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49年以來,中國的文化發展經歷改造、“革命”與建設的幾次語境轉換。過渡時期,中國共產黨在新民主主義的框架中,對文化進行有限度的改造;1956-1966年,文化的發展軌跡處于建設與“革命”之間;“革命”語境的擴張,導致1966-1976年文化的所謂“大革命”;1978年以后,當代中國的社會主義文化復歸理性建設的軌道,并成為中國共產黨先進性的重要內容,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提供必須的精神動力。
關鍵詞:當代中國;社會主義;文化發展;語境
中圖分類號:B036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3-854X(2010)07-0071-04
文化建設是深刻影響民眾社會心理的重要因素,并對社會結構狀況產生不可替代的影響。文化發展的軌跡與社會結構的變遷相映成趣。1949年以來,在執政黨的導控之下,中國的文化發展經歷改造、“革命”與建設的幾次語境轉換。1949-1956年的過渡時期,中國共產黨在新民主主義的框架中,對文化進行有限度的改造;1956-1966年,由于蘇聯模式的影響,文化的發展軌跡處于建設與“革命”之間;此后“革命”語境的擴張,導致1966-1976年文化的所謂“大革命”;1978年以后,當代中國開始對蘇聯模式的徹底改革,逐漸形成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模式,文化發展也因此復歸理性建設的軌道。文化發展的語境轉換,映照當代中國社會結構從多樣到單一、再從單一到多樣的否定之否定的過程。
一、1949-1956年的文化語境:改造
在社會主義改造展開與完成之前,中國的社會結構也呈現顯著的過渡期特征。舊的社會內容在一系列社會運動的沖擊下被蕩滌,新的社會體系得到初步的構建。但在較短的時間里,除舊布新不可能一蹴而就,又由于面臨單一化蘇聯模式的強烈取向,故此時的社會結構亦新亦舊,在多樣鮮活而又繁亂中生長單一的種子。表現為:經濟領域的多樣化市場中開始有限度的計劃統制;社會組織則在保持一定的自主性的同時被越來越多的納入到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之下。與此相應,思想文化領域在主流建構的同時并不取締非社會主義因素,是一種有限度的文化改造。
中國共產黨在取得政權后,理所當然地要在社會層面盡快確立馬克思主義的主導地位。因此在過渡期,中國共產黨通過思想文化上的一系列“除舊布新”改造舉措,逐步樹立起社會主義意識形態的權威地位。但是,與經濟領域的多樣性要求相一致,文化改造的程度也是有限的。
《共同綱領》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文化教育為新民主主義的,即民族的、科學的、大眾的文化教育。人民政府的文化教育工作,應以提高人民文化水平、培養國家建設人才、肅清封建的、買辦的、法西斯主義的思想、發展為人民服務的思想為主要任務”①。《共同綱領》為該階段形成一元意識形態主導下多樣文化狀態提供憲法意義上的保障。
盡管如此,中國共產黨沒有須臾忘卻自身的崇高政治抱負。一系列社會思想文化運動顯示執政黨改造中國社會的信心與雄心,知識分子的思想改造運動就是一場深刻影響了精英從而也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大眾的文化事件。“1949年以后,許多有自己明確的哲學觀點、信仰甚至體系的著名學者和知識分子,如金岳霖、馮友蘭、賀麟、湯用彤、朱光潛、鄭昕等人,也都先后放棄或批判了自己的原哲學傾向,并進而接受馬克思主義。盡管他們對馬克思主義哲學了解的深度和準確度還可以討論,但接受的內在忠誠性卻無可懷疑。”②
人民政府經過有步驟的調整和改革,在新中國的文化教育、新聞出版、科研衛生等項事業中逐步剔除帝國主義、封建主義文化統治遺留的不良影響,確立工人階級思想的主導地位,進行民族的、科學的、大眾的文化建設。這一階段,在政治上同民族資產階級聯盟、經濟上多種經濟成分合作的條件下,思想文化作為這種政治、經濟在觀念形態上的反映,有其多樣化的內在要求。因此,在馬克思列寧主義指導下,中國共產黨注意把握各類社會成員不同心理承受力和實際覺悟程度,注重新民主主義社會條件下觀念形態轉變的漸進性,注意通過實踐發展增強馬克思主義和工人階級思想的說服力和吸引力。1952年1月至3月,中共中央宣傳部主辦的理論刊物《學習》連續發表批判資產階級思想的文章,后來,經毛澤東修改由中共中央批轉的中央宣傳部關于《學習》雜志錯誤的檢討報告明確指出,在一段時期內,“要資產階級作為一個階級來接受馬克思列寧主義的思想體系,不允許資產階級有自己的任何思想,這些都是不合現實的,不合馬克思主義的觀點的,而且是幼稚可笑的”③。中共中央承認新民主主義社會中某些非無產階級、非馬列主義思想存在的合法性、合理性。該社會階段兼容多樣的文化建設體現了新民主主義社會文化的實踐特征,并反映了執政黨與社會之間相對分立的關系。
