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態學”一詞,是由希臘語oicos(房子,住所)派生而來。最早出現在德語中,即die Olologie,英語為the ecology。從詞源學來看,該詞帶有很濃重的“家園意識”。
生態批評的傳統與18世紀至19世紀的浪漫主義運動有著分不開的關系。18世紀英國的自然史作家吉爾伯特·懷特,19世界英國浪漫主義詩人華茲華斯、博物學家達爾文,以及20世紀的英國作家勞倫斯等人,都對自然文學產生過影響。1858年美國作家梭羅在《瓦爾登湖》一書中闡述了人與自然和諧的觀念。他從生態平衡的角度反對喧囂的城市,贊美樹林和溪流的自然世界。
自然,在古希臘人那里和神性水乳交融,自然的秩序就是神性秩序,它完美無缺;在中世紀,自然則變成上帝的創造,由于人的墮落而充滿了罪惡感,和上帝構成緊張的二元關系。在科技日新月異的現在,自然既根除了和上帝的緊張關系,又完全成為算術和幾何學的冷靜對象。它以巨大的物質性不動聲色地沉睡在人們面前,并保有一種鐘表般的精確的規律存在于世。人、自然、神的三角關系被破壞,神力被驅逐了出去。
20世紀60年代以來,人們越來越清楚地看到日益惡化的生態危機和生存危機,生態思潮越來越波瀾壯闊。生態批評這一支則特別壯觀。20世紀70年代以來,對生態文學的研究逐漸升溫,并在90年代成為文學研究領域的顯學。1962年,雷切爾·卡森出版《寂靜的春天》(the Silent Spring),描述了濫用農藥對生存環境和人類造成的威脅,促成第一個地球日的建立。隨后出現了自然文學(nature literature)和環境文學(environmental literature),以及生態批評(ecocriticism),后者是旨在對前兩種文學進行研究和批判的一種文學批評。
從1973年納斯提出淺生態運動(the shallow ecology movement)和深生態運動(the deep ecology movement)后,許多生態批評家和思想家都指出,導致生態危機的深層原因不是工業,不是技術,那些都是表層原因,真正的深層原因是人類的思想和文化。人類必須確立保證人和自然和諧相處的新的文化價值觀念、消費模式、生活方式和社會政治機制,才能從根本上克服生態危機。
因此,人類文學要為生態危機負責,它本身就是生態危機的深層文化原因之一。這里,本文通過文學批評探討文學究竟通過哪些途徑影響了人類與自然界的關系。以《印度之行》為例,文中所體現的權利欲望與自然的割裂是生態危機產生的根源之一。
小說《印度之行》通過印度人阿齊茲和英國人在交往中的多次誤解和失敗,反映了不同文化種族之間的融合是一個多么艱巨的過程。但是,由于歷史的局限性,福斯特不可能對當時的殖民主義產生正確的認識,甚至不知不覺站在了統治者的立場。通過一些景物描寫,作者反映出樸素的自然觀和宇宙觀:太陽和其他物體一樣,也是有生命的。既有生命,就有其自身消亡的時候。這種觀點是科學的。而作為自然生物體的太陽,總是遵循它自身的規律在運動,在發生作用。如果破壞這種規律,受害的只有人類自己。
小說開頭,有一大段關于昌德拉普爾周邊和城內兩個區域的景觀對比描寫。在作者筆下,印度人居住區“一切都是那么卑微和敗落,那么單調而無生氣。恒河發了大水,都希望把贅疣沖進泥土里,可大水一來,房子倒塌,人被淹死,尸體腐爛,無人料理……昌城的輪廓活像一種低等又無法毀滅的生物體”。然而在城內又是另外一番景象:“這兒簡直就是一座花園之城。這些樹獲得了陽光和空氣,有了比人類或其創造物更加旺盛的生命力。它們高高地在低洼沉積物上空飄動,那枝條和點頭的葉子相互致意,為鳥類構筑了一座綠色樂園。”