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對于《信陵君竊符救趙》中提到的侯嬴之死,歷來就有不同的看法,筆者在仔細分析文本的基礎上,認為侯嬴之死體現了中國古代知識分子的俠士精神與人格理想。
【關鍵詞】侯嬴 知識分子 俠士精神 人格理想
選自《史記·魏公子列傳》中的《信陵君竊符救趙》一文(見高中語文教材試驗本第六冊)中有一個重要的情節——侯嬴之死。原文中關于這一情節有兩處表述,一是公子與客赴趙時,侯嬴說:“臣宜從,老不能,請數公子行日,以至晉鄙軍之日北鄉自剄,以送公子。”二是公子成功救趙之后,文中有一段照應的話:“公子與侯生決,至軍,侯生果北鄉自剄。”這里就有一個問題,立了大功的侯嬴為什么要選擇自盡?而且魏公子對這一行為似乎也沒有表現出驚訝和不解。關于侯嬴自剄的原因,人們歷來熱衷于探討,而且一直以來眾說紛紜,讓人莫衷一是。大致說來,長期以來的討論主要形成了三種觀點:一、畏誅說。即認為侯嬴是竊符救趙、矯殺晉鄙的主要策劃者,魏王一旦查辦下來,罪責難逃,不如先自行了斷。二、愧殺晉鄙說。認為候嬴為了救趙,迫不得已讓朱亥矯殺名將晉鄙,內心感到不安,故以死謝罪。三、堅定公子決心說。這種觀點認為侯嬴想通過自己的死來打消公子的顧慮,堅定其決心,使救趙行動一舉成功。
應該說,以上三種看法都有一定的道理,都是根據原文情節所做出的推斷,但這三種看法同樣都不得要領。或者說,上述三條理由都可能是侯嬴自殺的原因之一,但都不會是主要原因。侯嬴選擇自剄,必然是他主觀上認為有了結束生命的必要,必然有著更深層的原因。筆者認為,這主要原因就是為了報答公子的知遇之恩,這一舉動體現了一種“士為知己者死”的俠士精神。
首先,我們從文本內容出發進行探究。侯嬴本是魏大梁夷門的守門人,朱亥本是市集上的屠夫,二人都不過是有著一技之長的市井小民,在默默無聞中終老,似乎是其命運的必然。但由于禮賢下士的信陵君的賞識,侯嬴一夜之間由一個潦倒的“夷門抱關者”而成為信陵君的座上賓,而且信陵君對他和朱亥都極盡禮數。在他看來,這是一種莫大的知遇之恩。從此之后,在他的價值觀里,生與死早已不是第一位的,而用自己的才能來最大限度地報答知遇者,才是他們生命中最重要的內容,才是生命價值的最高體現。所以,當信陵君在救趙問題上遇到了極大困難之時,他獻上了“竊符”的奇謀。于是他協助信陵君完成了千秋偉業,也就是說他非常完美的報答了信陵君的知遇之恩。他會認為他的生命價值已經得到了至高體現,余下的生命已經沒有了太多的意義,故而慨然飲劍,為生命畫上了一個完美的句號。而作為知遇者的信陵君,自然也理解這一行為。
然后,我們可以從當時的社會背景和時代精神上來做進一步的探究。翻開《戰國策》、《史記》,我們會發現,這種價值觀并非只是體現在侯嬴一個人身上,而是在戰國時期的“士”階層中很是流行的一種時代精神。“士”本來是周代貴族階層中最低的一個等級,到了戰國時期,分化為文士、武士、辯士、謀士等,多有一技之長,可以說是早期的知識分子階層;同時他們一般依附于諸侯、大夫等貴族身邊,由主公為他們提供食宿,故又稱“門客”、“食客”。這種生存狀態決定了他們往往具有展示自己才華、報答知遇之恩的性格特征。豫讓明知寡不敵眾,不惜用自殘的方式去接近、刺殺趙襄子,即使失敗了也要完成形式上的復仇才受死,是因為他認為只有這樣才能報答智伯“國士遇我”的知遇之恩;荊軻刺秦,無論成敗,結果都是要犧牲自己的生命,但為了報答燕太子丹的知遇之恩,也是為了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毅然渡過易水。當然,侯嬴與豫讓、荊軻不同的地方在于,荊軻、豫讓失敗了,而侯嬴成功了。由此我們可以看到,侯嬴之死還體現了俠士精神的另外一面,那就是功成身退。救趙成功,即是“功成”,而死,則是一種最徹底的“身退”。
一般來講,人們在讀《信陵君竊符救趙》的時候,容易把侯嬴理解為一個隱士或者謀士的形象,但從本質上講,侯嬴更是一個俠士。這里我們要說明一點,長期以來由于小說家的影響,人們習慣于把“俠”與“武”聯系在一起,而事實上,“俠”與“武”本沒有任何關系,最早的“俠”身上帶有儒家和墨家的某些精神特質,其最高價值標準是“義”,其精神實質乃是“重然諾、輕生死”、“士為知己者死”、“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功成身退”等剛健質樸的價值標準。李白有一首著名的古風《俠客行》,詠的就是侯嬴、朱亥助信陵君竊符救趙之事。從詩中“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三杯吐然諾,五岳倒為輕”、“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等句可以看出,李白是把侯嬴當作一個俠客來頌揚的,他高度地肯定了侯嬴“士為知己者死”、“功成身退”的俠客精神氣質。
我們再來看作者的情感態度。如果我們再做進一步的探討就不難發現,司馬遷和李白對上述俠客精神是大力褒揚的,這是因為,這種俠客精神和他們自身的人格理想在某種程度上是吻合的。中國古代的知識分子大都以天下為己任,有著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在以李白為代表的眾多中國傳統知識分子的心目中,都有著這樣一種理想的人生模式,那就是報效明君、建功立業、功成身退。報效明君,就相當于俠客的“士為知己者死”,對于深受儒家思想影響的知識分子來說,最理想的知遇者莫過于一個圣明的君主。建功立業,往往體現在渴望征戰沙場、獲取軍功上,李白《俠客行》結句“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說的就是自己的抱負,楊炯的“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李賀的“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都是這種抱負的表達。功成身退的愿望,從李白在詩歌里極力推崇范蠡、張良等歷史人物就可以看出來。只不過,生活在封建時代的中國知識分子中,幾乎沒有人能夠實現這種人生理想。在他們生活的時代中,往往是主上不明,權奸當道,沒有明君可以報效,或者說君主對自己的知遇總是暫時的;然后是渴望建功立業而沒有機會,報國無門,壯志難酬。所以多數的中國封建時代知識分子的命運都是功未成而身先退或者在退與不退之間彷徨掙扎。這就是中國傳統知識分子的人格理想與現實處境之間的深刻矛盾,是他們命運的悲劇性之所在。
綜上我們可以大致形成如下結論:侯嬴從本質上講是一個俠士,他之所以在立功后選擇自殺,是俠士“士為知己者死”、“功成身退”等精神使然;而這些精神特質,與作者等古代知識分子的人格理想有著較大程度的相似性。再回到開頭的問題上來。為什么在侯嬴之死這個問題會出現一些片面偏頗的看法?主要是因為我們在解讀文本的時候,沒有注意把人物放在其生活的時代大背景中去分析,不注意其時代精神和作者的情感態度,就可能抓不住人物命運和性格里深層的東西。因為,那些曾經張揚的精神氣質在我們的時代里漸行漸遠,乃至消失殆盡,我們只有從前人留下來的文字中,才能遙望見那些逝去的年代里人物的風采。
★作者單位:湖北省宜昌市第一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