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縣故城寺明代壁畫

河北寺廟壁畫（七）

蔚縣，古時稱蔚州，亦名蘿川。春秋時為代國地，戰國時為代郡地，北周宣帝時（579年）置蔚州，清康熙三十二年（1693年）始置蔚縣，蔚縣因蔚州而得名。

近年，在蔚縣宋家莊鎮大固城村東，發現了故城寺明代水陸畫。壁畫中的人物形象生動，色彩鮮艷，洋溢著濃厚的鄉土氣息，是民間繪畫藝術中的佳作。

故城寺坐北面南，占地面積2500余平方米，現存有釋迦殿和三間禪房，其余建筑早已被毀。

釋迦殿，單檐懸山布瓦頂，通高8米，面寬三間，進深兩間，五架梁前后各出單步廊，梁架用材碩大，內外彩繪。大殿脊檁下的木匾上有題記：“時大明國山西大同府蔚州東鄉故城里故城寺德俊于正德貳年歲丁卯季秋吉立”，之后是拾地功德主、扶梁功德主、丹青、陰陽、都料者的姓名。

據題記可知，大殿的建造時間，是明正德二年（1507），壁畫繪制時間和建筑年代大致相同，壁畫繪制的主持者是李漢。這堂壁畫是由大云町、北門子村、石家莊村以及九宮口村等200余位功德主供養的。此外，錢鋪、缸房、肉房、永信成及瑞和永等商號參與，投資繪制完成的。

殿內四壁繪儒、釋、道三教神袛壁畫，東、西山墻上的山花象眼壁內，是山水、花草和漁樵耕讀等內容的水墨畫。該殿本已多年失修，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又作為大隊倉庫使用，北壁的東、西兩側，因漏雨等原因，壁畫已大面積脫落。

據我在現場觀察，北壁與其他各壁地仗層的制作工藝有所不同。北壁壁畫是畫在宣紙上的，并且它里面還有一層壁畫，僅勾勒了墨線而沒有著色。

這里外兩層壁畫所刻畫的形象大體一致。有的里外基本重合，有的則做了一些調整。如人物的毛發，里面那層線條較疏，也較粗，線型似蘭葉描。外面那層線條較密，也較細，線型似游絲描。也有的部位調整幅度很大，如北壁東側，有的部位下面還有一層壁畫，同樣也是只勾墨線不施色。再往下面，才是麥秸和黃沙土混在一起的草拌泥。

在東、西壁及南壁脫落處可以看到，在草拌泥的外面還有一層，由紙漿和黃沙土組成，最外面刷了一層白堊土，薄如蛋殼，那壁畫便是直接畫在它上面的。

在西壁北側壁畫的脫落處，發現里面也有一層只勾了墨線沒有施色的壁畫，并且里外兩層壁畫中的形象出入較大，內層畫的是伸著胳膊，拿著佛塵人物，而外層畫的則是抬著胳膊，拿著毛筆的人物。在“金木水火土五德星君”北側那組，內層畫的是云，外層表現的卻是人物頭部。

這會是一種怎樣的情形呢？從北壁壁畫來看，里面的兩層非常薄，且都沒有著色，感覺好像是勾線后涂了一層薄薄的白堊土，又重新勾勒，最終貼上宣紙繪制完成的。這或許是在壁畫繪制過程中，畫師根據投資方要求，對畫面做的修改和調整吧。

該殿壁畫構圖嚴謹，高約2.7~3.6米，總長約34米，面積約有110平方米，能看清的人物有539位。面對如此眾多的人物，畫師先將人物分組，再分列。東、西壁及南壁，共112個組（幅），依據壁面形狀，東、西壁壁面呈“凸”字形，中部上下分為4列，兩側分為3列，向南壁延伸。畫面上天空施藍色，其余施淡綠色，眾多的人物形象便排布在這淡綠色的背景之上。大面積的淡綠色襯托了身著紅、藍、綠各色服飾的人物，又將他們緊緊地聯系在一起，形成了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