然后對象征最高統治的行政官署作了以下描述:“它,無任何感情色彩,既不惹人愛憐,又不令人厭惡,顯然這里是按精確地設計建造起來的?!边@段描寫中的自然景觀,如樹木、房子、河流等成了殖民者對被殖民者剝削、壓迫的一種工具,是行政官精確設計的結果。兩種對比顯示出截然對立的兩種社會關系。房子和樹木成了身份、地位的象征,也是權力的象征。英國行政官對象征被殖民者身份的恒河置之不理,而對英人居住地的周圍環境卻極力美化,并使其按照當時的審美取向,成為一座綠色樂園。以至于同樣一片土地對印度人來說是災難,對統治者來說卻意味著樂園。這是殖民主義對生態破壞的最佳見證?;蛘哒f控制和征服自然地欲望使不同種族之間的溝壑加深,從而破壞了自然的和諧。更重要的是,在印度人和英殖民者之間劃上一條無法逾越的階級鴻溝。作者對這種權利中心和狹隘的階級觀念顯然是持否定態度的,但同時對殖民地現狀也是不滿的。
執政官朗尼的母親穆爾夫人則同情印度人,她為了兒子的婚事帶未來兒媳來到印度。為了了解印度人,她夜里游覽清真寺,在那里遇見了阿齊茲,言談甚歡,遂成為好友?;貋砗?,她看到一只小黃蜂趴在衣鉤上。小說寫道:“白天她已經認識了這只小黃蜂和它的親屬,它們和英國的黃蜂不同,腿長得很長,顏色是黃的,飛起來拖在后面。小黃蜂可能把衣鉤錯看成了樹枝——印度的動物幾乎分不清室內室外有什么差別。蝙蝠,老鼠,鳥類,昆蟲在室內筑巢想在外面一樣迅速。對這些小動物來說,這房子好像都變成了這永恒叢林的一部分?!边@種被穆爾夫人稱為“可愛的小東西”的黃蜂和其他生物和環境景觀融為一體,都成了宇宙的一部分,它們是相互交織、相互影響、密不可分的。穆爾夫人對待黃蜂的態度反映了她樸素的天人合一思想和生態整體觀念。然而,這樣善心并有心聯接印度人的穆爾夫人,終究限制不了兒子朗尼的權力至上與等級觀念,最后不得不回英國,并客死途中。這反映出作者對這種生態觀念的不信任感。穆爾夫人的死對阿齊茲是一種打擊,更是對英印連結的打擊。
最后,在馬拉巴山洞上演了意想不到的一幕。原本這是一場出于好意的友好之旅,但由于馬拉巴山洞本身地形復雜和天氣炎熱,更重要的由于阿奎拉和阿齊茲的文化不通造成了溝通上的誤解,從而使友誼之旅最終演變成了割裂之旅。而這種隔閡,作者又似乎有意無意地作了鋪墊,是和對自然的征服分不開的。首先,為了在旅途中更好地觀賞風景,阿齊茲動用了大象來作為運輸工具。阿齊茲為此感到心滿意足,充滿了東方人那種幽默的感激之情,仆人們也很高興,因為大象讓他們充滿了自豪感。爬上大象是一次小小的宮廷滑稽劇,目的為了取悅女士們。但她們只是徒增煩惱,因為她們都厭惡耍弄別人的玩笑。等他們到了山洞,穆爾夫人卻覺得這是個令人討厭、令人悶氣的地方,不想繼續進去。阿齊茲卻一定要顯示東方人的好客,滿足大家的好奇心,堅持要和阿奎拉一起進洞,從而引發了山洞事件。從對大象的奴役甚至對仆人的奴役用來取悅女士,到利用山洞作為增強民族自豪感的工具,阿齊茲顯然沒有意識到有時候順其自然是最好的方式。做作、蔑視自然的力量就會引起不必要的情感沖突甚至友情割裂。
總而言之,從《印度之行》中,我們看到了權力欲望對生態整體觀的一種破壞。而當今社會由于大國為了爭得更多的資源,破壞環境,破壞自然,浪費資源,污染嚴重,并在全球推進霸權主義的過程中,消滅異己,消滅生命,罪行累累,讓貧困地區滿目創痍,民不聊生。試問,人類的健康和正確地發展,究竟應該以欲望滿足為推動力,還是以對人格完善,人與自然關系的和諧,人與人關系和諧,社會公平公正的追求為根本動力?欲望滿足能夠帶給我們人類真正的自由和幸福嗎?這是我們生態文學研究者應該思考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