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傳》中的潘金蓮形象評析

潘金蓮蕩婦的形象，數百年來受著人們的唾罵與指責，長期以來，她更成為賢妻良母的反面教材，“淫婦”“賤貨”等詞語伴隨著她流傳至今。其實，潘金蓮為愛情而斗爭，為愛情而喪命，在她的身上表現出一種強烈的抗爭性、鮮明的悲劇性，是一個令人同情，值得肯定的反抗者，一個極具典型意義的悲劇形象。

潘金蓮好似一個失足青年，我們不光要對其懲罰批判，更主要的是要睜開眼，真真切切看看這個五彩的世界，盡量考慮全面，做事負責，以免傷及無辜，以免他人、后人重蹈覆轍。我們待人接物，捧人時不要將其標榜為至善至美，棒人時也不要一棒子打死。我們應該清楚，捧人原因何在，棒人是何道理，這樣或許能少犯些錯誤，少走些彎路。我們不能苛求作者超越時代的束縛，更不能要求古人改變歷史。我只希望，今人要與時俱進，不要用陳舊、腐朽的觀點去看待事物，每件事不僅要看其結果，更要重視其產生那樣的結果的過程。

一、聰明美麗卻命若黃連

潘金蓮作為一個淫婦的形象，這是社會的公認，罪名怕是不好洗脫了，但我總是在想，是誰制造了潘金蓮，潘金蓮悲劇背后的黑手是什么?假如潘金蓮嫁了武松，結果又會怎么樣?

還是從潘金蓮的際遇說起:她自小命運堪憐，七八歲就被賣到清河縣的張大戶家做使女，豈料長大之后，窮人家的女兒，偏偏生有一段姿色，肌膚勝雪，嫵媚生香。羊肉落在狗口，張大戶不是東郭先生，當然不肯放過她。偏偏潘金蓮是個有個性的女人，雖然是一個處于封建社會最低層的女子——使女，沒有人身自由，但是卻有自尊心。“大戶要纏她”，她不貪小恩小惠，不屈服權勢，為了抗拒被污辱與被糟蹋的命運，便把大戶那種邪惡的舉動告訴了“主人婆”，巧妙地利用“主人婆”與大戶之間那種極容易發生的吃醋拈酸關系，保持了自己的貞操，維護了自己起碼的尊嚴。可以看出，潘金蓮不但敢于反抗邪惡勢力，而且，善于反抗邪惡勢力。在這里，她顯示了封建社會里低層女子的一種最為寶貴的性格。

我們親愛的張大戶，狐貍沒撈著，反惹了一身騷，他怎么會善罷甘休，他想出一個最惡毒的法子報復，最終，張大戶像發現新大陸一樣發現了武大郎，他欣喜若狂，于是一文錢不要，還倒賠一些嫁妝，把潘金蓮白送給了武大郎。

武大郎何許人也?為何讓張大戶如此激動不已，感覺老天有眼，大仇得報?原來武大郎是個丑陋的侏儒，人稱“三寸丁谷樹皮”，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以“三寸”形容成年人，可見其身材極其矮小。又據《本草圖經》:谷樹之皮有花斑紋，又叫做“紋谷”。指武大郎為“谷樹皮”，說明他皮膚粗糙斑爛，外貌丑陋。這也罷了，關鍵的是武大郎沒有性能力，連“愛情”一下的能力都沒有，既不能滿足潘金蓮的肉體，也不能滿足她的精神，更不能保護貌美如花的妻子，潘金蓮常常受到無賴的戲弄，肉體、心靈、精神上都疲憊不堪，真是窩囊透頂了。

我不知道潘金蓮是如何忍受別人歧視的目光，如何煎熬新婚過后的一個個漫漫長夜，但我確實知道，在夫貴妻榮的風習之下，潘金蓮有一顆多么受傷的心?潘金蓮是一個使女，她不怕吃苦，不怕受累，但她是女人，一個正常的女人，她要過正常的生活。不難想見，潘金蓮和這樣一個男子做夫妻，其心情將是何等的難堪。盡管武大郎性格和善，又“做得一手好炊餅”，但是，作為夫妻，尤其是像潘金蓮這樣的青春少婦，還是渴望更美好的生活，于是，她選擇了紅杏出墻，也選擇了她人生的悲劇。

二、不屈于命運傲然挺立

潘金蓮雖為使女，卻堅守人格尊嚴。為保留清白，不惜得罪權貴，奮力抗爭，忍受折磨。為了維護人格的獨立和情感的純潔，毅然向統治階級伸出了抗爭之手。如果潘金蓮當初遷就了張大戶作妾，自然豐衣足食，世人能欣然接受。結果反抗張大戶，要尋找理想伴侶，卻遭到報復，下嫁“三寸丁谷樹皮”的武大郎。退一步，就算在清河縣幾個奸詐的浮浪子弟中任選其一，也能風流快活，還不會留下千古罵名，世人也會默然對待。可她在統治階級對她極盡欺辱之后，依然傲然挺立，勇敢抗起反封建世俗的大旗，追求自己的愛情。

潘金蓮初見武松時，是才子佳人式的一見鐘情，是愛“這儀表人物”。書中寫道:“身軀凜凜，相貌堂堂。一雙眼光射寒星，兩彎眉渾如刷漆。胸脯橫闊，有萬夫難敵之威風;話語軒昂，吐千丈凌云之志氣……”率性的潘金蓮感慨道:“我嫁得這等一個，也不枉了為人一世。”自古美女愛英雄，武松是當時赫赫有名的打虎英雄，只聞名已經讓人仰慕三分，更何況現在近在眼前?

