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耀亢在《赤松游題辭》中說:“觀俠則雄心血動,話別則淚眼涕流,乃制曲本也。” “立意不用平而用怪,故曰傳奇”,一語道出了“情”和“奇”在制曲中的重要性,他在進行戲劇創作時,注意了“情、景、事、理”的交融。劇作家將自己的情感觀念賦予作品主人公,而寄托作者自己的思想感情,無論是在《赤松游》還是在《表忠記》中均有體現。作者借助戲劇作品描繪了一個物是人非的故國景象,由對故國之思而生發出凄涼之感,通過主人公的曲詞唱白、內心獨白、神態體態來表達自己由亡國之悲而引起的個人情感的抒發。作者運用情景交融的手法,不僅引起讀者、觀眾情感上的共鳴,而且淋漓盡致地宣泄了劇作家的愁苦心境和興亡之感。
同時,丁耀亢的戲劇創作,大都是通過戲劇故事來表達其對歷史興亡的反思,在敘寫歷史發展的過程中,抒發在社會動蕩之后產生的悲涼感情,表達了劇作家身處矛盾的社會環境中對世外桃源的向往,帶有借史言志的意味。在其創作的四部戲劇中,《赤松游》敷演張良為韓報仇,輔漢除暴秦的故事;《表忠記》講述楊繼盛與嚴嵩父子的斗爭,反映明末社會現實;《西湖扇》是將男女主人公的悲歡離合置于宋金政治斗爭的背景下展開的才子佳人的故事,雖《化人游》未涉及政治斗爭,但劇末何生的羽化成仙也反映了作者身處亂世產生的出世情緒。
徐渭在《南詞敘錄》中云:“曲本感發人心。” 何元朗在《曲論》中也道:“語不著色相,情意獨至,真得曲中三昧也。”丁耀亢創作戲劇的本意即注重抒發劇作家自己的真性情,其創作的戲劇大都反映了他身在這樣一個特殊的歷史時期生發的愁苦、凄涼、落寞之感。其主旨一方面是借史言志,體現其作為“貳臣”渴望在新朝一展抱負,建功立業的政治理想;另一方面,作者取歷史題材,選擇與自己身世處境極為相似的個例,借以傳達劇作家對歷史的理解反思,同時滲透了個人的思想情感。
丁耀亢在《赤松游題辭》中指出:“凡作曲者,以音調為正,妙在辭達其意,以粉飾為次;勿使辭掩其情,既不傷詞之本色,又不背曲之元音,斯為文質之平。”其曲文多詩化,在婉轉優美、奇幻多變的同時又平淡自然,不乏揭露現實之感,充分表達劇作家的真情實感。
丁耀亢認為戲劇創作,其曲文應流露出真性情,表達作者的真情實感。以其戲劇《赤松游》為例,在第五出《憶遠》中:前腔“空林鳥易呼,亂水魚難聚……又不羨鳳臺乘月吹簫侶,那里想麟閣凌煙入畫圖……華表無虛,這城郭人非故”,其尾聲“青門魯憶歌鐘暮,忘卻邵陵瓜圃,腸斷蕭郎一紙書。”此段曲文以情景交融的筆法,表現出張良之妻姬氏對丈夫的思念之情,營造了女主人公寂寞、空虛與惆悵的落寞之感。
鄭騫稱《表忠記》“詞藻尤清麗遒健”。龔鼎孳題《化人游詞序》評價此劇曰:“文詞奇幻,選艷征豪,驚心動魄,遂令青鞋布襪,與十洲平分千古。”張兵在《丁耀亢研究的回顧與思考》一文中認為是《蚺蛇膽》一劇,“結構謹嚴,關目生動。詞藻尤清麗遒健,遠勝《鳴鳳記》之拉雜散漫”。丁耀亢的戲劇創作具有獨特的藝術特色,達成情、景、事、理的交融。其曲辭既簡潔明快又不乏意境之美,語言既自然天成,通俗易懂,又不失其神態情趣,能代表這一時期文人的創作心態與特色。
鄭騫在《善本傳奇十種提要》中評價丁耀亢的戲劇云:“或沉雄悲壯、或清麗纏綿”。張兵在《丁耀亢研究的回顧與思考》一文中認為“丁耀亢是個卓越的文學家,除小說創作(包括《續金瓶梅》)外還有戲曲,如《西湖扇》《化人游》《蚺蛇膽》《赤松游》等,都很‘沉雄清麗’。”在對其詩文的評點中,可以看出其行文風格帶有一種歷經戰亂、飽經滄桑的文人特有的沉郁激憤之感。陳剛在《明清戲曲審美風格理論的總體態勢》一文中說:“虛實在戲曲理論中主要用來說明戲曲情節,其中對“實”的強調實質上是對素樸美風格的肯定。”戲劇《赤松游》以張良最終放棄榮華富貴、高官厚祿而求道成仙作結,這一結尾雖體現了作者采用了“虛”的寫作手法,但這并不影響其“實”所展現的樸素風格,劇本大篇幅敘寫的是張良建功立業的經歷,這在歷史上是實有發生的,具有濃厚的史傳色彩,其題材與史事決定了其劇作不同于愛情劇、幻想劇,劇作家巧妙的處理了“虛”與“實”的關系。整部作品展現了一種亂世氛圍的悲憤情感,顯示出了其曲折多姿、沉郁悲壯而又樸素自然的創作風格。
