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的喪葬觀

摘 要: 中國的厚葬之風(fēng)早在孔子之前就已經(jīng)形成，大量的資料可以證明孔子是喪葬禮儀的研究者和傳承者，而不是厚葬的倡導(dǎo)者。孔子從沒提倡過厚葬，相反，他是重孝養(yǎng)輕喪葬的倡導(dǎo)者;但由于禮的自相矛盾和禮的束縛，他反對厚葬的力度遠(yuǎn)不如其他薄葬的倡導(dǎo)者與實踐者。

關(guān)鍵詞: 孔子 孝養(yǎng) 厚葬 簡葬

如今很多人認(rèn)為中國人的厚葬之風(fēng)源于儒家老祖宗孔子，可據(jù)我們所能閱讀到的有關(guān)孔子的一些資料看來，這么說對孔子而言是有失公允的。理由如下。

一、孔子重孝養(yǎng)輕喪葬

禮儀研究是孔子一生所從事的最重要的工作之一，而喪葬禮儀由于受夏商兩代，以及各諸侯國之間的差異的影響，在周代呈現(xiàn)出豐富而復(fù)雜的狀態(tài)。孔子及其弟子經(jīng)常為他人主持葬禮，因而留下了很多有關(guān)喪葬的資料，從中我們不難看出，孔子從來就沒有提倡過厚葬。相反，孔子一直是提倡簡葬薄葬的，對葬禮的運用也是靈活變通的。

1.孔子更重視孝養(yǎng)

如何處理孝養(yǎng)與喪葬的關(guān)系?窮人如何孝敬父母?孔子與學(xué)生對此有一段對話:一天，子路感嘆道:“傷哉貧也!生無以為養(yǎng)，死無以為禮也。”子路的父母死得比較早，那時他們家也很窮。子路做官后一直為自己當(dāng)年沒能很好地贍養(yǎng)和安葬父母而內(nèi)疚。孔子告訴他:“啜菽飲水，盡其歡，斯之謂孝。斂手足形，還葬而無槨，稱其財，斯之為禮。”[1]P189意思是:吃粗糧，喝白水，能讓父母開心，這就是孝。(父母死了)整理好他們的遺體，隨即下葬而僅用薄薄的棺材，喪葬的安排與自家的經(jīng)濟狀況相稱，這就盡到禮數(shù)了。

2.孔子反對越禮而葬

孔子的喪葬原則又是什么呢?——“稱家之有亡”。一天，學(xué)生子游問孔子辦喪事要準(zhǔn)備哪些東西，孔子答:“稱家之有亡。”子游又問“有亡”有沒有一個界限或標(biāo)準(zhǔn)，孔子答:“有，勿過禮。茍亡矣，斂首足形，還葬，縣棺而封，人豈有非之者哉?”[1]P181關(guān)于喪葬之禮，孔子說:“喪禮，與其哀不足而禮有余也，不若禮不足而哀有余也;祭祀，與其敬不足而禮有余也，不若禮不足而敬有余也。”[1]P176“禮，與其奢也，寧儉;喪，與其易也，寧戚。”[1]P27

