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文寫作,常有引用消息報道、辭書等工具書和其他文章著作的情形。從另一個角度講,論文的被引用次數,還成為衡量論文水平、價值的重要指標。過去,文字編輯和校對人員遇到稿件中涉及引文書證,一般都會去核對原文,且有制度保障,千方百計保持與原文的一致性,不使其失真失準。如今語文生活中各種信息無以窮盡,編輯校對每天要處理的文字量已非昔日能比,工作節奏不斷加快,整日里窮于應付,幾乎難堪重負。這樣,再主動去逐一核對引文書證,可能被認為是一種額外負擔,難以承受。何況早有“文責自負”的聲明,自可以當做免責的盾牌。久而久之,不查證、不核對,反而成為一種常態。
從嚴謹治學和創造文化精品的角度說,坐不得冷板凳,心浮氣躁、人心不古、學風日下,是一種危險的傾向。作者出于各種動機,急于著文,卻不能在核對引文書證上做足功課,或過分相信自己的記憶力,信手寫來,或抄錄時漫不經心,率性而為,是常有的事。即使是很嚴肅的作者,也難免偶有疏失。面對事實上一時難以扭轉的如此局面,編輯校對再不去核對引文書證,這對于產品質量的影響,可想而之。
比如,以一向嚴格處理稿件的嚴肅刊物《咬文嚼字》為例,我們在其2009年第11期中,就可以看到如下一些情況。
開篇文章《商標局誤說“故里”》中,涉及《現代漢語詞典》(以下簡稱《現漢》),有這樣兩句話:
《現代漢語詞典》解釋“故里”為“故鄉、家鄉”。
《現代漢語詞典》是這樣解釋“故鄉”的:“出生或長期居住過的地方。”
翻一翻《現代漢語詞典》,不對了。詞典中是這樣的:
【故里】ɡùlǐ 名 故鄉;老家:榮歸故里。
【故鄉】 ɡùxiānɡ名 出生或長期居住過的地方;家鄉;老家。
第一例引文不符原文,是顯而易見的。值得注意的是,從第1版到第5版,《現漢》都沒有引文那樣解釋。第二例不符合“《現代漢語詞典》是這樣解釋‘故鄉’的”事實,即使辯解說只是選取了部分原文,也不能把句號放在括注引文的引號內。
《“支持者”為何稱“擁躉”》一文說道:
《現代漢語詞典》已經收錄“擁躉”一詞,而將單字“躉”作“整批(買進)”解……
請看《現漢》,躉:“①副 整批:躉批|躉買躉賣。②動 整批買進(準備出賣):躉貨|現躉現賣。”引文中的說法,顯然同詞典不一致。
不必去追問作者何以至此,只是說,相關編校人員一定沒有核對過文章中的書證。
《王教授誤解“赭其山”》一文說道:
《辭海》對“赭”的解釋為:“使呈紅色。《史記·秦始皇本紀》:‘皆伐湘山樹,赭其山’,按湘山紅壤,去盡草木,呈赭色。”
《辭海》的原文是這樣的:“使呈紅色。《史記·秦始皇本紀》:‘皆伐湘山樹,赭其山。’按湘山紅壤,去盡草木,呈赭色。”文章中對《辭海》的引文,在文字上同《辭海》原文完全一致,但標點符號卻有不同。標點符號是輔助文字記錄語言的符號,是書面語的有機組成部分。誤用標點符號與寫錯別字,在書面語表達上,性質是一樣的。有意無意地改動引文書證中的標點符號,是對原著和事實的不尊重,甚至帶有侵犯著作權的性質。
其實,按照標點符號的使用規范,既然文章的引文中在《史記·秦始皇本紀》后使用了冒號,連接的下文又使用了引號,那么后半個引號前,即引文末,當是句號。而且“按湘山紅壤,去盡草木,呈赭色”一語是獨立的一句話,前面的話也理應有句號煞尾。只要認真讀一讀,真正讀懂,引用中產生的差錯是不難發現的。由此進而去查《辭海》核對,很容易就會真相大白。
《水井里能“涌出甘霖”?》一文開頭說道:
《時代商報》2009年8月24日A05版有一篇報道《大旱之地感受大愛援手“雪花愛心井”一周后涌出甘霖》。報道說華潤雪花啤酒(遼寧)有限公司援助遭到旱災的遼寧省朝陽縣東大屯鄉,“不僅帶來了20噸大米,更送來了一口‘深水井’”。
為了表明確有其事,文前特意刊載了報紙上該報道的圖片(局部),言之鑿鑿,圖片為證,不由得你不信服。可你真要找來原件看看,不對了。所報道援助之事發生在2009年8月24日,《時代商報》不是晚報,有關報道不可能在當日見報。找來找去,原來應該是兩天后8月26日的報紙。如果再仔細核對一下,原文中“更送來一口‘深水井’”,到了引文中還衍出一個“了”字。
只好說,文章所說的《時代商報》2009年8月24日A05版有那樣一篇報道,是不真實的,沒有這回事。報紙本身的照片作為一種書證,連真實出處都說不準,還有什么效力?
