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陸健,男,祖籍山西扶風,1956年出生于河北滄州, 1997年至今任教于中國傳媒大學,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中國傳媒大學書法學會副會長。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殷商文化學會會員。出版書法集3冊。
Limpid:陸老師,您寫的這是什么體啊!我多少也認識幾個大小篆,這些好像都不是。
陸:這是甲骨文——中國也可能是世界上年代最久遠的成系統的文字。商朝盤庚遷殷(今河南省安陽市)及其前后,人們用龜殼、牛胛骨來占卜吉兇、記錄重大事件的文字。因為這些文字是契刻在甲骨上的,所以稱甲骨文。粗略地歸類,它也可以歸入大篆的范疇。甲骨文是1899年清朝官員學者王懿榮先生發現的,經王襄、王國維、羅振玉、郭沫若、董作賓先生乃至當代古文字學家卓有成就的研究,初步揭開了它神秘的面紗。與此同時,學者用毛筆書寫甲骨文字,為研究、欣賞之用,初步形成以筆代刀的書寫方法,影響了許多包括鄙人在內的后學者。
問:您是完全根據甲骨文字典來寫這些字的嗎?是否有一些字形經過了您自己的演繹和變化?
答:當然要根據字典。漢文字是一個巨大的、偉大的存在。我對漢字不能冒犯,只有敬意。具體對甲骨文書法創作的現狀來說,由于考證出來、相對確鑿無誤、被學界公認的字數過少,書家假借一些字(金文;小篆),拼接一些字(合成;增減筆畫),“造”一些字,情況比較復雜。我個人認為:應該盡量減少以上狀況,毋寧表現內容少一些,也要精確些。以前我自己做得也并不好,原因有二:一是對自己尚無甲骨文用字規范化的嚴格要求;二是選用的字典專業化規范化程度不高——受害不淺。
問:甲骨文本來是刻在龜板、牛骨上的,雖然略顯出參差錯落、穿插避讓、朝揖呼應、天覆地載等漢字書寫原則,但用毛筆寫這些甲骨文會有很大不同,您在運筆上,有哪些考慮?
答:這一點,當年契刻文字的工匠已經在刀法上作了很好的榜樣。是的,當年有的是先寫后刻,有的直接拎刀便刻,有的只寫不刻。那時候的“墨書”或“丹書”,尚未形成似乎大家都要遵守的“法度”,卻運筆自然、疾徐有序,依據龜骨的形狀及內容字數多少安排章法布局,體現了當時人們的審美觀。我認為法度是為方便后人遵守與學習的,是始作俑者、大師們的背影。我輩的確應該有所考慮。古人以刀為筆契而為文的筆感、筆調、氣息、韻致,甚至行筆速度等等與今人頗有異趣,然而并非無法借鑒、摹追。總之,今之相貌含古人基因、獨特風神,應是我不斷追求的目標。具體而言我傾向于結合隸書、少許楷書的筆法摹追商殷工匠的精神、刀法契刻之筆意。
問:您選取的一些精辟字句,為什么要選擇用甲骨文的方式來書寫?與其他字體的表現力相比,甲骨文書法有什么特點?