“有，勿過禮”是說即使家中富有，也不可越禮而葬。商周時期制定了“貴賤有儀，上下有等”的葬制，可在春秋時經(jīng)常有人越禮而葬。比如，管仲就曾處置過齊國過分的喪葬行為。當(dāng)年，“齊國好厚葬，布帛盡于衣裘，材木盡于棺槨。桓公患之，以告管仲曰:‘布帛盡則無以為蔽，材木盡則無以為守備，而人厚葬之不休，禁之奈何?’管仲對曰:‘凡人之有為也，非名之，則利之也。’于是乃下令曰:‘棺槨過度者戮其尸，罪夫當(dāng)喪者。’夫戮死，無名;罪當(dāng)喪者，無利:人何故為之也?”[2]P281管仲破厚葬之風(fēng)的方法是:將棺木等葬品超過標(biāo)準(zhǔn)的把尸體拖出來戮尸，把主辦喪事的人判罪。由此可見，在孔子之前，春秋時期厚葬之風(fēng)已經(jīng)發(fā)展到了何種程度。孔子沒那么大的權(quán)力，可反對越禮而葬的態(tài)度卻很鮮明。一次，孔子聽說吳國延陵季札的長子恰巧死在了嬴、博之間。季子是吳國的習(xí)禮之人，孔子就前往觀看葬禮。只見死者穿的是當(dāng)季節(jié)的衣服而已，墓穴也不深，做官回來的父親也沒給贈品隨葬。封墓的時候，季子大哭了幾聲，封好墓就走了。孔子贊嘆道:“延陵季子之于禮也，其合矣乎!”[1]P192孔子在宋時，見司馬桓魋為自己做石槨，請了許多工匠，花了三年功夫還沒做好。孔子為此嘆息道:“若是其靡也，死不如速朽之愈也。”[1]P179這樣死還有害于人的人，自然也是早死早爛早好。

只要有機會，或者說有權(quán)利或義務(wù)，孔子總是盡可能設(shè)法阻止過分的喪葬行為。季平子死了，家人想把君王贈送的美玉隨葬，孔子趕忙跑過去勸道:“送而以寶玉，是猶曝尸于中原也，其示民以奸利之端，而有害于死者，安用之。且孝子不順情以危親，忠臣不兆奸以陷君。”[3]P79送寶玉給死者作陪葬品，就等于把尸體直接放在原野上。這樣做是示意老百姓這里可以耍奸謀利(指盜墓)，對死者有害的事，怎么能做呢?孝子是不應(yīng)該順應(yīng)自己的情感而危及親人的，忠臣是不會明知有陰謀之類而讓君王陷于其中的。季平子的家人聽從了孔子的勸告。無數(shù)的歷史事實也證明，葬品越多越好，被盜墓掘尸的幾率就越高。

“喪禮，與其哀不足而禮有余也，不若禮不足而哀有余也;祭祀，與其敬不足而禮有余也，不若禮不足而敬有余也。”“禮”只是表達(dá)情感或態(tài)度的方法、手段而已，是表現(xiàn)形式，而葬禮所表現(xiàn)的內(nèi)容是哀之情、敬之意。“敬為上，哀次之”。既不哀，又不敬，禮便毫無意義;敬而哀之，少禮又何妨;敬而不哀，或者哀而不敬，失禮又怎樣。因此，喪葬中他人多禮少禮有禮無禮，孔子一般不計較也不多嘴，而是用相應(yīng)的行為與之回應(yīng);只有他人詢問或與他人討論禮時，孔子才有是非對錯的評判;也只有對死者不哀不敬的原壤才被他罵“老而不死，是謂賊”，并“以杖叩其脛”。[1]P56司徒敬子死了，孔子前往吊唁，見主人不“哀”，他“哭不盡聲而退”。友人蘧伯玉請他為死者舉辦葬禮。孔子仔細(xì)沐浴穿上禮服，以示對死者的“敬”。舉行葬禮時，儀式簡單至極:認(rèn)真地把死者送出家門，送到墓地，封墓而歸。對死者家屬，只讓他們男子面西，婦人面東而已。這是殷商時期曾用過的一種葬禮——對死人的禮。學(xué)生子游很奇怪，孔子說:“喪事從其本質(zhì)就是把死者埋了而已。”[3]P74又如，魯昭公(因與季平子等為斗雞之事發(fā)生沖突，失敗后逃亡齊國并死于齊)的夫人吳孟子死了，孔子去吊唁，見主事的季氏“不绖”——沒扎麻布帶子，就“投绖而不拜”。[3]P75主事的人如此不守規(guī)矩，對死者不哀也不敬，吊唁的客人也就不必多禮，于是孔子扔下麻布帶子拜也沒拜一下，相當(dāng)于今天的客隨主便。這也是禮——對活人的禮。

