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在美國早期社會中,白人女性是一個特殊群體。她們雖然以自己獨有的形式參加了美國的獨立運動,但卻無緣國家的政治進程。婦女是一個既被排除在政治生活之外,又被政治生活束縛的社會群體。美國革命雖然沒能給予女性參與政治的平等權利,但卻使婦女親身體驗到了自由原則對于美國的意義,同時也從女性消費方面開創了體現女性愛國熱情和國家認同的新形式。女性通過抵制洋貨,自己作坊生產和扶持國貨的舉動,間接地為維護美國自由原則貢獻了力量。
關鍵詞: 美國女性 國家認同 消費觀 抵制洋貨
美國早期政治以包括自由在內的一系列理想原則為支撐,自由等理想也主要以政治為表現形式。從這層意義而言,被排斥在政治大門之外的女性無法親身感受自由的內涵。然而,美國婦女卻表現出了與男性同樣熱烈的自由情結,并以自己特有的方式捍衛著這一理想。這一方面說明,傳統性別角色定位的強大影響力已經使婦女習慣于在不直接參與政治生活的前提下信奉男性社會制定的原則。在當時的美國現實生活中,積極謀取政治利益或試圖影響輿論走向的女性只是少數,大多數婦女選擇積極迎合和響應或者默認男性政治家制定的政策。在諸如此類的日常行為中,婦女明確無誤地表達了對于自由理想的信奉和對國家的忠誠。另一方面,由于婦女是一個被美國早期政治進程刻意排斥的群體,包括自由理想在內的美國政治原則得到多數女性的認可可以說從一個側面證明了美國信念的社會凝聚力。
美國革命雖然沒能給予女性參與政治的平等權利,但卻使婦女親身體驗到了自由原則對于美國的意義,同時也開創了女性體現愛國熱情和國家認同的新形式——抵制洋貨。此舉原本是獨立運動中革命者借以聚集力量、團結殖民地居民最為有效的手段之一。1763年頒布宣告令之后,英國與其北美12個殖民地之間的關系迅速惡化,英國銷往殖民地的普通消費品和制造品隨即被殖民地賦予了政治的含義。英國一直是北美殖民地最主要的商品供應地。到18世紀中期,一個以英國商品為紐帶的北美“商品帝國”已初見雛形。一方面,購買和使用英國商品成為了將各個殖民地連接為一個整體的紐帶之一。另一方面,北美巨大的消費市場造就了英國經濟的持續發展。殖民地的獨立運動的政治家們正是看到了英國商品的雙重意義才決定將“拒用進口物品”作為凝聚民眾的重要手段。在殖民地看來,商品被英國政府用作了政治武器,以促使殖民地經濟上完全依賴英國,從而在殖民地極為珍視的自由與道德原則上作出妥協。據估計,到18世紀中期,英國銷往國外的鐵器、陶器、絲織品、印花棉布、亞麻布和法蘭絨中,約有一半被北美殖民者購買。1773年,北美市場僅占據了英國外貿出口總量的26%。與此同時,美英矛盾正在加劇。早在1776年2月中旬,本杰明·富蘭克林在英國議會發表演講并接受提問時就宣稱,如果英國不立即廢除印花稅法案,“這個國家將完全喪失美洲人民的尊敬和愛戴,從而導致以尊敬和愛戴為基礎的所有商業活動的終止”。當被問及北美人民過去的自豪在于何處時,富蘭克林答道:“盡情享受英國的時裝和制造品。”而現在,“重新穿上陳舊衣服,直到能夠縫制新的衣服為止”則是殖民地人民的自豪之源。隨著時間的推移,殖民地針對英國商品的反感情緒愈加激烈,也日趨政治化。到革命爆發前夕,消費英國商品被等同為接受英國的奴役,是一種與自由理想背道而馳的行為。殖民者驚呼:“(通過消費)使我們貧窮是(英國)奴役我們的完全之計。因此,如果我們想繼續保持自由,讓我們一致拒買外國奢侈品,促使我們自己的制造業。節約錢財就是拯救國家。”[1]彼得·A·多爾西(Peter A.Dorsey)認為:“最持久、最具爭議、最靈活地驅動了(革命)時期言辭引擎的詞是奴役。”大陸會議進一步將“不進口、不消費、不出口”原則作為所有殖民地為了擺脫奴役地位而必須采取的共同措施之一。[2]