二、1956-1966年的文化語境:建設與“革命”之間
從社會總體發展角度而言,1956-1966年中國經歷若干曲折,但總的來說是處于向上的通道中。而在政治與社會結構狀況的視野中,中國社會發展有多次的反復,走過一個明顯的之字形路徑。與過渡時期的自主與多樣相對,1956年以后的社會逐漸單一化。這種單一性并非中國境況的自發要求,而主要來自執政黨的政治認識。中國共產黨按照當時所理解的社會主義理念,有組織有系統、且是制度性地推動中國社會走向單一化。在單一化的過程中,社會的邊界愈益縮小,呈現一種結構性讓退現象,黨與政府的控制力逐漸加強。全能化的執政黨或者直接、或者通過政府機構實現對社會的全面領導。盡管若干年中曾有過調整,但從總的趨勢來看,社會更深度地同構于國家,主要表現為:經濟領域持續單一的結構,并走向進一步的計劃統配;社會組織的本來功能漸趨缺失,或被直接引入黨政系列中,失去應有的相對獨立性;思想文化領域則被逐漸納入政治與革命的語境中。
1956年后,中國毫無疑義地按照蘇聯模式的要求確立起單一化的經濟所有制結構。同樣地,思想文化領域也深受單一化的蘇聯模式的影響。盡管中共中央論及文化多樣化的必要性并出臺相關政策,但幾經反復,與經濟政策的揚抑軌跡相一致,亦未能獲得一個具有足夠活力的文化結構。中國共產黨“雙百方針”的歷史線索頗能說明問題。
“百花齊放”和“百家爭鳴”最初是針對戲曲與歷史研究兩個個別問題分別提出的。1951年4月,毛澤東為中國戲曲研究院成立題詞:“百花齊放,推陳出新。”④ “百家爭鳴”是毛澤東50年代初就中國歷史問題的研究而提出來的。當時郭沫若和范文瀾在中國奴隸制與封建制的分期問題上具有不同的觀點,毛澤東明確指出要“百家爭鳴”⑤。“百花齊放”和“百家爭鳴”雖然一開始只是針對個別問題而提出,但很快被毛澤東、中共中央確立為新中國整個文化事業的指導方針。1956年4月的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上,毛澤東作總結講話,首次把“百花齊放”與“百家爭鳴”并提,指出“藝術問題上的百花齊放、學術問題上的百家爭鳴,我看應該成為我們的方針”⑥。同年5月2日的最高國務會議上,毛澤東正式代表中共中央對外宣布黨的文藝方針是“百花齊放、百家爭鳴”。不久后的八大決議認為:“為了保證科學和藝術的繁榮,必須堅持‘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方針。用行政的方法對于科學和藝術實行強制和專斷,是錯誤的。”⑦至此,“百花齊放、百家爭鳴”作為科學文化工作的指導性方針最終形成。
“雙百方針”的提出對人們的思想來說是一次極大的解放,它調動了知識分子投身服務于社會主義事業的積極性,使文化界出現了一片生動繁榮的局面。但是,1957年反右派斗爭錯誤的擴大化,使得“雙百方針”也漸被扭曲。“大躍進”之后的國民經濟調整時期,雙百方針曾一度引起中央的重視。1961年6月,周恩來在文藝工作座談會和故事片創作會議上的講話中即強調要“提倡百家爭鳴、自由討論”⑧;7月,中央《關于自然科學工作中若干政策問題的批示》也提出,“在學術工作中,一定要百花齊放、百家爭鳴”⑨。隨即,《科研十四條》、《高教六十條》 和《文藝八條》都明確表示要堅持雙百方針。但是,1962年八屆十中全會后,階級斗爭逐漸成為工作中心,政治與思想文化領域的階級斗爭也愈演愈烈,雙百方針不僅難以很好地堅持,甚至被背離。
在頻仍的政治運動影響下,思想文化領域愈益轉向政治與革命語境。1960年6月1日,陸定一在全國教育和文化、衛生、體育、新聞方面社會主義建設先進單位和先進工作者代表大會上代表中央提出,“在共產主義社會建成以前,文化革命的內容,是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之間在意識形態方面誰勝誰負的斗爭”⑩。《人民日報》的社論也指出,“必須自覺地把思想領域的階級斗爭進行到底,這是文化革命的基本核心”{11}。“文化革命”的核心內容已從文化普及、知識分子的思想改造嬗變到進行思想文化領域的階級斗爭,這實際上是把“文化革命”等同于“政治戰線和思想戰線的社會主義革命”,從而導致文化領域更嚴重的政治干預。文化領域“左”傾錯誤量的積聚最終帶來“文化革命”向“文化大革命”的質的蛻變。
