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談沙譯《水滸傳》中方言詞匯的英譯

摘要本文以沙博理英譯《水滸傳》為例，從跨文化交際的角度探討沙博理對《水滸傳》方言詞匯的翻譯。作者指出沙博理翻譯《水滸傳》方言詞匯的理論依據是彼得·紐馬克的“語義翻譯”和“交際翻譯”法，其采取的主要翻譯策略有四種，既直譯法、意譯法、借用宗教詞匯和省略法。作者認為由于《水滸傳》方言詞匯的地域色彩和豐富的文化內涵，意譯法是沙博理處理方言詞匯的主要策略。

中圖分類號:H159文獻標識碼:A

0 引言

“方言”一詞，在語源上由希臘文dla(聯系)和legein(語言)二詞構成。英語作dia1ect.《韋氏大字典》釋dia1ect作:“為一群人所使用的一種語言，它和另一群人所使用的語言，在詞匯、語法或語音特點上具有區別?！薄俄f氏美國語新世界字典》釋作:“語言的地方特點的總和?！卑堰@兩種韋氏字典的解釋合在一起，“方言”一詞的科學涵義，大概已經包羅盡致。

古典文學名著《水滸傳》中存在大量方言詞匯。理解這些方言詞匯有助于我們理解和欣賞《水滸傳》這篇名著。美裔漢學家沙博里使用了四種翻譯方法翻譯《水滸傳》中的方言詞匯，即直譯法，意譯法、借用宗教詞匯和省略法。由于《水滸傳》方言詞匯的地域色彩和豐富 的文化內涵，意譯是沙博理處理方言詞匯的主要策略。從跨文化交際角度看，沙博理翻譯的《水滸傳》方言詞匯基本上傳遞出了原文的文化特征，為傳播華夏文化做出了貢獻，功不可沒。

1 《水滸傳》方言詞匯的功能

《水滸傳》是以北宋后期宋江起義的歷史事件為題材，描寫了梁山泊宋江起義的產生、發展和被招安失敗全過程的一部文學名著?！端疂G傳》被喻為“封建社會百科全書”。小說描寫人物眾多，語言生動自然，比較完整地保存了那個時期的口語面貌。書中大量的宋元朝口語方言俗詞是作品魅力所在?！端疂G傳》的語言有著鮮明的地域色彩。但這種地域色彩不是單一的，而是復合的，即它的語言的地域色彩與其他名著不同。它不像《西游記》、《儒林外史》及《紅樓夢》那樣，是以一種地方話作為基礎方言，形成全書的語言色彩，而是既有大量的山東話，又有大量的江浙話，兩種方言構成了全書語言的地域色彩?！端疂G傳》中山東方言有娘兒兩個、頭口(騾馬等大牲畜)、晌午飯等;江浙方言有沒腳蟹、胡梯郎中(醫生)、晦氣等。

方言在文學作品中發揮著特殊作用，方言是文學作品中刻畫人物、抒發情感、揭示文化的得力工具。胡適這樣描述方言的功能:“方言的文學所以可貴，正因為方言最能表現人的神理。通俗的白話固然遠勝于古文，但終不如方言的能表現說話人的神情口氣。古文里的人是死人;通俗官話里的人物是做作不自然的活人;方言土話里的人物是自然流露的活人?！雹俸m先生的這一段評論充分肯定了方言的文學功能:刻畫人物。下面是《水滸傳》第二十四回，“王婆貪賄說風情，鄆哥不忿鬧茶肆”，中運用方言刻畫潘金蓮性格的段落。為了勾引武松，潘金蓮先后兩次言語刺探武松情況。一次她準備了酒菜，要認真撩撥武松，被武松搶白了她一番，潘金蓮通紅了臉，一邊收拾杯盤盞碟，一邊說:“我自作樂耍子，不值得便當真起來，好不識人敬重!”還有一次武松受知縣差遣，要替他押送金銀去東京。出發之前，武松回家跟哥哥道別，潘金蓮以為武松回心轉意，又去討好勾引他。結果，又碰了壁，還被武松言語敲打了一番。這時只見潘金蓮“一點紅從耳朵邊起，紫脹了面皮”，指著武大罵道:“你這個腌臜混沌，有甚么言語在外人處說來欺負老娘!” 這里方言詞語“耍子”，“面皮”、 “腌臜”(臟的，不干凈的)等方言詞匯的運用刻畫了潘金蓮輕佻，潑辣和要強的性格。方言生動地傳達出各方水土和習俗，稱謂、宗教等文化。如《水滸傳》中與飲食有關的“吃酒”，表示稱謂的“老小”(妻子)、船火兒(船工)、有宗教意義的武松“行者”等方言詞匯，蘊涵了豐富的文化內涵。

