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馬克思的人性論解讀人的幸福

摘要:幸福思想史上的思想家們總是以人性為出發點來認識人的幸福，馬克思的人性論是科學的人性論，人的本質是最根本的人性，人的自由自覺的勞動本質揭示了人的幸福的內涵，人的需求本質決定了人追求幸福的動力和內容，而人的現實本質揭示了個人幸福和社會幸福的統一。

關鍵詞:人性;人的本質;個人幸福;社會幸福

中圖分類號:B038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3-854X(2010)07-0062-04

人追求的幸福不僅包括個人幸福，而且也包括社會幸福，個人幸福是個人的需要、欲望、目的接近或實現時產生的滿足感。而社會幸福是社會整體的幸福，指部落、民族、階級、國家、社會共同的、普遍的幸福，即社會整體在創造物質和精神生活條件的斗爭實踐中，因感受到理想和目標的實現而得到的精神上的滿足。在一個公正、和諧的社會里，所實現的幸福就不僅僅是某一個個人或某一個群體的幸福，而是最大多數人的最大幸福，也就是社會幸福。怎樣實現個人幸福，個人幸福與社會幸福的關系如何，個人和社會的發展為什么需要社會幸福，如何實現社會幸福，幸福思想史上許多思想家們從人性的角度出發，來理解這個問題，但只有馬克思的人性論為這一問題作出了合理的解釋。

一、對人性的理解是認識個人幸福和社會幸福關系的出發點

幸福在人生中不是作為一件具體的事物而存在，它是人生追求的終極性目的，幸福不只包括追求者個人的幸福，也包括他人乃至社會的幸福。在幸福思想史上，有許多思想家都討論過個人幸福和社會幸福，他們討論這個問題時總是以對人性的理解為出發點。

西方基督教神學幸福論者堅持原罪說和性惡論，認為人類的一切情感、欲望和意向都是邪惡的、刁滑的和敗壞的，并將人性惡的原因歸結為原罪和人的自由意志，人類只有皈依上帝、信仰上帝才能獲得真正的幸福，阿奎那則提出了社會幸福的問題，他認為在一個社會中，必須要有某種能夠產生多數人幸福的要素，因為人不能離開社會而生存。公共幸福、社會幸福如何才能得到實現和保證呢?阿奎那認為需要一個充滿智慧的統治者管理，這個統治者就是人格化的上帝。西方基督教幸福觀強調人性惡，通過信仰來超度人的本性而獲得幸福，由上帝來主宰個人幸福和社會幸福，忽視了人類自身實踐的能力，最終無益于個人幸福和社會幸福的實現。

西方理性主義幸福論的代表人物之一斯賓諾莎認為人是自然的一部分，自然事物的本性是自保，那么人的本性也是自保，人性自保理論是他論述個人幸福和社會幸福的基礎。這要求每個人都愛自己，尋求對自己有益的東西，人又是有理性的，理性命令人們利己的同時利他，把個人幸福與社會幸福統一起來。但是他堅持人性自保的理論，只將人的自然性當作人性，而不是將人的社會性的理性當作人性，所以人追求社會幸福是為人追求個人幸福服務的。西方感性主義幸福論者愛爾維修則認為趨樂避苦是永恒不變的人性原則，是人的本性，人們獲得了快樂，也就獲得了幸福。但是單獨、孤立的個人不可能獲得幸福，只有與自己同類的所有人都獲得幸福，個人才能幸福，因為人的理性告訴人們，只有把個人幸福寄托在社會幸福上，個人的幸福才能實現。但由于他認為人的本性是趨樂避苦而不是理性，所以社會幸福只是保證個人幸福的手段。功利主義幸福論的代表人物之一邊沁繼承了愛爾維修的人性論，也認為趨樂避苦是人的本性，“自然把人類置于兩個至上的主人——‘苦’和‘樂’——的統治之下”①，幸福就是趨樂避苦，幸福就是獲得快樂，當趨樂避苦所涉及的對象是整個社會時，那么由此獲得的幸福就是社會幸福;如果所涉及的對象是一個人，那么幸福就是個人幸福，社會幸福是組成社會的所有單個成員的幸福所合成。人類與生俱來的天賦感情，例如良心和同情，可以使人在考慮個人幸福時，也能適當地考慮他人和社會幸福，教育、法律及政治等途徑也可以使人們從個人幸福過渡到社會幸福，但他們希望實現的社會幸福落腳點還是個人幸福，個人幸福是社會幸福的基礎和條件，社會幸福只不過是個人幸福的延伸和擴展。