值得注意的是，112幅壁畫中63幅上有供養人的姓名，其他49幅僅畫了框子，卻沒有供養人的名字，或許這些壁畫沒有供養人“贊助”。

這種寫有供養人姓名的情況，在我們河北其他明代水陸壁畫（如張家口懷安昭化寺、石家莊毗盧寺）中所沒有發現過，這或許是地方特色吧！

明代寺院水陸畫主要是以組為單位的構圖形式，而故城寺壁畫的構圖形式則以單幅為單位，然后通過云紋等將諸多的畫幅連接在一起，它直接繼承了卷軸水陸畫的構圖形式，和繪制于明嘉靖四十一年（1562）、晚于它半個世紀的懷安昭化寺壁畫較為相似，有著突出的地域特色。

壁畫以北壁的佛為中心，向東、西兩壁依次展開，繪菩薩、羅漢、十大明王等。儒、釋、道三教融匯在一起，是中國佛教世俗化的一種產物，他們共享一爐香火，共同擔負著普渡眾生的神圣使命。

壁畫采用工筆重彩的表現手法，兼用瀝粉貼金的工藝來表現金屬的質地，使畫面有強烈的立體感和裝飾美感。

在線條上，多用游絲描，行筆緩慢，線條勻細柔韌，筆筆不茍，生動再現了帝王、佛、道等人物飄舉搖曳的衣冠服飾和高貴超然的神情意態。壁畫中，天將須眉飛舞，帝王莊嚴肅穆，玉女靜雅慧美，貴婦目正神怡，丫環眉高眼媚、笑容可掬，有濃厚的生活氣息。

在色彩上紅綠相間，色彩濃艷。大紅與大綠、大紅與石黃的搭配，畫面顯得熱鬧喜慶、富麗堂皇。

畫師使用的顏色極為考究，多以礦物顏料為主，有朱砂、石青、石綠等，著色多采用傳統的重彩勾填法，也有暈染。由于這些顏料穩定性好，所以雖然經歷了半個世紀，色彩依然鮮明艷麗。

人物比例適度，形象組合得體，反映了畫師嫻熟的繪畫技藝和水平。人物形象的刻畫非常有特點，在富有宗教色彩的壁畫中，多表現其莊重，讓觀者心生肅穆之情。而故城寺壁畫，眼神的刻畫很獨特，多位人物面部朝前，而眼神卻向后看，十分詭異，富有戲劇性，非常生動有趣。

故城寺壁畫無論是在人物表情的刻畫還是色彩的運用方面，都有民間繪畫的特征，屬于典型的民間繪畫藝術。民間畫訣中，有“金人物，玉花卉，模糊不盡是山水”和“富道士，窮判官，輝煌耀眼是神仙”的說法。“金人物”講究的意思是畫人物就要畫得如平地起金山，在畫面上要顯耀奪目，要突出。“輝煌耀眼是神仙”講究的是，諸佛菩薩等水陸壁畫，要將袍帶天衣、金甲亮鎧畫得越華麗越好，故城寺壁畫追求的也就是這種效果。

我國明代著名的史學家、文學家陶宗儀在《輟耕錄》中，把畫樣分為：佛菩薩像、玉帝君王道像、金剛鬼神、羅漢圣僧、風云龍虎、宿世人物等十三行。畫行里有非常嚴格的門戶之分，藝徒只能從一師，專學一科。無論是臨摹粉本、勾描劃線、起稿用筆，還是焙制顏料、畫題選擇等，均由一師傳授，逐漸成了各工一科的專業畫師。從壁畫的藝術風格和效果來看，故城寺壁畫也并非由一人繪制完成，并且繪畫水平也有所區別。

現在，就讓我們對壁畫中的幾個畫面做一個分析和欣賞吧。

往古比丘，往古比丘尼這兩組壁畫的云紋呈蒸騰狀，只見云頭不見云尾，顯得很安靜，云的色彩也較單一，以此來襯托前面的人物。比丘眼神向回望，比丘尼向前望，眉目傳情，似生活中的人物。比丘中兩個張口大笑的人物，表情夸張，這兩個人物形象在這組畫面上似一塊石頭落入平靜的水面，畫面靜中有動，顯得異常突出。