三、1966-1978年的文化語境:“大革命”
1956-1966年間的社會發展盡管經歷若干曲折而呈之字形路徑,但在總體上還是處于上升的通道中。審視1966-1978年間的中國社會發展軌跡,也同樣跌宕起伏,但卻很難在總體上得出一個積極的結論。在轟轟烈烈的“文化大革命”運動沖擊下,中國社會一度“天下大亂”,卻始終沒有導致崩盤式的后果。這是此前較長時期內逐步得到強化的黨政社同一化結構的積極意義。這一時期社會的自主性基本上泯滅于極左的政治狂潮中,在混沌中處于一種危態的失衡狀態。這種失衡猶如走鋼絲,處于極度危險境地中。從總體趨向來看,社會繼續單一化:經濟領域仍保持單一的結構;常態社會組織大多停止活動,畸形社會組織成為政治運動的直接力量;思想文化則完全被卷入極左革命的大潮中。社會失去其作為黨政體系對應因素的作用。
“文化大革命”時期以及此后兩年徘徊時期,在極度單一化的社會架構下,思想文化領域呈現出凋零的狀態,社會意識被高度控制于極左革命理論中。“思想領域的專政”成為“全面專政”的重要環節。以至于到1975年,毛澤東在與江青的一次談話中慨嘆道:百花齊放都沒有了。這正是這一階段文化領域的真實寫照。
在極左思潮主導下,各種輿論工具所傳播的內容絕對“輿論一律”。同時,“文化大革命”中形成的特殊的輿論載體也成為社會結構畸形化的重要表現。在動亂中,傳播信息的載體除了報紙、刊物、廣播等之外,各種大字報、小字報、傳單、大標語、高音喇叭等被廣泛運用,同時還有無處不在的“小道消息”。在政治需要面前,眾多理論與歷史被因時因地隨意歪曲與篡改。1966年2月,《林彪委托江青召開的部隊文藝工作座談會紀要》提出所謂“文藝黑線專政論”,全面否定“文化大革命”前的文化成就,為極左的文化專制提供了依據。“文化大革命”時期的文藝領域也極其貧乏,八個樣板戲成為僅有的藝術內容,呈現“八億人八個樣板戲”荒涼景象。教育領域同樣出現巨大倒退,在所謂“教育革命”的口號下,片面強調政治教育功能,片面強調教育與社會生產的簡單結合。考試制度被取消,將“紅”與“專”對立起來,批判所謂“白專道路”,“讀書無用論”大行其道,社會喪失接受知識的動力。知識分子受到嚴厲打擊,被冠以“牛鬼蛇神”、“反動學術權威”、“黑幫”、“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反動文人”等各種貶損性的帽子。知識分子喪失基本的工作權利,甚至失去普通人的生存權利,存儲的智力資源被閑置。
四、1978年以來的文化語境:重歸建設
1978年以后,“文化大革命”時期曾經在混沌中高度失衡的社會開始顯著的復蘇進程。新時期社會結構變遷的重要征候是多樣化與自主性的發生發展:經濟領域在執政黨和政府主導下步入漸進的市場化通道,起決定作用的所有制結構以及分配方式因此由單一走向多樣;社會階層明顯分化,社會的組織化狀況發生重要轉變;思想文化領域則日益繁榮,很快擺脫百花凋敝的景象。新時期中國社會發展過程顯然不同此前那種大“之”字形軌跡,但是這一過程仍不可能是沒有任何隱憂的純粹上揚。在社會多樣化、自主性迅速增長的同時,政黨、政府、社會之間的邊界不可避免地開始改變。
市場的生長,必然地帶來社會思想與文化的復興與多樣化。中國共產黨拒絕多元化而歡迎多樣化:指導性的思想只能是馬克思主義及其中國化形態;個性化的思考與創造卻不再如全能化時代那樣被畏為洪水猛獸。當代中國社會層面形成馬克思主義一元意識形態主導下的多樣思想與文化。
思想文化領域在“文化大革命”時期是“重災區”,它的復蘇也成為1978年以后社會轉軌的先導。鄧小平1977年的第三次復出,“自告奮勇管科教方面的工作”{12},即試圖通過思想文化領域來造就否定“文化大革命”和重構社會關系的突破口。
1977年8月8日,鄧小平在全國科學與教育工作座談會上毅然推翻了所謂建國后17年的“文藝黑線專政論”,提出要“尊重勞動、尊重人才”{13},對“文化大革命”中被扭曲諸如知識分子地位、教育科研體制、教育質量、學風等問題一一給予澄清。9月19日,鄧小平第一次提出了“撥亂反正”的概念。后來涉及到對整個“文化大革命”運動的“撥亂反正”,首先自科教與文化領域打開了缺口。到1978年3月18日全國科學大會開幕時,人們特別是曾長期受到不公正待遇的知識分子已在由衷地歡呼“科學的春大”的到來,以至于鄧小平在他的開幕詞中第一句話就用了兩個“非常高興”。