2 沙博理翻譯《水滸傳》方言詞匯的理論依倨

沙博理，原名Sidney Shapiro 中國籍猶太人，1915年生于美國紐約，畢業于圣約翰大學法律系。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加入美國陸軍服役，后被派去學中文和中國的歷史文化。1951年在對外文化聯絡局工作，1954年后在外文出版局人民畫報社任職。1952年開始發表譯作，翻譯了20多部中國文學作品。譯英著作有《新兒女英雄傳》、《水滸傳》、《家》、《春蠶》、《李有才板話》、《保衛延安》、《創業史》、《林海雪原》、《月芽》、《小城春秋》、《孫犁小說選》、《鄧小平》等。

方言的翻譯是一個令多數人感到棘手的問題。翻譯理論家尤金.奈達認為:“如果一個文本是以非標準的方言寫成的，譯者就要面對在目標語中尋找合適的對等物的困難?！雹谏巢├碓诜g《水滸傳》時遇到了重重困難，他不僅需要了解北宋歷史，還要理解有著濃厚佛教觀念及封建意識的人們做事的動機及其反應。他還說:“問題還不止這些。在許多場合，施耐庵與羅貫中常把他們自己的江蘇方言讓書中的山東角色說出來?！雹劭梢娚巢├硐壬诜g《水滸傳》中的方言詞匯時，是費了很大周折的。

在方言翻譯中，通常意義上的“忠實”或“對等”是基本上做不到，語義或語體上的損失要比標準語翻譯大。通觀《水滸傳》方言詞匯的翻譯，沙博理的譯文基本忠實，大多數能夠表達出原文的字面意義和內涵意義。從理論的角度看，沙博理對方言詞匯的翻譯采用了彼得·紐馬克的“語義翻譯”和“交際翻譯”法。前者指在譯入語語義和句法結構允許的條件下，盡可能地再現原文的上下文意義;在表達形式上，語義翻譯使譯文與原文的形式更為接近;后者指譯文對譯文讀者產生的效果應盡量等同于原作對讀者產生的效果。在表達形式上，交際翻譯使譯者可以擺脫原文語言結構的束縛，充分發揮譯語優勢，使譯文流暢地道，簡明易懂。由于《水滸傳》方言詞匯的地域色彩和豐富的文化內涵，“交際翻譯”法是沙博理處理方言詞匯的主要策略。從跨文化交際角度看，沙博理方言詞匯的翻譯傳遞了中國民族文化。沙博理《水滸傳》譯文獲得了很多國內外學者的認同。 如李美認為:“沙博理先生在小說譯文中所體現的另一個重要特點是:他特別尊重譯語文化在譯語讀者心目中的重要性，注重在英語即自己的母語中找尋恰當的對等詞匯，完成對原文看似叛逆實則忠實的文化傳遞和語言傳遞?！雹堋端疂G傳》中的方言詞匯“妮子”，“馬泊六”( 指撮合男女搞不正當關系的人)、“好日”(結婚)和“撒潑”被沙博理先生在目標語中找到了恰當的對等詞匯“wench”，“bawd”、“wedding”和“rowdy”。

3 沙博理翻譯《水滸傳》方言詞匯的策略

沙博理翻譯《水滸傳》中的方言詞匯采取了四種翻譯方法，即直譯法，意譯法、借用宗教詞匯和省略法。

3.1 直譯法

人們在言語運用中，常借助比喻來說明事理或是描述事物。《水滸傳》中也有許多比喻性的方言。如果這些比喻是比較直接的，其喻義也是比較明顯的，不會造成譯語讀者理解的困難，沙博理一般采取的是直譯法 。如以下例子。

例1:洪太尉倒在樹根底下…，兩腿一似斗敗公雞，口里連聲叫苦。(第1回P4)⑤

譯文:Marshal Hong lay beneath a tree…，his legs limper than a defeated cock’s ，he could only moan.(Chapter1，S.P7)⑥

例2:楊雄道:“我自無背后眼，你且說是誰?”(第45回P574)

