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口譯文本有時貌似對原文叛逆,口譯員這種不忠行為的理論基礎是比利時學者勒菲弗爾的操控理論。勒氏提出,由于詩學(poetics)、意識形態(ideology)、贊助人(patronage)三要素的存在,譯員有權且必須對文本進行改寫和操控,目的是為了使譯文能夠在目的語文化中得到接受。勒氏的理論對口譯員的“叛逆”行為,提供了有益的視角。
關鍵詞: 口譯 改寫 操控 “叛逆”
口譯,是一種通過口頭表達形式,將所感知和理解的信息準確而又快速地由一種語言形式轉換成另一種語言形式,進而達到完整并即時傳遞與交流信息之目的的交際行為??谧g是現代社會跨文化、跨民族交往的一種基本溝通方式(梅德明,2008:6)。
關于口譯的標準,雷天放、陳菁(2006:4)認為是“準、順、快”,李越然(1999)歸納為“準確、通順、及時”,鮑剛(2005:267)則認為適合我國國情的口譯標準是“全面、準確、通暢”,王斌華(2006:51)將口譯標準闡述得更加具體,他用了四個字,即“準、整、順、快”。綜觀上述各位口譯專家的意見,雖然略有出入,但是無一例外都強調一個“準”字。準的基本內涵包括:準確理解源語信息并將其譯成目的語,黃敏(2008:4)認為,準是指譯員盡可能準確完整地傳達信息,實現雙方的正確交流,不能胡編亂造,任意發揮??墒窍旅孢@個例子,似乎違反了口譯中的“準”字原則。
翻譯陳女士有一次參加中外雙方的商務談判。期間,外方提出了一個明顯的不合理的要求,中方代表氣不過,說:“×××,這老外發昏了,想吃天鵝肉啊!”外方看著陳女士,她急中生智地說:“This is really too much.If you insist,I’m afraid we can’t go on!”翻譯的斡旋緩和了氣氛。在此例中,口譯員并沒有把“想吃天鵝肉”譯為“you are coveting the swan”,而是淡化地處理為:This is really too much.
馮建中(2007:108)認為,譯員在此場景以理智的、靈活的處理方式充分發揮了自己在這一交際角色的作用,從而避免了交際雙方可能發生的爭執,促進了雙方交流和合作的進行。效果卻是正面的。馮建中(2007:108)進一步指出,商務口譯不同于政治口譯,譯員應該在協助合作中發揮自己的獨特作用。
然而,這么做到底是屬于忠實還是叛逆,口譯員的這種背離源語的行為究竟是靈機一動的個案,還是可以重復的并且具有理論依據的行為呢?這種即興所為究竟有無理論依據呢?
首先,我們來看看翻譯研究中“文化轉向”中所產生的相關理論。20世紀70年代以后,隨著文化研究和批評在西方學術理論界的崛起,翻譯研究領域出現了“文化轉向”。作為當代翻譯研究的“文化轉向”(cultural turn)的主要倡導者和推進者,著名的比利時比較文學和翻譯研究學派專家勒菲弗爾(Andre Lefevere)認為,就翻譯研究而言,探究兩種文本在語言形式對不對等或怎么對等的問題只是翻譯研究中的一小部分,更為重要的是與翻譯活動直接或間接相關的種種文化問題,而且即使是對具體翻譯技巧和策略問題、翻譯中的對等問題的研究,也需要從社會文化的范圍去考慮。勒菲弗爾認為詩學(poetics)、意識形態(ideology)和贊助人(patronage)是操控(manipulate)的三要素。翻譯不能真實反映原作。勒氏在其著作《翻譯、改寫以及對文學名聲的操控》(Translation,Rewriting and the Manipulation of Literary Fame)中,對三要素進行了明確的闡釋。他指出:詩學是一種行為法規,它由兩個因素構成:第一是功能要素,具體地說就是在社會體系中,文學應起到什么樣的作用。第二是構成要素,其中包括文學文體、特定象征、原型人和情景等;而贊助人,可以是個別的人,也可以是一個團體如宗教團體、法院、政黨、皇室、出版商及報紙、雜志和電視公司,甚至是一種制度。贊助人總是具備一定的意識形態,也可以是代表多種意識形態的贊助人;而關于意識形態,勒菲弗爾的定義是“一種概念網絡,它由某個社會群體在某一歷史時期所接受的看法和見解構成,而且這些看法和見解影響讀者和譯者對文本的處理”。
