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本文通過《孤獨者》中“我”和魏連殳在對待孩子問題上的前后不一致并可交互置換的態度,試圖論述兩人實為同一個體的兩個互為對立沖突的內心自我形象,并探討兩種自我的最后勝負結局,以此為表現人物擁有的豐厚心靈世界與敘事方式對此的安排提供一個可能有的展示,并指出了讀者對于參與文本與重構人物形象的重要作用。
關鍵詞: 《孤獨者》 交互置換 對立沖突 內心自我 心靈世界
魯迅的《孤獨者》以“我”的視角敘述了與魏連殳的交往及其最后的死去。魏連殳是敘述者的表述對象,所有關于魏連殳的事情都是通過敘述者之口被說出的。本文試圖探討的是:盡管表面上魏連殳是被言說的對象,但內在里卻成為了與“我”有差別的另一種心理層面的隱喻,是“我”所自知的心靈沖突。兩個不同身份主體所塑造出的潛在內心自我形象是在敘事進程的發展過程中逐漸呈現得清晰化的,這一方面有在文本縫隙處不和諧聲音的透露,另一方面也隱含有作者對于讀者參與的邀請。
文本中反復出現了“孩子”的意象,它含有能確立不穩定性的素材,這些不穩定性是后續大部分敘述的源泉,在情感的變化上提供人物行為的內在原因。“孩子”是希望的象征,也是純潔的意喻、美好的寄托。從魏連殳在與“我”對話中表達出的對孩子的一往情深,緩慢的變化,以及從中交織的“我”矛盾的態度中,浮現了有著復雜內心世界的人物形象。在“我”與魏連殳的初次見面中,他的表情始終是冷冷的,就算是面對真誠關心他的“我”,也只是“套話一說完”,“便只好默默地相對,逐漸沉悶起來”。但在此時出現的幾個孩子卻形成了魏連殳表情的變化,使他剎時生氣起來,“眼里即刻發出歡喜的光來”。魏連殳對待大人是有距離感的,是難以融入的,對方被看作了不可理解自己的“他者”,但孩子卻似乎成為了能知他的心、解他的意的對象,所以他用本真的態度來看待他們,甚至在送口琴這件事上都可以看出他對孩子慷慨的熱情,這可能是他把孩子看成了是和自己同一類的人,那么對于這世界他也是存有希望的,因為希望有時既可以是存在于他人的,又可以是自己所給予對方的。對他人的希望,源于又最終復返到對自我的希望。
接下來講到了另一次見面時“我”和魏連殳的對話。這次談話是魏連殳主動提起的,因為“我”表現出了對他過份關心孩子的不耐煩,而他似乎很重視我的態度,期望我會理解他,因此便說:“孩子總是好,他們全是天真……”這句話并沒有說完,便被“我”一句帶判斷性的話打斷了:“那也不盡然。”這就把對孩子的評價的敘事權利轉移到“我”的話上,并且還是一句“隨便”說出的話,這就使“我”的話更具肯定性。而魏連殳對此的辯駁是孩子天生是天真的,只是后來由環境所造就的壞,而這環境就是大人們罪惡的世界。“我以為中國的可以希望,只在這點。”這句話正呼應首次見面魏連殳對孩子熱情的原因,因為孩子正是他心中唯一的希望,從“我以為中國的……”可以看出,希望正是中國的,也是魏連殳的。所以當“我”說孩子也是有壞根苗的,因為不會有無端的花果時,他變得突然間氣忿,現出“許久不見的冷冷的態度來”,以至于三個月不和“我”來往。從文本的細節看出端倪:“我”看起來是個降服于現實的悲觀論者,以至于對孩子失望,而魏連殳與“我”相反,對孩子信任,是一個相信孩子的樂觀主義者。
在第三節中,“我”再次來到魏連殳家拜訪,所見到的是“滿眼是凄涼和空空洞洞”,器具和書籍是所剩無幾了,也不見了憂郁慷慨的青年和懷才不遇的奇士,甚至竟也不見了孩子,這是魏連殳日益窘迫的處境造成的,也可以看出他從對外在的希望退卻到內心的孤獨。當面對魏連殳因孩子們不吃他的花生米而有的失落情緒時,我誠心地說:“我以為你太自尋苦惱了,你看得人間太壞了……”而他只是“冷冷的笑了一笑”,并說出了他把訪問他的人看作來尋找談資的,這時“我”又安慰他:“人們其實并不是這樣,你實在親手造了獨頭繭,將自己裹在里面了。你應該將世間看得光明些。”“我”和魏連殳的人生觀出現了更為明顯的前后突轉:“我”變得對“光明”有了向往,而魏連殳卻是看得灰暗了,甚至在后來對曾那么珍愛的孩子也表現出憤恨和蔑視:“要他買東西,他就要孩子裝一聲狗叫,或者磕一個響頭”。
