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陶淵明在中國詩歌史上具有獨特的精神意義與美學價值。他千古絕唱般的歸隱,在勞作中安身立命,在自然中安貧樂道,不僅是對惡濁世事的反抗,也是其對內(nèi)心純真世界的堅守。
【關(guān)鍵詞】陶淵明 還鄉(xiāng) 歸隱 家居生活
一千六百多年前,東晉的一個低級官員陶淵明選擇了退隱。這個舉動在漫漫的時光中,煥發(fā)出了動人的色彩。林語堂先生說他是“一位人生的愛好者”、“中國最偉大的詩人和中國文化上最和諧的產(chǎn)物”。誠哉斯言。尤其是在這個急劇變化的時代里,陶淵明無疑可以帶給我們精神上的清新和愉悅。
辭官歸隱是陶淵明一生的分水嶺。在四十二歲這年,陶淵明拋開仕途、前程、功名的重重桎梏,不再側(cè)身周旋于官場。在此之前的的歲月,“誤落塵網(wǎng)中,一去三十年”,有過數(shù)次出仕的經(jīng)歷。這一年,他達到了仕途生涯的頂點,不再做些有名無實微不足道的虛職,而是出任了南方一個小縣彭澤的最高行政長官。但他在這個位子上只待了80來天。對于這次斂裳宵逝,最直接的誘因是“不為五斗米折腰”。我們通常可以想象一副官場生態(tài)圖:一個挺胸凸肚的上級官僚高高在上,旁邊點頭哈腰著一個唯唯諾諾的下級。不同的是,這個陶姓官員自年少起,就嫻靜少言、不慕榮利。這次,他拒絕端裝整束地迎見。這件事觸動了陶再也壓制不住的自我意識,長久郁積的天性終于找到了出口。和李白的安能摧眉折腰事權(quán)貴、且放白鹿青崖間的浪漫出走一樣,陶淵明從官場的出走,亦帶有濃厚的文學化的穿鑿附會。所不同的是,李白是自我標高,陶淵明是同類裝點。而據(jù)陶淵明說是“程氏妹喪于武昌”,他“情在駿奔”,才終于作出了關(guān)鍵的抉擇。
如果我們姑且擱置這些尋章摘句的老雕蟲作風,以更寬闊的視野觀察,陶淵明之所以能夠文名彌高、精神廣潤,在于他樹立了一種可以復制但不能超越的生存模式和生活典范。正如德國哲人海德格爾所說,詩人的天職是還鄉(xiāng),還鄉(xiāng)使故土成為親近本源之處。在這個意義上,陶淵明的歸隱可視作其對詩人天職的追尋與恪守。在他的詩中,也如是比喻性地描述了這次非同尋常的人生轉(zhuǎn)折:
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
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
這里面洋溢著回到了家鄉(xiāng)的欣喜。可故鄉(xiāng)在哪里?它是一個人出生時的村落和莊院?還是一個人身后的山河與國土?是小河邊的大槐樹?還是在風中飄蕩的舊日時光?一生仰慕陶淵明的蘇東坡說:我心安處,即為吾鄉(xiāng)。二戰(zhàn)中流亡異國的德國作家托馬斯·曼說:凡我在處,即為德國。因為他深信他堅持了日耳曼民族的光榮與夢想,那么祖國就是自己隨身攜帶的文化。詩仙李白在登臨黃鶴樓時,坦率地承認無話可說,或許是崔顥題詩中的“日暮鄉(xiāng)關(guān)何處是”,打動了他無邊的鄉(xiāng)愁。對他而言,何處是才是故鄉(xiāng)?是遙遠北方的碎葉,祖先繁衍的隴西,還是長大成人的蜀中?他一生都走在尋找故鄉(xiāng)的路上,故鄉(xiāng)不只是意味著地圖上的一個點,也是寄寓精神的一個廣闊空間。
還有一個悲壯的還鄉(xiāng)。荷爾德林畢生都試圖度測神性,終因無限接近而瘋狂。他的母親與祖母,兩個寡居的老女人省吃儉用供其上學,但他沒有走上親人心目中的遠大前程,去做一個牧師。他賓圖根大學的同窗黑格爾、謝林在學術(shù)上均有大成,如日中天。而荷爾德林放射出了神話般的詩歌光芒,隨即精神失常。在一個鄉(xiāng)下的木匠家里,度過了神志不清的四十年。多年以后,奧地利的傳記作家茨威格感嘆道:他忘了世界,世界也忘了他。而他也求仁得仁,按照自己的理想去生活。當他重返世界,他的一句詩迅速傳布:
人,充滿勞績
但還詩意地棲居于大地之上