在中國傳統思想中，思想家們總是從人的倫理道德方面來區分人與動物，把倫理看做是人性最根本的東西，人具備了德行就獲得了幸福。中國的思想家們圍繞人性是善還是惡爭論了兩千多年，性善論是儒家人性論的主流，孔孟號召人們“殺身成仁”、“舍生取義”，實質就是要以犧牲個人的幸福來換取社會整體利益的完整。而荀子則提出了性惡論的主張，荀子公開提出個人追求幸福的欲望是“惡的”，要“化性起偽”，要通過道德法度來使人改變這種本性，使“涂之人”皆可成“禹”，也就使一般的平民百姓變成一心為公的人。宋明理學更是把個人幸福與整體利益割裂開來，以所謂“理欲之辯”的形式要人們放棄個人幸福，服從“天理”。中國傳統思想從倫理角度的人性出發，要求人們把追求幸福同重公義輕私利相聯系，為社會規定了一種道德理想，有利于為中華民族提供凝聚力、生命力，但封建統治下的社會整體幸福更多的是代表封建地主階級的利益，一味強調存 “天理”，滅“人欲”，只不過是維護統治階級的幸福，扼殺普通勞動者的正當利益及對幸福的欲望和追求，不利于個人幸福和社會幸福的實現和統一。

從幸福思想史上這些有代表性的觀點可以看出，他們之所以提出這樣的人性觀和幸福觀，最根本的原因是他們總是從本階級的立場出發理解人性和人的幸福，“人們自覺地或不自覺地，歸根到底總是從他們階級地位所依據的實際關系中——從他們進行生產和交換的經濟關系中，獲得自己的倫理觀念。”② 如果按照基督教神學的觀點，只有信仰上帝才能改造人性的惡，那么就否認了人類通過社會實踐創造個人幸福和社會幸福的可能，目的是為了維護封建神學統治秩序和地主階級的幸福。如果將人的自然屬性中的一部分，例如自保或趨樂避苦當作人性，雖然對批判宗教天國幸福、追求現世生活幸福方面有積極意義，但會得出感性快樂就是幸福的全部內容，個人幸福是社會幸福的基礎，社會幸福、他人幸福只是實現個人幸福手段的結論，實際上是為資產階級的利己主義提供理論辯護，無法真正實現社會幸福。而如果僅僅只認為倫理道德是人性，看不到人性的豐富性，認識不到人性中的社會勞動或社會實踐才是人的本質，僅僅靠“以德祈福”來達到個人幸福和社會幸福是不現實的，最終只不過是為了少數封建統治者的享樂而壓制普通個人的正當需求和幸福生活，從而最終把個人幸福同社會幸福對立了起來。

總之，歷史上人們在論述個人幸福和社會幸福及其關系上，都提出了一定合理性的觀點，但由于階級地位和歷史條件的局限性，他們對人性概念理解不夠科學，也無法從物質生產活動來理解人性和人的幸福，這使得他們所認識的個人幸福的內容和手段是不全面的，論述社會幸福的重要性時顯得底氣不足，缺乏強有力的理論支點，也找不到個人幸福和社會幸福能實現統一的真正原因。

二、馬克思的人性論是科學的人性論

對人性的理解是認識個人幸福和社會幸福的理論出發點，因為幸福終歸是人的幸福，人是根據人性來追求幸福的。只有對人性理解正確，才能認識個人幸福實現方式和社會幸福的地位，才能正確理解個人幸福和社會幸福二者的關系。正確理解人性需要區分三個概念，就是人的屬性、人性和人的本質。人的屬性指人的任何性質，包括人的生命性、物質性、動物性、社會性及其它性質都是人的屬性，人的屬性中的社會性則是人性，人性指能把人和動物區別開來的任何性質，人的本質是最根本的人性，它是使人成其為人的根據，人的本質是產生出人和人的各種類特性并使之逐步得到發展的根本屬性。馬克思說:“可以根據意識、宗教或隨便別的什么來區別人和動物。一當人開始生產自己的生活資料的時候，這一步是由他們的肉體組織所決定的，人本身就開始把自己和動物區別開來。人們生產自己的生活資料，同時間接地生產著自己的物質生活本身。”③勞動或社會實踐是人的本質。