可武松不但認識不到武大郎和潘金蓮的婚姻悲劇，反而用自己打虎英雄的威名拚命維護大哥大嫂的死亡婚姻，進而刺激潘金蓮的反抗情緒，逼潘金蓮在尋夫的路上繼續前行。

武松一走，在失望之余，潘金蓮又恢復了往日的生活。不想西門慶出現了，西門慶的出現也成就了潘金蓮的惡名。潘金蓮與西門慶勾搭成奸偶然中蘊涵著必然，因為武大郎與潘金蓮反差太大，這是誰都能看出來的。大膽假設一下，倘若把祝英臺嫁給武大，他們雙雙化蝶的可能性有多大?倘若把朱麗葉嫁給武大，他們能否成為愛情的典范?武大無能逼她，武二力強趕她，王婆為利騙她，西門好色誘她，終于，她的防線被沖垮了，最終投入了西門慶的懷中。她那個有名無實的丈夫，既不能給她擋風蔽雨，又不能給她頂門立戶，更不能讓她體會做女人的甜蜜、幸福。為了與西門慶長相廝守，她聽信王婆作出了錯誤的決定，便沒有了回頭路。再加上不少作品渲染、人們口傳等，潘金蓮已成為罪惡的化身。我國同名同姓多矣，再叫“潘金蓮”的卻聞所未聞。

但潘金蓮并非不知廉恥之人，也知道給武大戴的帽子顏色不對。所以，對武大越發盡心盡意。要知道，此時潘金蓮并沒有接受西門慶的錢財，我們就此推斷，潘金蓮自愿紅杏出墻，決非為了錢財，這也決非妄斷，那她為了什么?也許她是為了填補蒼白的愛，也許僅僅只是為了一個女人的完整，終于成了人盡可夫的“淫婦”。至于以后武大捉奸招打，武二完差將歸，西門慶買藥，潘金蓮毒夫，那已是箭在弦上，欲罷不能了。以武松的秉性，是決饒不了兩個狗男女的，潘金蓮終于被武松凌遲剖心，并留下萬世的罵名，成為淫婦的代名詞。

雖然潘金蓮只不過是西門慶無恥淫欲的一個犧牲品，是一個被侮辱被踐踏的可憐女人，但是潘金蓮是在極端不滿自己的悲劇婚姻，追求愛情不得的情況下“上船”的。實際上也是她傲然前進的一個更有力的例證，是對腐朽的封建倫理的有力挑戰，也是爭取幸福的一種極端形式。從根本上說來，還是出于對那個罪惡婚姻的徹底背叛和反抗。從這個意義上講，她無疑是爭取女性權利至死不悔的楷模。

三、今直為蕭艾滿身荊棘

潘金蓮本是一個典型的良家婦女，然而，隨著事態的發展，她的內心世界充滿了矛盾并步步轉變。她先是不附權貴，繼而想要擁有個人幸福，要擺脫舊有的不公平的婚姻而大膽向真愛表白。當她失敗后，她的不屈服使她更加叛逆，最終選擇毀滅自己的婚姻。然而如此勇敢的一個女性，得到的卻是接連不斷的不幸。先是因容貌而被覬覦，繼而被投入不幸婚姻，大膽的真愛表白換來的卻是羞辱，等到她委身于人時，卻又落入封建惡勢力之手，終于邁向了殺人的深淵，最終走上了一條不歸路。然而更可悲的是，殺夫不但未能讓他擺脫無愛的婚姻，反而被封建勢力奪去了性命。我們與其譴責潘金蓮，不如憎惡那個黑暗的封建社會。潘金蓮雖然沒有驚天壯舉，但她在遭受不應遭受的厄運的短暫人生中，于覺醒和反抗中，卻迸發出了悲劇美的火花。只是這火花未能燎原，卻很快被撲滅。

追求愛情作為人的本能，自古至今散發著無限的魅力。潘金蓮便是被這魅力所吸引而主動追求的典范。倘若是開明時代，她或許被歌詠傳唱，然而在當時的社會條件下，她卻變成了萬惡不赦的“淫婦”。她的美好理想有悖于當時的社會現實，從而釀造了她的悲劇命運。潘金蓮與武大郎沒有絲毫愛情，但卻不能主動退出婚姻;等她開始在婚外追求愛情，便為鄰人們所唾棄和敵視，很快就被武松“捉奸捉雙”，一刀斬殺。而殺死潘金蓮的恰恰就是她所愛的打虎英雄。追根溯源，潘金蓮的死是整個罪惡的封建制度，是張大戶、西門慶這樣一些統治階級的代表人物，也是武松的“風化主義者”和作者的落后世界觀造成的。殺死一個覺醒的反封建制度的女性的人，竟是一個敢于反抗貪官污吏、反抗朝廷，敢于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這無疑是對封建制度最有力的諷刺。

今天看來，光是指斥潘金蓮為“淫婦”、為“殺人兇手”，固然有根有據，義正辭嚴。但是，只限于此，卻是不夠的。畢竟，是男權把一個可憐的社會底層女子，逼上了絕路，以致成為蕩婦，成為封建制度的犧牲品，從最根本的意義上來說，她后來的墮落，也是“逼”出來的結果。難道可以只問結果而不追究原因?明清以來一些評論家只把鞭子狠抽在潘金蓮身上，不管是自覺還是不自覺，都是對腐朽的理學思想和封建制度起了袒護的作用。我們要正確認識潘金蓮的形象，并由此而科學地認識當時的歷史，把潘金蓮后來墮落的原因探析一番。潘金蓮的悲劇不僅是她個人的悲劇，更是時代的悲劇，社會的悲劇。如果潘金蓮活在今天的社會，她當然會受到法律的嚴懲，但她未必會受到道德的譴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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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汕尾市廣播電視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