陶淵明給這句話做出了生動的注釋。陶淵明所在的時代,是城頭變幻大王旗的亂世,政治黑暗,民不聊生,而他卻為困苦勞頓的人們臆造出了一個安詳平靜的幻想世界。在他命名為“桃花源”的烏托邦中,寄予的不只是對現(xiàn)實的一種溫柔反抗,也是其對精神家園的有力描繪。
但是,陶淵明在現(xiàn)實生活中不盡如人意。在歸隱后的22年里,陶曾經(jīng)數(shù)次遷居,但始終都在廬山腳下移動。他開荒南野際,開始了一種全新的知天樂命的生活。在歸去的第二年,對他的生活如是寫道:
方宅十余畝,草屋八九間。
榆柳蔭后檐,桃李羅堂前。
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
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
戶庭無雜塵,虛室有余閑。
在他的豪華落盡見真淳的詩風中,可以讀出他的喜悅與成就。但種種跡象表面,他并不是一個好農(nóng)夫。盡管他起早摸黑地操勞,“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結(jié)果卻是“草盛豆苗稀”。或許是因為他初理稼穡,才開始向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士人之風告別。更多的是,他詩人的習慣所致:結(jié)廬人境,采菊東籬;悠然南山,飛鳥知還;既窈窕以尋壑,亦崎嶇而經(jīng)丘;寄情縱酒,愛好讀書,每有會意便欣然忘食;他明知欲辨已忘言,卻還是寂寞地寫詩;他立在風中,撫弄那張著名的無弦琴,得到了無法言傳的樂趣。
而哈佛大學畢業(yè)后,回到家鄉(xiāng)馬薩諸塞州康科德鎮(zhèn)瓦爾登湖畔隱居的梭羅,雖然也種豆——蠶豆,豌豆,土豆,以及甜玉米,黃玉米,蘿卜。顯然,年富力強的美國人要比我們?nèi)逖诺脑娙说氖粘梢玫枚唷K罅_更接近大地上的普通事物,他說:人生如果到了某種境界,自然會認為無論什么地方都可以安身。因此,他終會回到人群中去。他奉行“超驗主義”,要去體驗另一種生活方式的無限可能。他在隱居中像哲人那樣思考,像農(nóng)夫那樣投入。在他離群索居的兩年里,羅列出了細致的賬目表,前八個月的部分生活消費,造屋的材料投入,個人農(nóng)場的第一年收支,等等。其中充滿了鄉(xiāng)下人式的的精打細算(包括一只西瓜一只黃瓜的價格)和管家婆式的的錙銖必較(美元單位每次都精確到小數(shù)點后的三位數(shù))。而陶淵明則是中國文人式的的未能齊家,在陶淵明的晚年,達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臨終的前一年,無法實現(xiàn)自資的隱士,又瘦又餓,時人檀道濟刺史增以糧谷與肉,但陶拒絕了來自官方的援助。可他并不諱言向四周求告乞食,因為:饑來催我去,不知竟何之。善解人意的街坊鄰居給拙于言辭的詩人一飯之恩,這使他想起了韓信受惠于漂母的典故。這也表明了他遠未喪失身為文人的固執(zhí)情懷。但無論如何,再也不會回到被自己決然遺棄的過去。他說過:“先師有遺訓,憂道不憂貧。”
陶淵明在魏晉時代的出現(xiàn)固然是偉大的華夏文化塑造出的一朵奇葩,但在他身上依然可以見證全人類普遍的命題。宋代大儒陸九淵說:“東海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西海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南海北海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在人類的不同地域和時代,依然有類似的內(nèi)心呼喚和選擇。英國詩人雪萊說:“詩人們是世界上未經(jīng)公認的立法者。”那么,我們可以這樣說,陶淵明、荷爾德林、梭羅們一起拓寬了我們生存的可能。因為,每一個個體生命,都渴望回到精神上的靜謐祥和之地。
★作者單位:寧夏銀川市唐徠回民中學;寧夏銀川市唐徠回民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