馬克思先后給人的本質作了三個界定。第一個界定是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提出的。馬克思說:“一個種的全部特性、種的類特性就在于生命活動的性質，而人的類特性恰恰就是自由的有意識的活動。”④ 這里說的人的類特性即人的本質，這里說的自由的自覺的活動即勞動。可見，這里是說勞動是人的本質或人的本質是勞動。第二個界定是在《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提出的。馬克思說:“人的本質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現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⑤ 簡單地說，就是人的現實本質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第三個界定是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提出的。馬克思、恩格斯指出:“在任何情況下，…由于他們的需要即他們的本性，…所以他們必然要發生相互關系。”⑥ 簡單地說，就是人的需要即人的本質(本性)。

從人的物質生產活動中可以揭示出人的本質，人的自由自覺的勞動是人的類本質，它揭示了人和動物的根本區別，概括了人的主體性，但是，人是在一定的社會關系中存在、表現、確證、實現人的自由自覺的勞動，所以，人的現實本質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人的物質生產活動的根據或內因在于個人需要，人們根據各自的需要不同，進行物質生產活動的方式就不同，也就產生了各種不同個性的人。據此，馬克思指出勞動創造了人本身。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可以看出，我們既不能將人的屬性中的自然性當作人性，更不能將神性當作人性，人的本質是最根本的人性，人的本質即生產勞動，而道德或理性都只是在勞動的基礎上產生和表現出來的，它們都不是最根本的人性，只是人性的一個方面。最根本的人性決定了人的幸福的主要內容和根本方式，只有正確認識最根本的人性，才能正確認識人的幸福的內涵和追求的原因，也只有認識了最根本的人性，才能確立社會幸福的地位，找到實現社會幸福和個人幸福的實現和統一的基礎。

三、馬克思的人的本質理論可以確證人的幸福

從上文的分析可知，人的本質是最根本的人性，人的本質是人的自由自覺的勞動、人的需要和社會關系的總和三者的完整統一，從這三個方面出發可以確證人的幸福。

1. 人的自由自覺的勞動揭示人的幸福的內涵

人是對象性的存在物，人如果不進行生產實踐，不能使勞動對象化，那么人就找不到自身存在的依據，人也不可能有幸福的感受。人只有在自由自覺的勞動中才能感受、確證和實現自己的幸福，自由自覺的勞動是人進行勞動 “種的尺度”，把這個“內在的尺度”運用于對象，人的本質力量發揮出來后，使勞動對象發生變化，個體需要得到滿足，人就會達到一種愉悅的狀態，人就會感到幸福。從動態的角度看，人的幸福的形成是一個過程，可簡要表述為:個體需要——實踐活動——客觀對象——滿足狀態——自我反省——幸福感受。

勞動創造了人，創造了人類社會，創造了人類社會的一切，個人幸福和社會幸福同樣是在人的勞動與實踐基礎上形成的， 并隨著人的實踐活動的發展而實現統一。但是，如果這種勞動是一種外在的、強制的、不自由的勞動，那么這種勞動帶給人們的不是幸福，而是痛苦，資本主義條件下產生的異化勞動就是這樣的一種勞動。“(異化)勞動對工人來說是外在的東西，也就是說，不屬于他的本質;因此，他在自己的勞動中不是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不是感到幸福，而是感到不幸，不是自由地發揮自己的體力和智力，而是使自己的肉體受折磨、精神遭摧殘。”⑦ 而且，人同自己的勞動產品、自己的生命活動、自己的類本質相異化的直接結果就是人同人相異化，異化勞動造成社會關系的對抗和對立。人越是勞動，越是感覺不幸福，異化勞動不僅造成個人的不幸，并且導致整個社會的不幸福、不和諧。

2. 人的需要揭示了人追求幸福的動力和內容

勞動是人生產自己所需要的生活資料的活動方式，需要構成生產勞動的內在動機和前提，需要與勞動密切相連，成為人的本質所不可缺少的因素和屬性，人的需要的滿足就是人對自己本質的占有，如果人沒有需要，人就不會有追求幸福的動力，幸福的內容也無從談起。