譯文:I haven’t got eyes in the back of my head。(Chapter45，S.P733)

在這些例子中沙博理將“斗敗公雞”翻譯成“defeated cock”，“ 背后眼 ”翻譯成“eyes in the back of my head”.既保留了原文的意象，也保留了其抽象喻義，且不會造成譯語讀者理解的困難，因為中英文讀者對“斗敗公雞”，“背后眼”有同樣的理解和感受。

3.2 意譯法

《水滸傳》中的方言詞匯具有濃郁的地方色彩和鮮明的民族特點，對這些方言詞匯沙博理采用的是彼得·紐馬克的 “交際翻譯”法，以期使譯文對譯文讀者產生的效果盡量等同于原作對讀者產生的效果。比如“蒙汗藥”，“白娟搭膊”(一種長方形的布袋，中間開口，兩端可盛錢物，系在衣外作腰巾)的英譯，沙博理用淺化的方法翻譯成“drug”和“white Silk strips .再看以下幾例。

例3:從明日開始，這二三十個破落戶見智深匾匾的伏，每日將酒肉來請智深(第7回P87)

譯文:they came again the next day， and every day thereafter， bringing meat and wine to feast sagacious for they positively worshipped him.(Chapter7，S.P115)

例4: 那婦人道:“虧殺了這個干娘!我又是個沒腳蟹，不是這個干娘，鄰舍家誰肯來幫我!”(第26回P319)

譯文: “if it weren’t for godmother ，here， I would have been helpless” the girl added “ she was the only one of neighbors who came to my aid.”(Chapter26，S.P412)

例3中沙博理不但將“匾匾的伏”意譯為“positively worship”，并改變了句子結構。在例4中沙博理舍棄原文意象“沒腳蟹”，意譯為“helpless”。筆者認為沙博理這樣處理是正確的，如果直譯成“crab without foot”， 不能傳達出““沒腳蟹”的內在喻義。

3.3 借用宗教詞匯

沙博理處理《水滸傳》方言詞匯的又一方法是借用宗教詞匯。孫建成的研究說明:“沙博理在選詞上盡量擇用《圣經》詞語，正如沙博理自己所說:‘我從未失去我身上的美國味兒’。”⑦如《水滸傳》中孫二娘的綽號“母夜叉”， 被翻譯成“the Witch” ，武松的綽號“行者”被翻譯為“the Pilgrim” ，“喪門神 ” 鮑旭被翻譯為“God of Death”;再比如“干娘”、“干爺”和 “沒頭神”也被翻譯成有宗教意味的詞“godmother”，“godfather”和“headless ghost”。

3.4 省略法

沙博理處理《水滸傳》方言詞匯的第四種方法是省略法。關于對原文的信息進行增減，劉宓慶教授認為應該遵循兩條原則;(1)增減應無損于原意;(2)增減應有助于傳神。⑧沙博理省略《水滸傳》中的方言詞匯基本屬于第一條原則，即無損于原意。如下面例子:

例5:王婆道:“既是娘子肯作成老身時，大膽只是明日，起動娘子到寒家則個?！?第24回 p299)

譯文:“in that case， fine. Tomorrow’s the day. I’ll trouble you to come to my humble Home.” (chapter24，S.p385) 這里“則個”省譯。再如:

例6:王進道:“既然是宅內小官人，若愛學時，小人點撥他端正，如何?”太公道:“恁地時十分好。”(第2回p21)

譯文: “since he is the young master， if he wishes to learn， your humble servant can give him a few pointers. Is that agreeable? “Excellent.” Said the squire.(chapter 2.S，p27)這句中的方言詞匯“恁地時”也省略了，但是無損于原意。

語境是影響譯文質量的極為重要的因素之一。正如紐馬克所說:“語境在所有翻譯中都是最重要的因素?！雹嵘巢├砀鶕Z境不同把同一個方言詞翻譯成不同的英語。如“盤纏”翻譯成“travel expense”和“money”;“晦氣”翻譯成“Be down on my luck”，“bad Luck”。在三位非常合格而又熱心的人——妻子鳳子、葉君健和湯博文的幫助和指導下，沙博理對非常有難度的詞根據語境的不同作了正確的翻譯。如以下幾例。

例7:賣酒的漢子道:“我這酒挑上去，只賣與寺內火工道人、直廳轎夫、老郎們做生活的吃”。( 第4回p53)