正是由于這三要素的存在,翻譯人員的翻譯行為其實是一種操控(manipulation)。在文化學派的理論體系中,manipulation/manipulate既不是褒義詞也不是貶義詞,而是無關道德取向的專門術語。而操縱之所以發生,終極目的在于目的語文化一方,即為了讓目的語文化接受。遵循這個思路,勒氏斷定,改寫(rewriting)必定存在于翻譯過程中,翻譯過程本身就是改寫過程。翻譯者為了達到一定的目的有權也一定會根據需要對文本進行改寫。勒氏進一步指出,翻譯就是對文本形象的一種形式的改寫;文學批評、傳記、文學史、戲劇、電影、擬作等其他文學形式也都是對文本的改寫,改寫就是使文本按操縱者所選擇的方式在特定的社會文化里產生影響和作用,而一切改寫不論其意圖如何,都反映某種思想意識和詩學。在不同的歷史條件下,改寫主要受以下三方面的限制:一是意識形態方面的改寫(ideological rewriting),即主要從政治、經濟、社會等方面來限制和引導改寫者的創作。二是詩學方面的改寫,即改寫者進行創作時所處的文化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改寫者往往會對原作進行一定程度上的調整,以使其符合改寫者所處時期占統治地位的詩學,以達到使改寫的作品被盡可能多的讀者接受的目的。三是由于贊助人的要求進行改寫,因為贊助人總是出于一定目的贊助某部作品的翻譯,而且贊助人決定作品的出版和譯者的生計問題。作為翻譯操縱者的這種改寫,在本質上應該被視作一種文化上的必然,因為在翻譯過程中,翻譯者必然會受到各種社會文化因素的作用和制約。
雖然勒菲弗爾研究的是文學翻譯,而且是筆譯,但是其原理在口譯方面也不無借鑒意義。在勒氏的三要素和操控理論中,除了詩學因素對本文論述的問題關系不大,意識形態和贊助人這兩個因素都可以用來理解某些場合下口譯員貌似“不忠”的叛逆行為。影響口譯員“操控行為”的主要是“意識形態”和“贊助人”。先說意識形態,當今各國交往的大背景是經濟一體化,高科技、便捷的交通和互聯網使得整個地球變成一個地球村。在此大背景下,各國都意識到交往的重要性,這種交往包括方方面面——政治、經濟、文化、科技、金融、教育及民間交往等。沒有任何一個國家可以無需交往而獨善其身。正是在這樣的大背景下,各國之間的名目繁多的來往日益增多,其交往的目的,就是為了互惠互利,共享繁榮。所以,這種促進交往的意識或愿望實際上可以歸屬為勒菲弗爾所說的意識形態。在口譯場景中的“贊助人”可以理解為發起政治、經濟、文化、科技、教育及民間交往等種種交往的國家部門、機關、團體、組織和個人。可以設想,這一系列的交往發起主體都具備一定的意識形態,而且發起交往的目的就是為了促進了解溝通,進而互惠互利,取長補短,雙得雙贏。
再返回到口譯的標準這個問題,不論何家何派提出的何種口譯標準,也不論這個口譯標準是什么,其實,作為標準的方方面面,在不同的場合,側重點是有區別的。試以“準、順、快”這個標準來分析,在會議口譯涉及政治問題時,譯員必須保證準確,不使我國的大政方針在口譯過程中發生任何曲解,在經濟口譯、商務談判口譯中,涉及具體的數字時,必須不差毫厘,同樣在法庭口譯時,也是“準”字當頭。在以上種種場合中,如果“準”和“順、快”發生沖突的話,當然應該優先照顧“準”字,“順、快”二者屈居其次。而在同聲傳譯時,則首先要求“快”,也就是及時跟上發言人的步驟,否則語音流轉瞬即逝。“準”“快”固然重要,然而不要忘記了“順”。“順”除了指譯句通順、流暢,符合語言表達規范外,不妨也把“順”理解為“順利交際”,因為口譯員的任務,歸根結底就是促進雙方進行順利交際。正是因為此,在許多情況下,口譯員對于某些不合時宜、過激的言語時,都可以采取“順”字原則,靈活處理。這個“順”,如果根據勒氏的三要素理論來理解的話,就是在意識形態和贊助人這兩個要素的影響下,口譯員對于譯語的一種操控行為。
試看下面一例:有一次,華裔牧師陳先生應邀為一位中國女留學生和美國青年主持婚禮,專程趕去參加婚禮的女方父母不懂英語,因此,陳先生還兼做翻譯。婚禮上,女方父親激動地說:“小女不過是普通中國女孩,這次有幸嫁給美國人,還是美國白人,真是我們沒有料到的福氣啊!”(馮建忠,2007:123)可以預料,當時在場的中方嘉賓,聽此高論,必定暗暗咂舌。其實在中國的婚宴上,新郎新娘雙方家長互相謙虛、互相恭維是很常見的。比如女方家長會對男方家長說:小女是一個農村人,沒念過多少書,貴公子是城市人,還是名牌大學畢業生,我們真是高攀了啊!在中國文化的背景下,這并沒有什么不妥,而且表達謙虛之意的同時,也恭維或贊美對方。這位新娘的父親可能一輩子沒有出過遠門,當然就更沒有跨文化交際的概念了,所以他才把這種說謙辭的風俗習慣下意識地帶到了美國的婚禮儀式上。在這種令人尷尬地場合下,正是口譯員“操控”譯文的時機。譯員也許未必了解勒氏的理論,但是一名合格的口譯員,必定具有跨文化交際意識。此時此刻,譯員會意識到,翻譯的不應當是字句,而是發言人的目的,即謙虛或贊美,而西方人士往往并沒有謙虛的習慣,所以此例當中應當著重傳達贊美喜悅之情。華裔牧師陳先生久居海外,熟諳文化諸般種種之文化差異,他很靈活地把這句話譯成了“My daughter is a Chinese,my son-in-law is an American.Their marriage is a proof that people from different nations and races are integrating into a big family.This is really bliss.”(我的女兒是中國人,我的女婿是美國人,這說明世界上各種族正在彼此融合,親如一家。這正是全世界人民的福氣啊!)