嚴格地講,雖然有很多上層殖民者在整個革命期間在購買和使用英國商品,但斷絕了與英國的商貿關系的確發揮了團結民眾以推動獨立事業的作用。在此過程中,美國的本土工商業得到極大的促進。被革命者視為英國奢侈品最主要消費群體的婦女反而成為了外國商品最堅決的抵制者。除了以多種形式親身參與獨立斗爭之外,她們不遺余力地紡紗織布,保證了前線士兵的日常需要,也有效地緩解了上述“三不”政策給殖民地生活帶來的沖擊。盡管婦女未能通過革命為自己贏得與男性同等政治權力,但她們對于美國獨立的貢獻卻得到了美國社會的承認。即使到了18世紀末期,有關婦女在獨立戰爭中維護美國自由的故事仍然頻頻見諸報端。例如,1791年12月的《馬薩諸塞雜志》(Massachusetts Magazine)就刊登了一篇歌頌南卡羅來納婦女愛國主義的文章。文章開門見山地寫道:“在美國自由面臨巨大危機的時刻,南卡羅來納州的婦女們表現出了極為堅忍不拔的高尚品格。”她們不僅樂于被稱為叛亂女性,而且與男性一道經歷著戰爭磨難,“甚至比男性更堅強”。婦女拯救美國的手段之一便是“盡可能厲行節約……致力于艱苦勞動”。[3]厲行節約和艱苦勞動實際上就是革命時期婦女抵制外國商品、開展自制運動的真實寫照。此文的出現不是一種鼓勵現象,因為以婦女為主力促進日常用品的自給自足乃美國建國初期的基本發展線索之一。婦女拒用進口商品并代之以家庭產品的行為與美國自由的成功緊密相連,被打上了鮮明的民族主義烙印。
雖然獨立改變了美國的貿易環境,使其能夠通過正常渠道進口所需物品,但以自給自足為目的的生產卻沒有出現停頓的跡象。就在美國正式獨立三年之后的1786年,馬薩諸塞州哈特福德(Hartford)市的婦女擬定了一份節約計劃。按照《五斯特雜志》(Worcester Magazine)編者的說法,該計劃原本只是當地婦女自我約束的行為規范。但雜志編者認為,這項計劃是“適合國家當前所需的高尚的愛國主義典范”,并希望其影響“遍及國家的各個角落”,特與作者聯系,獲準在該雜志發表。計劃特別提及拒絕奢侈品的必要性:“我們希望,那些慣于注重穿戴得婦女應該將花哨的絲綢和多余的裝飾束之高閣,樹立最好的榜樣。”計劃作出了四條具體規定:第一,從制定計劃的1786年11月6日到次年6月25日,除非因為婚喪之需,女性不得購買如河貍毛皮帽、絲綢、平紋薄棉布、軋光印花棉布等商品;第二,婦女應該衣著樸實,鼓勵勤勞、節約、整潔,優先選擇本國制造品;第三,她們有義務避免用于購買外國商品的不必要開銷;第四,她們應該致力于更為系統、更加廣泛地發展家庭經濟。最后編者按指出,這項據稱有哈特福德市定居最早的家庭中一百多名婦女簽名的計劃或者類似方案被馬薩諸塞全州婦女采納。編者按強調:“婦女在任何時候都不如穿著本國材料縫制的衣物時光彩照人,因為她們擺脫了華而不實的外國衣物的束縛。”[4]哈特福德市的婦女節約計劃最后是否向全國推廣,我們不得而知。但是,該項計劃至少傳遞了這樣一些信息:婦女將自己的消費行為與國家的命運聯系在了一起,試圖在一定程度上改變自己在政治上的邊緣地位。女性無法參與制定“涉及更廣的政策方案”,從日常生活的角度積極維護美國的獨立與自由便成為婦女體現自身價值的重要途徑。建國初期的美國婦女多以這種方式融入了國家生活,哈特福德市的婦女節約計劃集中反映了當時婦女與國家原則之間的關系。
節約計劃由哈特福德市定居最早的家庭中的婦女簽名,這呈現出美國早期拒買英貨的運動的一大顯著特征,即作為主要發起者的社會中上層試圖通過鼓勵使用本土產品的方式將中下階層納入美國的民族主義進程,從而在客觀上實現美國民族的內部統一。在18世紀末期的美國市場中,奢侈品和其他進口商品的密切接觸,中上階層對英國商品的政治意義有著獨特而深刻的領悟,他們因此成為抵制英貨最為積極的倡導者。一般而言,某地定居最早的家庭往往是當地的“名門望族”,自然屬于中上階層。哈特福德市在節約計劃上簽名的婦女顯然應歸入此類。進口衣物和首飾等是革命前美國中上階層顯示身份的重要手段之一。獨立運動曾經使這種行為有所中斷,但沒有根除。就在獨立剛取得成功之時,中上階層對英國商品的推崇又有抬頭。一位名叫亞當·西伯特(Adam Seybert)的教授在1809年發現,“很多帽子每年都在美國生產,但卻貼上英國制造的商標,如果不進行這種無害的欺騙,沒有人會戴這些帽子”。[5]婦女抵制洋貨的倡議因此意在向中上階層重申消費英國商品對于美國自由的潛在危險,同時也突出了中下階層在鞏固美國自由過程中的關鍵作用。
