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野草在歌唱》是多麗絲·萊辛的成名作,描述了主人公瑪麗的悲劇故事。小說中充斥著殖民主義和種族歧視的文化歷史烙印。本文結合法國社會學家哈布瓦赫的《論集體記憶》,從記憶理論的視角對《野草在歌唱》作進一步的梳理和解讀。
關鍵詞: 《野草在歌唱》 集體記憶理論 種族歧視 歷史文化烙印
1.引言
2007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多麗絲·萊辛是英國當代著名女作家,被譽為繼伍爾芙之后最偉大的女性作家,在其文學創作生涯中獲得多項殊榮。她的處女作《野草在歌唱》一問世,便引起了人們的關注。小說的成功也為今后萊辛的創作之路作了良好的鋪墊。萊辛以她在南部非洲豐厚的生活積累再現了在種族隔離制度下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南部非洲的社會現狀。在小說中,女主人公瑪麗是白人殖民主義和種族歧視的犧牲品和受害者,文中充斥著殖民主義和種族歧視的文化歷史烙印。
近些年國內越來越多的學者開始對多麗絲·萊辛進行廣泛深入的研究,而對這部影響較大的小說進行深層次的研究意義深遠。目前對此部小說的研究大多集中在以下幾個方面:殖民批評的視角,女性主義視角和心理分析的角度,對主人公瑪麗的悲劇和其社會根源作了深入的闡述和研究。而以記憶理論來分析可謂全新的視角,它將擴展心理分析的層面,借此對《野草在歌唱》作更深一步的解讀和研究。
2.集體記憶理論概述
集體記憶由法國社會學家莫里斯·哈布瓦赫在《記憶的社會性結構》一文中首次提出,并將其定義為:“一個特定社會群體之成員共享往事的過程和結果,保證集體記憶傳承的條件是社會交往及群體意識需要提取該記憶的延續性。”在其具有代表性的著作《論集體記憶》中,哈布瓦赫在涂爾干有關“集體意識”的觀點基礎上,完善了有關集體記憶的理論。哈布瓦赫關于集體記憶的著作是開創性的。
哈布瓦赫指出,集體記憶不是一個既定的概念,而是一個社會建構的概念。它也不是某種神秘的群體思想。正如他在《論集體記憶》一書中所指出的:“盡管集體記憶是在一個由人們構成的聚合體中存續著,并且從其基礎中汲取力量,但也只是作為群體成員的個體才進行記憶。”他以個體夢境、家庭和基督教信徒的集體記憶的大量例子來證明集體記憶理論。
哈布瓦奇的集體記憶理論強調了記憶的當下性。他認為,人們頭腦中的“過去”并不是客觀實在的,而是一種社會性的建構。回憶永遠是在回憶的對象成為過去之后。不同時代、時期的人們不可能對同一段“過去”形成同樣的想法。人們如何構建和敘述過去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他們當下的理念、利益和期待。
從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開始,理論界開始對集體記憶予以關注。不同學者分別在歷史學、社會學、人類學、心理學等學科中運用記憶理論研究和解釋發生在歷史時空或現實情境中的事件。
3.種族歧視的歷史文化烙印
3.1瑪麗難以磨滅的個人記憶
哈布瓦赫在《論集體記憶》中指出:“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存在著一個所謂的集體記憶和記憶的社會框架;從而,我們的個體思想將自身置于這些框架內,并匯入到能夠進行回憶的記憶中去。”因此,個人的記憶依賴于并且在很大程度上受到集體和社會的影響。《野草在歌唱》的主人公瑪麗·特納從童年時代就深受那些保守的英國殖民者價值觀念的影響。她的母親從小就禁止她跟傭人講話,不允許她單獨一個人出去散步,被告誡要遠離土著黑人,而且用一種理所當然的聲音告訴她,土人是怎樣的下流,會對她做出惡劣的事情來。因此,瑪麗之前并未和土著黑人接觸,并未親身經歷,但卻有著白人殖民者固有的種族歧視觀念,她的記憶受到集體和社會的影響,為以后對黑人的殘酷打下了心理基礎。
哈布瓦赫除了探討個人記憶與社會、集體的關系外,還討論了記憶領域中的其他基本區別,包括歷史記憶與自傳記憶。他指出,在歷史記憶里,個人并不是直接去回憶事件;只有通過閱讀或聽人講述,或者在紀念活動和節日的場合中,人們聚在一塊兒,共同回憶長期分離的群體成員的事跡和成就時,這種記憶才能被間接地激發出來。所以說,過去是由社會機制存儲和解釋的。因此,瑪麗從小從母親那得到的關于黑人的種種印象可以看作是歷史記憶留下的烙印。
自傳記憶是對我們在過去親身經歷的事件的記憶。在殘酷無情地對待非洲土人,壓迫他們干活,克扣他們微薄的工資的同時,瑪麗還不忘對他們進行“每一個南部非洲白人都學到了家的一套說教”。“這短短的幾句說教是很自然地從她嘴里說出來的,她用不著費神多想。當年她父親訓誨土著傭人的時候,這種說教她聽得夠多了,因此它們很自然地從她最早的記憶里涌現了出來”。因此,在這種最初的自傳記憶中,瑪麗便充滿了難以磨滅的種族歧視的思想,導致了她后來對土人的惡劣態度。
