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呼嘯山莊》中凱瑟琳之本我\\自我和超我的分裂與沖突

摘要本文擬從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論的角度，利用人格三重結構學說對《呼嘯山莊》進行解讀，指出書中主人公希斯克厲夫、凱瑟琳和林頓分別代表著凱瑟琳的本我、自我和超我。三者的分裂和沖突，構成了整個故事的矛盾沖突，推動著情節的發展。

關鍵詞凱瑟琳 本我 自我 超我 沖突

中圖分類號:I561.06文獻標識碼:A

英國著名小說家毛姆曾在評價《呼嘯山莊》時說:“我不知道還有哪部小說能像它這樣，把愛情的痛苦、迷戀和殘酷如此執著地糾纏在一起，并以如此驚人的力量將其描繪出來。”正是這種“驚人的力量” 如掠過約克郡荒原的凜冽的寒風，猛烈撼動著讀者的心靈。多少年來，評論家們苦苦搜尋和捕捉這種力量，力圖解開這個文學史上的“斯芬克斯之謎”。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論的出現，為解讀這部神秘的作品提供了一個嶄新視角。

弗洛伊德將人的精神生活分為三個部分:意識、無意識和前意識。在無意識理論的基礎上，他又提出了人格三重結構學說，即人的心理人格由本我(id)、自我(ego)和超我(superego)三部分構成。本我代表人與生俱來的各種本能，包括被壓抑的無意識傾向，弗洛伊德將其比喻為一鍋沸騰的興奮和激情。它以追求不受任何約束的欲望的滿足為宗旨，奉行“快樂原則”。它所有唯一的內容，就是力求發泄的本能沖動。本我就是一股桀驁不馴的力量，它絕不服從理性。自我則是審慎和理性的象征，它遵從“現實原則”，調節本我與外部環境的沖突。在每個人的心理上，那些無法無天的“原我”欲望同“自我”的道德觀念永遠在做劇烈的沖突。超我是人格結構中的最高層次，由自我理想和良心組成，遵守“道德原則”。它是自我理想的代表，自我用它來衡量自己，努力實現它。超我既置自我于積威之下，乃臨之以最嚴格的道德標準。其對自我的擠壓表現在用良心和罪惡感指導自我去限制本我的沖動。超我與本我永遠處于沖突狀態之中。自我則必須服從三個殘酷的主人:外界、超我和本我，且須盡力調和三者的主張和要求。

在《呼嘯山莊》中，希斯克厲夫、凱瑟琳和林頓并不是作為獨立的個人而存在，而是各為人格三重結構的一個部分。希斯克厲夫對抗現代文明社會，拒絕屈從社會道德規范，只為追求自身欲望的滿足，是本我的化身;林頓則詮釋著當時英國的社會規約，壓抑人的自然本能，是超我的象征;凱瑟琳作為自我，苦苦在前兩者之間掙扎，努力在他們之間尋求平衡。作者正是通過描繪他們之間的情感糾葛和尖銳矛盾，刻畫了主人公凱瑟琳的心理人格的分裂和沖突。

希斯克厲夫是個棄兒，自己都不清楚其父母和身份，注定要永遠地被放逐、被排除在等級森嚴的正統社會之外。這造成其反對社會規約和道德約束的根源。他象征著心理人格的黑暗面。當他在內莉的故事里第一次出場時，他被描述為“黑得簡直像從魔鬼那來的”這一比喻讓人很容易地聯想到對抗社會、反對道德約束的撒旦。他狂放不羈、言行粗暴，“喊出的毒咒足以咒死基督王國里的任何一個魔鬼。”他愛起來不顧一切，他趁林頓不在潛入畫眉田莊，緊緊地擁抱凱瑟琳直到她幾乎窒息，他在失去她以后痛不欲生，整整十八年里在呼嘯山莊的每一塊地磚上在每一片云里在每一棵樹中尋覓著她的影子;他恨起來更是放蕩不羈，他用復仇的烈焰燃燒著一切，他利用亨德雷好賭嗜酒的弱點，誘使他繼續墮落并攫取他的財產，看著亨德雷一路向地獄狂奔，他跑在前面為他打開一道道柵欄;他勾引林頓的妹妹依莎貝拉和他私奔然后瘋狂折磨她，并從這種折磨中得到內心的滿足，聲稱“蟲子越是扭動，我越是渴望擠出它們的五臟六腑”。他告訴凱瑟琳:“你為了自己開心，不妨把我折磨到死，我心甘情愿，只求讓我也來如法炮制，開心開心。”正如凱瑟琳指責他說的一樣，他的快樂全在于引發苦難。他藐視社會規約、踐踏社會道德，只為滿足自己扭曲的欲望，只求發泄并追求這種變態的快樂。他筆挺挺地朝地獄走去，從來就不曾拐過一個彎。他的愛和恨都清楚地證明，他就是本我所包含的欲望的化身。在《艾米莉怎么了》一文中，Thomas Moser 指出:一個多世紀以前，艾米莉刻畫了一個后來被弗洛伊德叫做本我的形象，她在希斯克厲夫身上發現并體現了它。