從層次上看，人的需要有生存需要、享受需要和發展需要;從內容上看，人的需要有物質需要、社會需要和精神需要。人的需要具有動態性和全面性，由此決定人的幸福也有變化性和豐富性。人較低層次的需求得到滿足以后，就不再是人們行為的動力，人們會產生新的需求促使人們進行新的實踐，馬克思曾經指出，人“為了生活， 首先就需要吃喝住穿以及其他一些東西。因此第一個歷史活動就是生產滿足這些需要的資料， 即生產物質生活本身”⑧。但是，人的需要和實踐不會就此止步，“已經得到滿足的第一個需要本身、滿足需要的活動和已經獲得的為滿足需要而用的工具又引起新的需要”⑨。在人的需要的驅動力下，人的本質力量不斷得到證明和拓展，社會也不斷得到發展和進步，人的需要得到滿足，人的理想和目標就會接近或實現，人的內心出現滿足感，人才會獲得幸福。人的需要是人追求幸福的動力，需要的動態性決定了人的幸福的變化性，對人而言幸福不是一成不變的占有物，它是人生追求的終極目的。人和動物一樣，都有趨利避害的自然屬性，都有本能的需求，但是，只有人的需求打上了社會的烙印，只有人的需求是在自由自覺的勞動中形成和實現的，因此，只有人才有幸福問題，只有人才關注價值和意義。人不可能只關注物質需求的滿足，只追求物質幸福，人還需要尊重、友誼和愛，需要自由自覺和自我實現，獲得精神上的滿足和幸福。

3. 人的現實本質揭示了個人幸福和社會幸福的統一

根據對馬克思的人的本質理論的理解，人通過自由自覺的活動來實現其創造性的本質而體驗幸福，但其賴以實現其本質的活動(勞動)并不是單個人所進行的抽象活動，而是在一定社會關系總和條件下的人的現實具體的生產勞動。因此，馬克思指出，人的本質在其現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人的本質實現的各個方面，不管是“自由自覺的活動”展開，還是“人的需要”的滿足、“社會關系”的豐富，都是在一定的社會歷史前提下進行的。并且，個人幸福的真正實現有賴于物質的豐裕、政治的昌明、文化的寬容和社會的和諧，這樣的一個幸福社會既是人們社會實踐的結果，也是個人幸福實現的基礎。社會主義制度的建立為個人幸福和社會幸福的統一創造了條件，“在社會主義的前提下，人的需要的豐富性，從而某種新的生產方式和某種新的生產對象具有何等的意義:人的本質力量的新的證明和人的本質的新的充實。在私有制范圍內，這一切卻具有相反的意義”⑩。只有在社會主義條件下，人的需要的滿足才能證明和充實人的本質，個人幸福才能實現，只有勞動成為人的自主的需要，人人都能從勞動中體驗幸福，社會幸福才成為可能。

由此可知，個人幸福和社會幸福是統一的，個人幸福豐富社會幸福，也受社會幸福的影響和制約;社會幸福決定個人幸福，社會幸福是個人幸福的基礎和前提，個人的幸福必須建立在社會的幸福之上。正如恩格斯在《共產主義信條草案》中指出:“每個人都追求幸福。個人的幸福和大家的幸福是不可分割的。”{11}

總之，馬克思的人的本質理論可以確證人的幸福，人的自由自覺的勞動使人的創造力得到發揮而體驗和實現幸福，人的需求是促使人們追求幸福的動力，需求的豐富性決定了人的幸福的多樣性，現實條件影響著人的本質力量的發揮，社會幸福和個人幸福是統一的，只有實現社會幸福才能最終實現個人幸福。存在階級對抗的社會里，僅僅訴諸于人的信仰、理性、道德或教育的方式無法實現社會整體幸福，只有隨著生產力的發展，聯合起來的個人對全部生產力的占有，消滅異化勞動和社會分工，終結私有制，打破束縛人的社會關系，逐步實現共產主義，社會發展才能為發揮個人的天賦、潛能、本質力量和創造性提供有利的條件，也就是為個人幸福創造條件。而個人自覺地將他的自由而全面的發展放在符合和促進整個人類社會發展的這一指向上，也就是個人自覺為創造社會幸福而努力，馬克思主義將其概括為“代替那存在著階級和階級對立的資產階級舊社會的，將是這樣一個聯合體，在那里，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展的條件”。在那里，實現個人幸福和社會幸福的真正和諧統一，這也是人的本質的必然要求。

注釋:

① 周輔成編《西方倫理學名著選輯》下卷，商務印書館 1987年版，第210頁。

②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434頁。

③④⑤⑦⑧⑨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67、46、56、43、79、79頁。

⑥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第514頁。

⑩{11}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32、374頁。

作者簡介:鄧先奇，女，1978年生，湖北大悟人，華中科技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博士研究生，湖北武漢，430074。

(責任編輯 陳金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