作為早期美國抵制洋貨的縮影,哈特福德市的婦女節約計劃將國家、信念和不同階層的女性融為一體。該節約計劃體現了眾多婦女對于自由與日常消費之間關系的認識。一篇發表于1789年、署名為“一位美國婦女”的文章宣稱:“我們努力改善捍衛我們生命、財產和自由的軍隊的狀況,如果有人不為我們的行為喝彩,那他就不是一個好公民。”作者緊接著以反問的形式提出了為改善軍隊狀況而必須采取的措施:“我們難道會猶豫穿著更加簡樸,發型不是那么優雅,而這小小的犧牲就能贏得人們的祝福?我們當中有誰不萬分高興地舍棄那些華而不實的裝飾品,因為她知道,美國英勇的捍衛者將能受益于她因此節省下來的錢?”文章結尾呼吁美國女性都投身到拒用養活和奢侈品的行為中去,以捍衛美國的自由。[6]
誠然,抵制洋貨只是美國政府和美國社會抗英政策的一小部分,并且參與的女性占婦女總人口的比例也十分有限。但是,少數女性的奔走呼吁,加上報刊的宣傳,拒買洋貨、生產和使用國貨運動擔當了表達婦女愛國熱情的重任。首先,女性厲行節約、抵制洋貨的倡議是早期美國國家獨立線索的延伸,其根源決定了這種倡議以維護美國自由原則為目標。作為英國商品市場的漫長經歷使美國人自然而然地將洋貨等同于奴役和剝奪自由。自從1776年4月6日大陸會議出于戰爭需要決定向所有外國船只開放美國港口以來,美國人對于洋貨可能損害自由的擔憂愈發強烈。在革命期間和革命前后,但即使是杰斐遜這樣一位重農主義者和反聯邦派的代言人也意識到了發展制造業的必要性。只不過杰斐遜更贊成發展家庭制造業,因為這符合他一貫的農業國理想。無論怎樣,人們都認可了本土制造業作為國家獨立自由支撐的角色,努力實現經濟自立因此成為美國早期歷屆政府的有關一個共同目標。建國之初的關稅法案和1812年獨立戰爭爆發之前的禁運法案無不打上了促進和保護國內制造業的烙印。由于婦女無法參與家庭以外的生產活動,倡議抵制洋貨、使用國貨就成了她們捍衛美國自由的一種手段。其次,婦女倡導的抵制洋貨運動不僅證明了自己不會依賴奢侈品生活,而且通過強調國內制造業的重要性拉近了與其他階層婦女的距離。由于洋貨多為中上層婦女所消費,拒買洋貨對于中下層婦女而言影響并不大,因此單純抵制可能無法在婦女群體中形成較大的凝聚力,但扶持國貨和家庭生產作坊對于中下層婦女,尤其是農村婦女具有明顯的現實意義。雖然中下層婦女不一定親身參與或有親身參與的愿望,但抵制洋貨與使用國貨之舉在客觀上已經使家庭婦女的日常生活和手工技藝成為美國自由不可或缺的支柱了,中下層婦女也就間接地為維護美國自由原則貢獻了力量。
參考文獻:
[1]T.H.Breen,The Marketplace of Revolution:How Consumer Politics Shaped American Independence.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4:61,198,208.
[2]Peter A.Dorsey,To “Corroborate Our Own Claims”:Public Postitioning and the Slavery Metaphor in Revolutionary America. American Quaterly 55,2003,9:353,369.
[3]Patriotism of the South Caroline Ladies.Massachusetts Magazine Dec.1791:743.
[4]Econimical Plan of the Ladies in Hartford.Worcester Magazine.1786:393.
[5]John Allen Krout and Dixon Ryan Fox.The Completion of Independence,1790-1830.in Mark C.Carnes,ed.,A History of American Life,rev.And abr.Ed.New York:SimonSchuster,1996:411.
[6]An American Woman,“The Sentiments of an American Woman”,Columbian Magazine 2 Jan.1789:7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