隨著敘事進程的發展,“我”與魏連殳之間會發生何種關系,以致會出現那種可以互為置換的價值取向,它們之間有什么潛在的關聯性呢?在其后“我”得知魏連殳已“躬行先前所憎惡,所反對的一切,拒斥先前所崇仰,所主張的一切”,即對生活采取了表面上看似求生而實確是投降的悲觀選擇時,“我”雖是心里“總有些不舒服,而同時可又夾雜些快意和高興”,就算是魏連殳的面貌已經“逐漸模糊”,但卻“似乎和我日加密切起來,往往無端感到一種連自己也莫名其妙的不安和極輕微的震顫”。盡管二人的人生取向有了區別,但彼此是有親和關系的。文本的縫隙最終想要告訴我們的是:“我”和魏連殳正是同一個個體的兩個互為斗爭的內心自我——一個是對人生充滿積極向上的樂觀主義精神,對生活是不寧息的抗爭;另一個是落入消極無為的悲觀主義深淵,持一種無奈地忍受的妥協姿態。但雖然兩個自我總是爭斗的,但卻也是共處的。在魏連殳有關祖母的那段暗示性的談話后,“我”走出門,看到“圓月已經升在中天了,是極靜的夜”,如果環境很多時候是心境的折射,那么這句話所描繪的靜謐氛圍可能就指出了彼此也可以是共處的,起碼是會暫時營造出平和的表象的,“升在中天”是否也透露兩種自我的沖突或最終的結局還是可能出現的呢?在之后的一節便講述了魏連殳對生活的屈從,直到第六節魏連殳的死去,這里再次出現了“孩子”,這是他的遠房侄子并非出自真心的哭泣。這或許成為了對“我”與魏連殳之間關于這個問題的最后定論——敘述者在內心里已再次認同了孩子可能有的罪惡性。但同時,也安排了最后走向悲觀人生論調的魏連殳以死亡的結局,就算是“在不妥貼的衣冠中”似乎是帶著留戀地離去。這也許就意蘊著兩種自我對立的結果:盡管失望是存在的,比如說孩子,妥協可以是具有強烈誘惑力的,但抗爭和希望仍舊是不息不絕的,就算最終的勝利需借由死亡痛苦的蛻變,同時必須是怒喊出“憤怒和悲哀”,經由艱辛的奮力才能得以掙脫,但只要克服這個歷程,或許就能獲得單一自我所帶來的平和,就算是最后的“孤獨者”,但心地也就能“輕松”而“坦然”,正像太空中,“濃云已經散去”,唯掛著“一輪圓月,散出冷靜的光輝”。
可以說,隨著敘事進程的發展,在情節的前后,不一致的文本間隙內既透露出了抗爭與妥協這個互為對立的自我內心的矛盾斗爭,又展示了其二者最后的勝負。但沖突的結局或許并非是文本讓讀者最為關注的,其中所刻畫的人物具有的多維心理空間可能正是營建文本厚度的更為重要的方面。每個人都不可能只是單一的思維和情感存在,都會經歷動搖不定、猶豫不決、瞻前顧后的考驗。有人能順利經受這些考驗,從而繼續追求通常是為人們所給予肯定性的光明前路,但另一些也許在半途中就墮入了永不復返的黑淵。但即使是失敗,也不能說完全是怯弱的,任何努力的奮爭和抗拒都是應當被肯定的,就像是屈服了的勇者也不能否認其曾有的勇氣。或許這也是人性化的一面,因為命運很多時候是偶然而殘忍的。當然這是需要被評價的地方。文本中“我”和魏連殳與抗爭和妥協兩方面的關聯等,可以使讀者深化對人物行為和人物復雜關系的理解,從而為讀者提供一個參與重新塑造人物形象的不同尋常的機會。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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