倘以勒氏的理論來解釋,為了使目的文化接受源語當中的文化,譯員對譯語進行了改寫或操控,作為翻譯操縱者的這種改寫,在本質上應該視作一種文化上的必然,因為在口譯過程中,口譯員除了要考慮文本之外,必然同時會受到各種社會文化因素的作用和制約。口譯員作為改寫者往往會對源文本進行一定程度上的調整,以使其符合目的語接收者所處時期占統治地位的意識形態,以達到使改寫的文本被盡可能多的聽眾接受的目的。
再看一個例子:譯員陳女士參加中外雙方的商務談判。她發現中方的農民企業家比較隨意,在包裝、運輸上有時候并不嚴格遵守要求,外方代表對此不滿,提出抗議。中方代表自言自語地說:“管他呢,你說你的,我做我的,過得去就行了?!蓖夥娇粗惻?,期待著陳女士的翻譯。陳女士立刻說:“They say they will try their best to keep to the accepted norms.”(他們將盡力按慣例行事)。外方代表高興地說:“Good,let’s call it a deal.”(很好,成交)。陳女士則轉身對中方代表:“遵守就是成功。”
這個例子非常集中地體現了口譯員的操控行為,“忠實”是翻譯的基本原則之一,但是譯員在實際口譯的過程中不能死板機械,必須根據具體情況加以判斷。在很多情況下,交際雙方在文化、用詞等方面的差異都需要由翻譯這道工序去調節。在此例中,譯員操控了中外雙方的發言,成功地勸說了中方人員遵照慣例改善包裝運輸,又消除了外方人員的不滿,圓滿地完成了口譯任務,更為重要的是,促進了雙方順利交際,完成了商務談判。
其實,在商務談判中,譯員經常會遇到談判一方失去理智,不文明、不友好的言語沖口而出的情況,這時,譯員要注意發揮調停的作用,暫時不翻譯或轉換語氣,或改變用詞,讓氣氛緩和下來。資深口譯專家劉和平女士表示,在口譯實踐中多次遇到雙方處于戰爭狀態,譯員的行為舉止和翻譯時使用的口吻和語言的選擇都可能更影響雙方的談判效果。在特殊情況下,譯員還有可能遇到“口頭不大干凈”的話語無倫次的講話人,在正確把握信息的前提下,采取必要的策略,剔除糟粕,保留精華,保證交流的正常進行,這些都是譯員必須面對和考慮的問題(劉和平,2005:12)。
“口譯應以是否達到了交流目的作為終極衡量標準,包括意義的傳達、情感的傳遞、達成交談的目的。在很多商務口譯場景中,如在商務談判中,口譯員作為跨語言、跨文化專家,在對交談的目的和背景深入了解的情況下,甚至可以采用干預主義的做法,向雙方建議談話的內容,以便使雙方更加深入地了解,而不是被動地翻譯”(王艷,2009:4)。
口譯活動不是機械地將信息從源語符號轉換為目的語符號的“翻譯活動”?!岸且环N積極地、始終以交流信息意義為宗旨、具有一定創造性的譯語活動。口譯兼顧交際內容所涉及的詞匯意義、話語上下文意義、言外意義、語體含義、身勢語含義、民族文化含義等信息的綜合性言語活動,其目的是使具有不同言語和文化背景的交際雙方借助譯員的口頭翻譯進行準確、有效、流暢的溝通。譯出的成品,其選詞、詞序、句子結構、形象使用等均不必受到源語的束縛”(王艷,2009:1)。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得出結論,口譯員可以有意識地操控譯文。然而這種操控并不是不拘任何時間地點的率性而為,而是為了緩和矛盾,減小差距,消除誤會從而促進雙方交際的順利進行。這種看似不忠的口譯行為,可以從勒菲弗爾提出的改寫和操控理論找到解釋。這種改寫和操控是由于交際雙方有不同的意識形態、不同的文化背景,加之贊助人發起交際的根本目的是達成交往。因此,譯員有權而且必須對譯文進行改寫和操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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