二、孔子反對厚葬不力

孔子雖然對簡葬薄葬行為很是贊同，但是對統(tǒng)治階級由來已久的喪葬制度還是不肯說長道短的，行為上還是遵照夏商尤其是周代的“禮”而行事的，究其根本原因還是因為“禮”的束縛。孔子是研究并傳承古今之“禮”的人，怎能隨便“非禮”古人、“非禮”統(tǒng)治者呢?古今之禮本身就有許多矛盾之處，這便使得孔子無論對自己還是對他人、無論是喪葬實踐還是喪葬思想，也時時出現(xiàn)矛盾;這也使得他對厚葬的反對力度遠(yuǎn)不如晏子、墨子、韓非子、曹操等其他薄葬的倡導(dǎo)者和實踐者。

1.孔子對家人的喪事

“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1]P25孔子一邊教導(dǎo)他人要以周禮孝對父母，一邊自己又吸納時俗做法。孔子老年對兒子的喪事辦得很簡單，那是父親葬兒子，父重子輕，與主事者孔子的孝道無關(guān);要算不孝，是兒子的不孝。孔子年輕時對母親的喪事則盡量厚辦，為此操了不少心:明知“古者不祔葬”，卻為了讓母親與父親合葬，把棺木抬到大路口，以引起人們的注意，終于打聽到了父親的墓地。一邊說“古也墓而不墳”，[3]P81一邊又在時人封墓的多種形式中選擇了斧形，為父母封墓高四尺。照古禮，父親已死二十年之久，早已深埋，是不該再挖出來的。且多年后孔子做中都宰，“制為養(yǎng)生送死之節(jié):……為四寸之棺、五寸之槨，因丘陵為墳，不封不樹”。[1]P1顯然孔子對古禮時俗是經(jīng)常變通選擇使用的，并無定式。母親剛下葬孔子就先回了家，此刻下了一場暴雨，沖垮了封土，還沒來不及回家的門人在沒征得孔子同意的情況下隨即修好了才回去。孔子聽說，眼淚直滾:“吾聞之，古不修墓。”[3]P81又拘泥起古禮來了。隨后孔子依古禮，認(rèn)真地完成了所有的喪葬祭祀禮儀。若干年后，孔子看到一衛(wèi)國人送葬，“其往也，如慕;其返也，如疑”，嘆道:“我未之能也。”[1]P175孔子還在為自己對死去的父母的禮數(shù)沒人家好而遺憾。

2.孔子對他人的喪事

孔子在許多情況下不說真話或不說話，都是因為要守“禮”:避諱是禮，“不在其位，不謀其政”[1]P39也是禮。比如，子路問孔子:“魯大夫練而杖，禮也?”孔子答:“吾不知也。”弄得子路一頭霧水:“老師哪里是什么都知道的呀!”子貢聽了子路的陳述，跑進去問:“練而杖，禮與?”孔子答:“非禮也。”子貢出來對子路說:“……子問非也。禮，居是邦，則不非其大夫。”[3]P79——你子路問得不好。按禮，住在這個國家，或為這國人，就不能說這國大夫的不是。先生是魯國人，怎能說魯大夫的不是呢?幸虧子貢是個頭腦特別機敏而又能說會道的人，要不然憨直的子路可就還得糊涂下去。魯國國君的不是自然更不能說。一天，陳司敗問孔子:“魯昭公知禮乎?”孔子答:“知禮。”魯昭公娶了同姓的女子，按禮同姓是不可以通婚的。于是陳司敗離開后說:“……魯君而知禮，孰不知禮!”巫馬旗把陳司敗的話告訴孔子，孔子說:“……臣不可言君親之惡，為諱者，禮也。”[4]P328“丘也幸，茍有過，人必知之。”[1]P38孔子寧可別人說自己錯了，也要遵禮避諱，不愿說魯君不知禮。