盡管瑪麗在白人社會曾經是個受過教育、有教養、有著很好工作的看似體面的人物,但她對待土人的看法和態度在讀者看來可謂苛刻殘酷。比如瑪麗從來不會想到過土人也是要吃飯、要睡覺的人,只要這些人不在她跟前,她從來沒有想到世界上有沒有這些人的存在,他們的生活怎么樣。如果說她不喜歡男土人,她也同樣討厭女土人,甚至連黑人婦女哺乳的母性也被她認為是“齷齪的欲念”,認為她們是“奇形怪狀的原始人”。瑪麗還蔑視地稱呼土人為“懶惰的黑色野蠻人”、“發臭的黑人”、“骯臟的野人”。她在監視土人干活時,還帶著皮鞭,得意洋洋地把皮鞭甩來甩去,甚至鞭打只在干活中停下來一分鐘想要喝水的土人。瑪麗一想到自己當上了將近八十個黑人雇工的主子,可以任意指使他們,要他們怎么樣就怎樣,這的確叫她舒心愜意。白人殖民者殖民奴役黑人的優越感在瑪麗身上得到了充分的體現,盡管她也只是南非窮苦白人的普通一員。為什么從人性角度分析瑪麗對待白人和土著黑人的態度會有如此的差別呢?一切便源于她記憶中充斥的種族歧視的烙印。
3.2白人殖民者的集體記憶
哈布瓦赫同樣認為:“記憶的集體框架也不是依循個體的簡單加總原則而建構起來的;它們不是一個空洞的形式,由來自別處的記憶填充進去。相反,集體框架恰恰就是一些工具,集體記憶可用以重建關于過去的意象,在每個時代,這個意象都是與社會的主導思想相一致的。”
白人殖民者歷史記憶中的黑人是天生低劣、充滿奴性,甚至下流齷齪的劣等民族,以致在小說的開始部分,當白人殖民者看到黑人摩西殺死白種主人瑪麗時,“氣憤之中又夾雜著一種幾乎是得意的心情,好像某種想法得到了證實,就好像某件事正如預期的那樣發生了。每逢土著黑人犯了盜竊、謀殺或是強奸罪,白人就會有這種感覺”。
文中描寫了典型的英國殖民者查理·斯萊特來到非洲的唯一目的是賺錢。他是個粗魯蠻橫、心腸鐵硬的人,受到他苛刻對待最厲害的是他農場上的黑人勞工,這些勞工好比是下金蛋的鵝,然而他們的處境卻非常艱苦,除了為別人生產金子以外,根本不知道還有什么其他辦法生活下去。
集體記憶理論中明確指出,人們通常正是在社會之中才獲得了他們的記憶的。也正是在社會中,他們才能進行回憶、識別和對記憶加以定位。所以,小說談到了白人殖民者教育那些新移民到殖民地的人應該習慣他們對土人的看法,這些從小就學會一些模糊平等觀念的初來的移民者,在一天中不知多少次聽到人家隨隨便便說起土人,就好像說起一大堆畜牲一樣,看到人家對待土人的種種劣行后,他們最初的關于平等的記憶被無情篡改、漸漸消逝,“他們畢竟不能和他們所處的那個社會對抗”,社會讓他們重新識別和定位記憶,融入白人社會的集體記憶。正如哈布瓦赫所說:“過去已不復存在了,故此,他們要被迫調整自己,以適應惟一真實的世界——他們現實生活的世界。”
從1923年南羅德西亞淪為英屬殖民地的那天起,白人殖民者便在這片土地上時刻捍衛著自己的權利,即小說中所說的“白人文化”。比如,黑人是不能去碰白人的身體的,哪怕當警察的黑人也不行;土人有一條規矩,那就是不能正眼看一個比自己身份地位高的人;一個土人本來比一條狗強不了多少,一個白人是可以看著他的(包括土人洗澡時)。
在小說結尾部分,懦弱的迪克被查理的“善行”推到了絕境,而偽善的查理及其白人掠奪者們依舊不忘表現出“維護白人團結”的面目。查理只是遵循南非白人的第一條行為法則辦事,那就是“你不應當使你的白人兄弟敗落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否則,黑鬼們就要自認為和你們白人一樣高貴了”。
另外,當瑪麗在精神上幾近崩潰時,又變得依賴黑人仆人摩西,與其發生曖昧關系。英國來的青年托尼在發現他們的丑行后,立即成為捍衛白人尊嚴的衛道士而呵斥摩西,強烈的種族歧視態度喚醒了瑪麗的白種人意識,冷酷無情地叫摩西快滾,事后又痛悔哭泣,這種矛盾也預示著悲劇的發生。“一提到‘這個國家’,她的神志就猛地清醒了”,瑪麗的集體記憶被喚醒,正如哈布瓦赫所說,如果一個群體在一定時期對我們產生了影響,我們身浸其中,不能自拔,那么,即使當我們日后獨處時,我們也都會像仍舊生活在這個群體的壓力下一樣行為和思考。
4.結語
無論是在白人殖民者的個人記憶中還是白人民族的集體記憶中,種族歧視思想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下是難以磨滅的。種族歧視的歷史文化烙印深深地刻著在白人民族的集體記憶中,這也成為小說悲劇的社會根源,注定了所面臨的必將是一個悲慘的結局。黑人民族要打破這種深刻的記憶,需要不斷地斗爭來磨滅并重構集體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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