譯文:“this wine is for the monastery’s， janitors， sedan chair carriers， caretakers and field laborers ___no one else”(chapter4，S.p69)

例8:“這位娘子，怎地傳得這手好生活，神仙一般的手段?！?24回p301)

譯文:“Remarkable. A fairy touch.”(chapter24，S.p388)

例7中的“生活” 是指干活的，被翻譯成“field laborers”準確到位。第8例中的“生活” 指手藝、本領，被意譯為“remarkable”，簡潔明了。

正如孫致禮教授所說，再好的譯本也會有不足之處，沙博理對《水滸傳》中方言詞匯的翻譯也有不盡如人意的地方。本文從語用學與跨文化交際的角度提出幾處值得商榷的翻譯。語用學不僅研究詞匯的字面意義，而且研究詞匯的上下文意義。翻譯中須根據語境，正確理解詞匯的真正含義。金惠康在論述方言的翻譯時說:“對方言和俚語的翻譯的要點是對他們的理解與領悟，翻譯成目標語的要點是熟悉他們的真正含義”。⑩沙博理對“喉急了”的理解似乎有誤。如以下兩例:

例9:唐牛兒道:“我喉急了，要尋孤老，一地里不見他?！?第21回p249)

譯文:“what a thirst I’ve got. I’m looking for my patron， but he’s not around.(chapter21，S.P322)

例10:“我沒錢使，喉急了，胡亂去那里尋幾貫錢使……”(同上)

譯文:“I’ve got no money and my throat is dry .I’ll just drop by and borrow enough for a few bowls of wine.”(chapter21，S.P323)

根據語境，“喉急了”在這兩句中是著急的意思。第一句被翻譯成“what a thirst I’ve got”;第二句翻譯為“my throat is dry”.兩句都是按字面意思翻譯，表示喉嚨很渴，很干的意思。沒有傳達出“喉急了” 的真正含義。

美國著名翻譯家尤金.奈達曾說:“要真正出色的做好翻譯工作，掌握兩種文化比掌握兩種語言甚至更為重要，因為詞語只有運用在特定的文化中才具有意義?！鄙巢├韺Α端疂G傳》中有文化內涵的方言詞匯的翻譯幾近完美，但也還有誤譯的地方，這里指出兩處不妥的翻譯。張橫的綽號叫“船火兒”，“火兒”即舟子，船工。宋時除舵工以外，皆叫火兒。張橫原是潯陽江上的梢工，所以叫“船火兒”。 沙博理先生翻譯成“boat flame” 是誤譯，應改成“boatman”。此外，第25回王說道“他的蓋老，便是街上買炊餅的武大郎”中的“蓋老”被翻譯成“his old man”似乎不妥，“蓋老”是丈夫的意思，應該為“husband”。

沙博理《水滸傳》譯文受到海外學者的好評。圣路易斯華盛頓大學羅伯特.E.海格爾教授稱贊道:“他的譯文讀來上口，忠實地再現了原作的意境及活力。最值得一提的是，這是個完整的譯本，譯文準確，大家都會非常喜歡它的?！鄙巢├頌橥鈬笥蚜私夂托蕾p我國歷史，文化、文學遺產作出了重大貢獻。沙博理對《水滸傳》方言詞匯的翻譯基本忠實，讀者從他的譯文中可以感受和欣賞到《水滸傳》獨特的語言藝術和文學魅力。

注釋

①胡適.答黃覺憎君折衷的文學革命，新青年，第5卷第3號.

②Nida;E.A.Language，Culture，and Translation 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1996:6，172，173.

③沙博理.水滸傳的英譯.翻譯通訊，1984(2).

④李美.母語與翻譯.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8.5.

⑤沙博理.Outlaws of the Marsh.外文出版社，1980.

⑥施耐庵.羅貫中《水滸全傳》上海人民出版社，1975.9.

⑦孫建成.《水滸傳》英譯的語言與文化.復旦大學出版社，2008.12.

⑧劉宓慶.文體與翻譯.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1986.

⑨包惠南.文化語境與語言翻譯.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2001.

⑩金惠康.跨文化交際翻譯續編.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2006.

徐學平.試談沙譯《水滸傳》中英雄綽號的翻譯.湛江師范學院學報，2001.10.

沙博理.水滸傳的英譯.翻譯通訊，198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