幼年時的凱瑟琳是個“野性十足、十分邪惡的小姑娘。從她起身下樓，直到上床睡覺，我們沒有一分鐘拿得穩她不會耍壞。”她和希斯克厲夫一起在她哥哥亨德雷暴君般的壓迫下長大，因為得不到家庭的溫暖，他們成天在荒原上無拘無束地奔跑，“兩個人信誓旦旦長大了要像野蠻人一般粗獷不羈”。荒原是他們共同的精神家園，賦予兩個人同樣的野性，而在一起對抗亨德雷的壓迫中他們彼此的心靈更加靠近。凱瑟琳的性格里有和希斯克厲夫一樣的狂野因子。她脾氣暴躁、性格乖張，在和仆人奈莉發生沖突后她將她的胳膊擰得青紫，而對于在一旁勸解的林頓她伸手就是一個耳光。她發起脾氣來躺在地上到處亂撞，歇斯底里地要撕碎自己的心。凱瑟琳就是希斯克厲夫，或者說希斯克厲夫是一個更真實更自然的凱瑟琳。

但是，在偶然地闖入臨近的畫眉田莊之后，凱瑟琳看到了一個和呼嘯山莊截然不同的美麗的世界，“我們看見了——啊，真美——多漂亮的地方……”。如果說呼嘯山莊代表原始的自然，那么畫眉山莊則是文明社會的象征，在這里，凱瑟琳的自我理想和道德原則第一次被喚醒了。她透過那扇窗，看到了一個充滿誘惑的物質世界和文明社會。那里有她渴望得到的社會地位和物質財富。在田莊過了五個星期后回到呼嘯山莊的凱瑟琳，已經成為了一個舉止端莊文雅的淑女。畫眉田莊的主人林頓，英俊富有，舉止溫文爾雅。凱瑟琳很快與他相愛，他構成了凱瑟琳心理人格中的超我，她開始自覺用他作為標準衡量自己，并努力收斂狂放的天性。“在聽到有人罵希斯克厲夫是‘十足的小流氓’，‘比畜生還壞’的時候，她就小心翼翼，注意舉止不要像他看齊。”這說明世俗的道德規范引導了她的自我，在超我的指導下她開始自覺地壓抑自己的本我。

在遇到林頓之后，凱瑟琳開始徘徊在本我與超我的艱難抉擇之間，她在臥室的窗臺上寫下的一個個不同字體、大小不一的“凱瑟琳·厄恩肖”、“凱瑟琳·希斯克厲夫”和“凱瑟琳·林頓”，便是這種矛盾心理的表露。當她最終答應林頓的求婚后，卻又捶胸頓足痛苦不已，因為“在靈魂居住的地方”，有一個聲音告訴她自己錯了。當希斯克厲夫偷聽到凱瑟琳因嫌棄他身份卑微而答應林頓的求婚時，他立即策馬而去，不辭而別。希斯克厲夫的離開本質上看是凱瑟琳的本我對超我的反抗。希斯克厲夫離開的當晚山莊所遭遇的狂風暴雨，正是凱瑟琳內心激烈的矛盾斗爭的反映。夜晚、黑暗和咆哮的風暴這些意象顯示了無意識的本我的屬性。但是，她不得不壓抑與文明社會格格不入的本我所包含的原始本能和欲望，因為她知道嫁給希斯克厲夫會降低她的地位。她開始努力不斷壓抑本我而迎合超我。同時，選擇了超我，則意味著必須和本我決裂。然而，希斯克厲夫作為她自身的存在，是與之不可分離的。她也清楚地意識到:“(我愛希斯克厲夫)不是因為他長得漂亮，奈莉，而是因為他比我更像我自己。不管我們的靈魂是什么做成，我和他的靈魂是一模一樣的……奈莉，我就是希斯克厲夫!他總是在我心里……作為我自己的存在。”