顏回死時，孔子說過不可厚葬，學(xué)生們還是把他厚葬了，孔子就沒有堅持自己的觀點堅決不讓厚葬。學(xué)生宰我曾表示守孝三年而不習(xí)禮儀、不奏音樂，時間太長了，禮儀會荒廢了，音樂也生疏了;守孝一年就可以了。孔子問他:你在父母死后不久吃好的穿好的，你心安嗎?宰我答:“安。”孔子說:你既然心安，那你就這樣做吧。雖然孔子說得心不甘情不愿，但也沒竭力反對，只是在背后罵他“不仁”，違背了天下通行的禮數(shù)，對父母的愛心報答不夠，卻沒有要求他一定得守孝三年。[1]P63抱著居喪“敬為上，哀次之，瘠為下”[1]P278的原則，遇上主人不哀，或者禮節(jié)不周，他也絕不隨便說人家不知禮。因為按古禮，喪事該由家人或臣子決定怎么辦。所以，顏回的喪事由他父親說了算，他父親想厚葬，孔子作為老師無權(quán)干涉;宰我如何對待他父母的喪事，那也是宰我自己的事，與孔子無關(guān)。

尤其值得我們注意的是，孔子雖然反對使用過分的陪葬品和棺槨，說“為俑者不仁”，為“死者而用生者之器”而哀嘆，[1]P186但對統(tǒng)治階級的人殉、牲殉幾乎沒有一句有記載的微詞;奴隸們被“舉而委之”或活埋，在有關(guān)孔子言行的記錄中也難以找到片言只語的同情與憐憫。諸侯每月初一祭祀都用活羊，子貢憐憫羊而主張去掉它，孔子卻說:“爾愛其羊，我愛其禮。”[1]P28因為人殉、牲殉與活祭也是周禮的一個組成部分。齊相晏嬰是孔子多次稱贊的人物，可晏嬰?yún)s反對齊景公使用孔子，理由中有一條就是孔子使用的周代的葬儀等太隆重太復(fù)雜，會耗費大量的社會財富，與晏子倡導(dǎo)的省儉的生活態(tài)度相矛盾。

3.孔子對自己的喪事

依禮，活人不可以預(yù)先準(zhǔn)備后事，因此，宋司馬桓魋為自己做石棺屬于越禮行為。也正因為如此，孔子自己死后的喪事怎么辦，孔子既沒做準(zhǔn)備，又沒一句安排。孔子曾經(jīng)大病一場，子路讓門人到孔子家充當(dāng)家臣，以便按大夫之禮大葬孔子，可是此時孔子早已不做官了，不該有家臣。孔子病稍好一些，說:“久矣哉，由之行詐也!無臣而為有臣。吾誰欺?欺天乎?且予與其死于臣之手也，無寧死于二三子之手乎?且予縱不得大葬，予死于道路乎?”[1]P41孔子在責(zé)罵子路的同時表示更愿意學(xué)生們料理他的后事，相信學(xué)生們絕不會把他扔在道路上，而且顯然存有“大葬”——依大夫之禮而葬——的希望。結(jié)果，孔子死了，孔子的兒子又早幾年死了，孫子還太小，于是子貢等一批年長的和有錢的學(xué)生像葬父親一樣操辦了孔子的喪事，并兼用了夏商周三代的禮節(jié)。弟子們守墓的規(guī)模更是了得，子貢為其守墓長達(dá)六年之久。許多弟子最后竟然以墓地為家，形成村落，那就是后來的“孔里”。[3]P67-68

從嚴(yán)格意義上說，中國人的厚葬之風(fēng)的形成與發(fā)展與孔子無關(guān)。中國人的厚葬制度早在孔子之前就已經(jīng)形成并相當(dāng)完備，厚葬之風(fēng)在商周時期已經(jīng)達(dá)到第一個高潮，用人殉葬、用人祭祀的習(xí)俗登峰造極而已成為歷史。喪葬禮儀的系統(tǒng)化和完整化在周代已經(jīng)基本完成。到了孔子生活的春秋末期，中國歷史上的第一個厚葬高潮已近尾聲。

參考文獻(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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