答:直觀地感覺,甲骨文字比其他字體好看。我們最好能欣賞一些甲骨文拓片,上面的字跡古樸、稚拙,不事雕琢渾然天成。大智若愚者也。此乃其一;我寫甲骨文,能在字型字意中灌注一些儒雅之氣進去——唐宋文人的儒雅,和別人不大一樣。乃其二;我對流行文化的一些東西多少有著由來已久的排斥,有著時強時弱的或許屬于挑剔的批評眼光。此乃其三。
問:比如我這樣的欣賞者,就不能在第一眼認出是什么字,細細辨認一番,先有一個猜的過程,很有趣,接下來是揭秘過程,看到旁邊的釋文恍然大悟,也很有趣,然后讀完幾行與這個主題有關的解釋,細細品來,再重新盯著甲骨文來看——這幅值得玩味的作品會讓我陷入某種迷幻的感覺,但還是很輕松的。如果有人質疑你的故弄玄虛,你會怎樣回答他呢。
答:這兩個問題我反順序回答:一,有玄虛,哪怕只有一點,也不算“故弄玄虛”。已經出土的甲骨文字,還有四千多尚未考釋出來呢,實在是一個很大的玄虛呢!所以寫甲骨文書法,絕不是故弄玄虛。你喜歡它、學習它,它就親近你,不神秘。二,我欣賞你這樣的欣賞者,先看、次而猜、再揭秘。能有使人迷幻的感受,作品非有大美不可,可惜我的作品遠遠沒達到。
問:我個人不喜歡太哲思太禪味的主題,故作哲思和禪味的內容,其實還是滿足入世者的功利心,圖的是人生路上能否用得上,但你這些作品選材很不同,可以讓欣賞者放下很多目的,用最純的眼睛,像一個孩子一樣仰頭去看,心里得到了真正的安寧和樂趣。
答:看來我們在一些問題上很一致,太哲思、禪味,是讓人接受起來有點抵觸情緒,好像寫這幅字的人比別人高明正派應該“傳道授業解惑”似的。我的第三個書法小冊子叫《陸健書法作品#8226;亦莊亦諧集》,21幅字,對先賢話語多有別解,如“天之將降大任于斯人”,甲骨文旁邊釋文之后別解為“吾誠不知斯人為何人”;“上善若水”別解為“上善常聞之甘霖何難得哉”。甲骨文書法界有一個不大不小的問題——新詞難覓。書家寫來寫去就那幾個句子——并且是短句子。當然這和被考古學界認同的字只有一千余個、受限制比較大有關,我認為和書家在作品內容方面的藝術理念同樣相關。除了幾段古詩、若干對聯,——都是前人說過的,似乎就無話可說了,為什么不能改變一下思路呢?所以在書寫內容上我把解構主義的方法稍稍嘗試了一下,比如“縱橫天下”,這個詞過去是“非帝王與壯士不配享用的”,我偏說“縱橫天下,古英雄多矣哉,如今四顧茫茫,惟陽澄湖大閘
蟹耳”。詩人北島說“在沒有英雄的時代,我只愿做一個人”,非常經典,現在也比較流行。我認為今天的堂吉訶德比塞萬提斯時代的堂吉訶德更可笑。大眾文化占據主流大行其道的時代嘛。
問:這讓我想起了達芬奇畫雞蛋、王獻之習字的典故,西方的古典油畫非常注重技法,東方與西方最相通的地方就是要靠不停地練習才有長進,有新知,那么您在書寫過程中獲得了什么樣的心靈體驗呢?
答:搞書法的人常說“心手雙暢”。我們得到一件中意的工具,說它“得心應手”;寫作中有個術語叫“我手寫我心”。只是“胸有成竹”是不行的,你起碼得畫過竹子,懂得基本技巧,才會熟能生巧,心到手到。孔子都認為“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第二個問題:心靈體驗。你這一問我才想起來我還有心靈呢!——玩笑話!一拿起毛筆,感覺就不同,有點“正式”的味道,把敲鍵盤、用水筆比得不那么“正式”了,有點莊嚴。往宣紙上寫字,有點小心,像往自己的臉上畫畫似的。另外,寫一遍又一遍,還是不滿意,如同女孩子不管是否馬上出嫁,都要把自己的妝化得馬上要出嫁似的。我寫有的文章自己都不愛看第二遍。這好像是“嚴重”的不同??梢詺w納為:心靈體驗——一定要把自己當回事了。我肯定能比“這回事”更像回事。所以要寫,還要接著寫。
問:延伸到漢語言文字的發展和演變,現在年輕人的網絡語言、火星文字,和您的這種回溯式的藝術,仿佛構成了兩個極端。您站在這一端,怎樣看另一端的?答:一定會有新人繼續書法藝術。在我任教的中國傳媒大學,就有學編導的學生書法底子非常不錯,自己也有志于日后將書法當作事業來做的,并且我相信在新的藝術理念的指導下,往后的三十年間一定會有書法大家出現。
(責編:劉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