戲劇是把故事搬演在舞臺上的一種綜合性藝術。丁耀亢在《赤松游》題辭中道:“元曲必求其穩貼,要使登場扮戲,原非曲異工文,必令聲調諧和。”丁耀亢創作的戲劇,不論是結構布局、情節設置還是人物塑造、語言風格等方面都取得了較高的藝術成就。其中人物、語言、動作、唱詞、情感等都展示了其戲劇創作鮮明的個性特征,除此之外,丁耀亢創作的戲劇更具有表演性。
戲曲的主要功能是運用表演的方式來演繹故事,以視覺、聽覺手段向觀眾傳達戲劇之意,同時給予觀眾美的感受。丁耀亢在進行戲劇創作時,注意描繪人物的動作、語言、歌唱,再配以曲折的戲劇情節,虛構大量的戲劇情景和場面,傳達戲劇人物的思想和感情,表達劇作者的個性情感和戲劇思想。縱觀丁耀亢創作的戲劇,其文本較多的是將敘事與抒情相結合,抒情唱詞最能體現人物的內心情感變化,并通過人物的唱詞進行傳達。以其戲劇《赤松游》為例,在第五出《憶遠》中:【菩薩蠻】“平林漢漢煙如線,寒山一帶傷心碧,瞑色入高樓,有人樓上愁,闌干空佇立,宿鳥歸飛急,長亭更短亭。”此段唱詞運用“寒山”、“瞑色”、“愁”、“空”等意象淋漓盡致的表達了張良之妻姬氏對丈夫的思念之情,表現在舞臺上,依附女主人公的語氣神態借可流露對丈夫的想念擔憂。在第十七出《出山》中:(生)“夫人,自離家山,不見數載,雖有隱居待時之志,徒負傾家報國之心,四方兵起,未知所從,奈何。”(旦)“相公久抱奇才,更逢秘授,草野難以安,民不如出頭,擇一明主事之,伸其夙志,豈不是好。”此段曲文運用男女主人公對話的方式,點明張良出山時機已經成熟,其妻的唱詞更能催促其夫下定決心。丁耀亢創作的戲劇通過大量的曲文、唱詞使得人物的感情得以宣泄,也將戲劇的情節一步步推向高潮。
丁耀亢擅于安排劇情結構,依據故事情節的發展變化,地點、場景也在不斷的轉換,具有強烈的現場感。在戲劇《化人游》中,徵友追姝、仙舟放游、吞周魚腹、幻中訪幻、舟外尋舟、再晤仙源、知津得渡、龍會仙筵、舟歸蓬海等劇目,隨著主人公行動的轉變,其場景、地點也隨之轉換。在《赤松游》中,整部劇作雖是以演繹張良的一生經歷為主線,但其穿插項羽、劉邦等人的傳奇故事,場景的變幻隨不同人物的不同經歷進行戲劇性的轉變,使觀眾耳目一新。此外,其戲劇除語言具有舞臺性外,其人物的動作、神態也賦予表演性。總之,丁耀亢創作的戲劇注重舞臺效果,具有豐富的表演性。
郭啟宏說:“歷史劇創作的目的不是再現歷史上的場面,也不是‘復活’歷史上的人物,而是借助歷史場面和歷史人物,傳達史劇作家在當今時代所感悟到的審美理想。”“對于歷史劇創作來說,既要傳歷史之神,又要傳人物之神,還要傳作者之神。”身經明清兩朝的劇作家——丁耀亢,同樣有著易代文人的歷史憂患意識,他基于自身感受,在所熟知的歷史材料中選擇與自身的經歷或命運相似的史事進行戲劇創作,表達他的歷史興亡之感。但其創作的歷史劇并不等同于歷史事實本身,不是對歷史故事克隆式的復制轉達,而是取材于歷史故事,將歷史故事與當下時事相聯系,同時存在一定的虛構成分,反映自己對現實生活歷經巨變的感受。
(作者簡介:李娜娜,河南師范大學帕瓦羅蒂音樂藝術中心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