《李清照并無“巴山夜雨”》一文開頭說道:
《人民日報》2009年4月2日第16版《文藝評論》刊發李輝評介詩人秦嶺雪詩集《情縱紅塵》的文章《看詩意顛倒墨客書生》。文中引用了秦嶺雪的一首詩:“臺風肆虐的夜晚/忽而聊起了李清照/夢雨飄瓦/很久很久以前/那一場巴山夜雨/竟一直下到今宵。”在評介這首詩時,李輝更明確地寫道:“在海邊的夜晚,躲避臺風,與友人的話題卻是李清照,‘卻話巴山夜雨時’的千年吟唱,成為今日詩人這一夜的感懷。”
查閱當日的《人民日報》,對照原文,“忽而聊起了李清照”,應為“忽而聊起李清照”,漫不經心,衍出一個“了”字;“這一夜的感懷”,應為“這一夜的感嘆”,隨心所欲,竄改原作;“竟一直下到今宵”,引號內置句號無中生有;“這一夜的感嘆”后面原文是冒號,處理成句號不應置于引號內。
《“圍攻”小沈陽?》一文開頭說道:
《京華時報》2009年8月27日A43版《小沈陽人氣旺》一文的照片說明首句是:“昨天,小沈陽攜新劇《鄉村愛情3》亮相節目展,受到眾多粉絲和媒體的圍攻,足見他的人氣。”
依文章所述,應該是報載以《小沈陽人氣旺》為題的一篇文章,配發有照片,該照片配有相應文字說明。找來當日《京華時報》,卻非如是。
《京華時報》在《中國國際影視節目展開幕鮮見大腕明星(肩題)/大公司為省錢拼聯合展臺(主題)》6欄通欄標題下,在右4欄刊出大幅照片,照片下有一個小字號標題《小沈陽人氣旺》,接著是只有兩句話的兩行文字。原來是與那個通欄標題直接相關的一則有標題的圖片新聞。如無關,誰會知道“節目展”是什么?
“《小沈陽人氣旺》一文”,明確指的是“文”;“《小沈陽人氣旺》一文的照片”,當是指上面的大圖片了。而“《小沈陽人氣旺》一文的照片說明”,則又把那“一文”說成是“照片說明”了。就這樣從前到后轉上一圈,又轉了回來,以《小沈陽人氣旺》為題的一篇文章就變成了一個“照片說明”。這算是哪兒跟哪兒啊,到底是一篇文章配發有照片,還是一幅圖片配有文字說明?
《雜糅的“不僅是……而是”》一文,開頭第一段文字是這樣的:
兩個小時的黑白影像演繹與還原的不僅是72年前的南京大屠殺,而是讓人們從新的獨特視點與思考角度來審視這段難忘的歷史。(《我看〈南京!南京!〉》,《保定晚報》2009年6月8日13版)
找到報紙上的原文,一個字一個字加以對照,雖慢一點兒,但一開始心情上還是輕松的。可誰知到了末尾,卻輕松不得了:那“歷史”兩字,在報紙上分明是“抗戰史”三個字!
抗戰史當然是一段歷史,但既然是原文照引,就只能忠實于原文,不刊一詞。
《“以銅為鏡”是誰說的》一文,開頭是這樣的:
《咬文嚼字》2009第5期李景祥先生《“以鏡為鑒”令人費解》一文中有這樣幾句話:
初唐名臣魏征有句名言:“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古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這里的“以××為鏡”有的書上也寫作“以××為鑒”……
很容易查到《“以銅為鏡”是誰說的》原文,其中“魏征”是“魏徵”,“這里的‘以××為鏡’”后面是逗號,引用時脫漏了。
《國家通用語音文字法》規定的“可以保留或使用繁體字、異體字”的情形,包括“姓氏中的異體字”。《關于發布第一批異體字整理表的聯合通知》規定:“停止使用的異體字中,有用作姓氏的,在報刊圖書中可以保留原字,不加變更,但只限于作為姓用。”“征”可以是“徵”簡化字,如今有“魏徵”的寫法,或許是出于對上述法規的有限規定的泛化理解,擴而大之,由姓及名,由異體字而繁體字。不管有什么樣的理由,成立還是不成立,既然引文原文中是“徵”,原文照引時改成“征”,卻無論如何沒有站得住腳的理由。你或許可以指責其寫法不對,應予更正,卻無權在引用時擅自改變引文貌。至于令原有的逗號就此消失,就更加沒有理由。
《“鷸蚌相爭”,關“黃雀”啥事》一文說道:
“鷸蚌相爭,漁人得利”這則寓言出自《戰國策·燕策》。
《燕策》分為一、二、三,既然是要明確給出出處,本該一竿子插到底,注明是《戰國策·燕策二》。《新華詞典》《現代漢語詞典》《中國成語大辭典》《辭海》《辭源》等,無一不援此說。
閱讀所及,這里只是拿一本刊物作為例說,其實這種現象在各類出版物中是帶有普遍性的,舉一反三,引以為戒,應該引起業內足夠的重視。追本溯源,要對作者提出嚴格要求,一絲不茍;亡羊補牢,編校人員要身體力行,盡職盡責,精益求精。這中間確實沒有太多的知識和技術業務含量,只要各個環節都能認真去做,問題其實并不難解決。只是不該認為無足輕重、不傷大雅,或漫不經心,完全不當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