人文情懷來觀照世間的蕓蕓眾生，與他們同呼吸共命運。用藝術之筆書寫出社會人生、宇宙自然的真善美、假丑惡，從中揭示出萬事萬物發展的規律，反映社會人生的本質。因此創造摹仿帶有一種文明創造的意義，是一種文化創造行為。藝術家通過創造摹仿不僅可以使自己的精神獲得不朽，而且還把世間發生的林林總總的人和事用藝術的形式記載下來，成為人類自身的一種見證，讓人們從中發現人類的過去、現在和未來。

注釋

①②③⑦(古希臘)亞里斯多德.賀拉斯.詩學詩藝[M].羅年生，楊周翰，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8:3，11，56，28，21.

④⑨李健夫.美學思想發展主流[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2:33.

⑤上海古籍出版社.鄭板橋集[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154.

⑥伍蠡甫.西方文論選(上、下卷)[C].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1:17-18.

⑧⑩陳鼓應.莊子今注今譯[M].北京:中華書局，2001:92，96.

參考文獻

[1]李健夫.現代美學原理——科學主體論美學體系[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