菩提樹神圣眾這組畫面很特別。菩提樹神是守護菩提樹的天神，其造型一般為手持帶葉樹枝女性。而此畫中，樹神的造型改為男性，渾身透著綠色、肌肉凸起的小神頭發豎起，紅眉紅唇，肌肉看上去很結實，整個人物給人的感覺就像堅硬的樹干，這或許就是明代畫師對樹（菩提樹）的一種擬人化的表現吧。

廣目多聞天王的形象，造型夸張，面部表情生動，毛發飛張，色彩艷麗，對比強烈。飛動的飄帶，使人物形象多了幾分生動。

往古孝子順孫眾的衣著服飾，和軍陣殺傷等眾身著的戎裝，也很寫實，這些人物形象，生動再現了當時人們的生活。

畫師在表現人物時，多注意立體感的表現。壁畫中猙獰恐怖的人物形象，面色很重，血盆大口，面部的表現顯然也受到了西方繪畫的影響，表現了光影，且光源多來自下方，這種表現猙獰、恐怖形象的手法，在當今影視里面仍常常被采用。

故城寺壁畫，在繼承唐宋以來繪畫傳統的基礎上，又吸收了民間繪畫和西畫的一些表現方法，頗具典型的時代特色。

其表現手法多樣，多是勾勒后先暈染最后平涂施色，如云紋、人物的長袍等都有很強的立體感，這與當時民間受西畫東漸影響有關。有些衣紋的勾勒有程式化的傾向，暈染略顯生硬，但絲毫沒有影響人物形象的生動。

但是，壁畫中的紅色長袍，衣紋暈染并不十分明顯，這或許與朱砂這種礦物質顏料覆蓋力強有關。黑色長袍，用白色勾勒衣紋，視覺效果很獨特。壁畫中采用了褪暈的手法，如人物的袖口，看上去層次豐富，裝飾性很強。

每組人物多有云紋相襯，云紋雖有很強的裝飾性，但線條的組合有韻律感，并不呆板，尤其云紋在著色后，用白色復勾的線條，使云紋層次豐富，顯得非常精神。

畫圓對于畫師來說，應該不算難事。相傳吳道子在墻壁上畫大圓的方法是：以身體緊貼墻壁，右臂舉起伸直，以肩胛骨作圓心，手握朽筆揮之，其形自圓。同樣，畫小圓也有辦法，安平漢代壁畫墓中車馬出行的車輪，直徑10多厘米，當時繪制時的圓心至今仍依稀可辨。而故城寺壁畫中佛像的項光畫得并不那么圓，線條也顯得稚拙，這應該是畫師有意為之，是畫師想要的效果。在整體的感覺中，這種效果也非常諧調的。

粗看畫面上有些人物略顯雷同，造型、衣紋有些程式化，仔細品讀則可以發現，畫師通過人物眼神的變化、服飾及其色彩來加以區別，來求得一些變化。

歷史上有許多著名畫家，如顧愷之、楊子華，閻立本、吳道子、王維、周昉，周文矩、武宗元等人，都曾競技于粉壁之前。但隨著以寫意為主的文人畫出現，士大夫、文人畫家，逐漸退出了壁畫創作的舞臺，到了宋代以后，壁畫多由民間畫師所繪。

這些民間畫師們在繼承傳統繪畫的基礎上，進行了可貴的探索和實踐，他們生活在民間，對社會和生活有著很深刻的理解和體驗，非常善于表現他們熟悉的各色人物，善于刻畫人物的內心世界。他們大多是虔誠的宗教信徒，在繪制壁畫時融入了自己的全部情感，才創作了這些精美絕倫的壁畫。

故城寺釋迦殿壁畫，既描繪宗教世界，又反映世俗生活，再現了當時的社會生活。其內容豐富，筆法細膩，人物生動，非常珍貴。這些帶有鄉土氣息的藝術作品，對當今的藝術創作來說，仍有很多東西值得我們去吸收、去借鑒。（責編：孫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