與本我分裂的凱瑟琳并不幸福，她“隔一段時間就會陰沉沉默默不語。”當希斯克厲夫回來時，她猶如久旱逢甘霖一般喜不自勝，臉上帶著狂野的神氣，快要泯滅的生命之火重被點燃。但是，她卻再也不能實現自我與本我的和諧融合了。希斯克厲夫被趕出林頓家的大門，凱瑟琳大病一場，在病中的囈語中她再一次表現了與本我分裂的深沉的痛苦:“在十二歲的光景，我就被人扯出呼嘯山莊……一下子就變成了林頓夫人，畫眉田莊的女主人，一個陌生人的妻子，一個流浪漢，一個棄兒，因而，遠離了曾經是我的那個世界——你就想一想我淪落在里面的那個深淵吧!”十二歲正是她第一次來到畫眉田莊的時間，與本我分裂的她遠離了曾經的精神家園呼嘯山莊和其周邊的荒原，她的靈魂從此只能流浪。雖然經過自我與超我的結合實現了自我理想，但是與本我決裂的凱瑟琳卻迷失了自己，如墜深淵。

為了從這個深淵里將自己解救出來，幼稚的凱瑟琳苦苦掙扎，企圖尋求本我和超我的平衡與和諧。她幻想希斯克厲夫與林頓能和平相處，但希斯克厲夫對林頓只有鄙視和仇恨，而林頓不僅把希斯克厲夫看成低賤的奴仆，更視其為十惡不赦的“臭痞子”和“道德上的毒藥”。 凱瑟琳無力地掙扎在本我與超我劇烈沖突的漩渦中，絕望地說:“我就撕碎我的心來叫他們心碎。這是一了百了的好辦法，既然我走投無路!”但是，埃德加態度堅決地讓她在他與希斯克厲夫之間做出唯一的選擇。超我竭力用道德原則指導自我去限制本我的沖動，但是桀驁不馴狂放不羈的本我早已不在自我的掌控之中，因為“供她役使的精靈變得難以駕馭起來，她既不能擺脫它，又不能控制它。”面對著本我與超我的雙重擠壓自我已經無能為力，凱瑟琳陷入了毫無理智、兇暴邪惡的憤怒之中。在臨死之前，她陰沉著臉對希斯克厲夫說:“你和埃德加弄碎了我的心，希斯克厲夫!”，這是自我對本我和超我的最后一次嚴厲的控訴。凱瑟琳用死亡終結了自己的痛苦，無與倫比地超越了所有活著的人。

失去了自我的調節，本我與超我的沖突更加尖銳了。希斯克厲夫從林頓手里奪回自己病弱的兒子，并誘騙林頓的女兒小凱茜愛上了他，逼迫他們成婚，以這種令人不齒的手段奪取了林頓的全部家產。然而，復仇的快感并不能填補他靈魂的黑洞，勝利的喜悅也不能趕走他內心的陰霾。他最終絕食數天，終日在荒原上游蕩，追隨著凱瑟琳的靈魂而去，他們三人終于平靜地安眠在傍著荒野的斜坡上，死亡似乎終于讓本我、自我和超我三者達到了和諧的統一。但是，整個故事的結尾意味深長:“怎么會有人想象，在這一片靜靜的土地里，長眠的人竟睡不安穩呢?”這似乎預示著此時的和諧只是沖突的暫時平息，之后的時間長河里，還將會有無數個凱瑟琳掙扎在本我與超我之沖突的漩渦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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