在這種情況下,中國共產黨歷史上關于思想與文化方面的正確方針政策陸續得到恢復。“新政權重新執行‘百花齊放’這個毛澤東主義的舊口號,同時擺脫了‘文化大革命十年’把中國變成文化沙漠的帶有更濃厚蒙昧主義色彩的諸政策。”{14} 20世紀后20年的中國,在思想和文化方面凸現異彩紛呈的圖景。在中國共產黨有意識地引導下,曾被壓抑的社會創造力爆發出來。這顯然有助于社會的發展,盡管對執政黨來說執政的難度大為增加了。
正是基于數十年語境轉換的歷史軌跡,新世紀之初,中國共產黨提出“三個代表”的重要思想,突出社會主義先進文化的時代命題{15}。中國共產黨的十七大進一步提出,“當今時代,文化越來越成為民族凝聚力和創造力的重要源泉、越來越成為綜合國力競爭的重要因素”,“要堅持社會主義先進文化前進方向,興起社會主義文化建設新高潮,激發全民族文化創造力,提高國家文化軟實力,使人民基本文化權益得到更好保障,使社會文化生活更加豐富多彩,使人民精神風貌更加昂揚向上”{16}。這是對當代中國文化發展軌跡的一個總結,更是先進文化生長的新的里程碑。
社會主義文化是一個高度發展、代表人類先進文化前進方向的理論體系及實踐運動。中國的社會主義文化毫無疑問尚處在一個初級的發展階段。因此,成功與失誤相伴、經驗與教訓并存是不可避免的。只有經過長期發展,獲得對其規律性的準確把握,并與時俱進,中國共產黨才能在理論與實踐上始終自覺地體現社會主義思想文化應具備的先進性和優越性,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現代化進程提供不竭的思想指導與精神動力。
注釋:
① 《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1冊,中央文獻出版社1992年版,第10-11頁。
② 李澤厚:《中國古代思想史論》,天津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3年版,第299頁。
③ 《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3冊,中央文獻出版社1992年版,第146頁。
④《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2冊,中共中央文獻出版社1988年版,第222頁。
⑤ 劉大年:《“百家爭鳴”方針側聞記》,《文獻與研究》1986年第6期。
⑥《毛澤東文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54頁。
⑦《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9冊,中央文獻出版社1994年版,第348頁。
⑧ 《周恩來選集》下卷,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343頁。
⑨ 薄一波:《若干重大決策與事件的回顧》下卷,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3年版,第991頁。
⑩ 陸定一:《在全國文教群英會上代表中央和國務院祝詞》,《人民日報》1960年6月2日。
{11}《迎接新的更大的文化革命高潮》,人民日報1960年6月1日。
{12}{13} 《鄧小平文選》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48、50頁。
{14} [美]莫里斯·梅斯納:《毛澤東的中國及其發展——中華人民共和國史》,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2年版,第498頁。
{15} 參見李樂剛主編《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百題問答》,湖北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28頁。
{16} 胡錦濤:《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為奪取全面建設小康社會新勝利而奮斗——在中國共產黨第十七次代表大會上的報告》,人民日報2007年10月25日。
作者簡介:王智,男,1972年生,安徽肥東人,法學博士,武漢理工大學文法學院副院長、副教授,湖北武漢,430070。
(責任編輯 陳金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