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俄狄浦斯王》是古希臘悲劇中的典范。其中追溯式結構的采用是該劇結構上的一大亮點。它既是戲劇本身的內在要求,又符合了亞里斯多德提出的“三一律”和關于悲劇情節安排的原則。
關鍵詞: 《俄狄浦斯王》 追溯式結構 “三一律” 悲劇情節
《俄狄浦斯王》是古希臘悲劇中一顆璀璨的明珠,為索福克勒斯贏得了“悲劇中的荷馬”之美譽。該劇本取材于古希臘婦孺皆知的神話,但索福克勒斯卻采用了精湛的技術把它搬上了戲劇舞臺,使該神話散發出別樣的光彩,成為悲劇的典范。直到現在它的藝術魅力還被世人所稱頌和模仿。該劇不僅在語言的設計上閃爍著作者智慧的火花,而且在結構的布局和情節的安排上體現出作者精心但不留痕跡的策劃。所以《俄狄浦斯王》的結構布局和情節安排也就成為學者研究該劇時最熱衷的話題之一。
縱觀對《俄狄浦斯王》進行結構和情節分析的論文,大多從追溯式結構和二元對立的角度展開論述,而對于索福克勒斯采用追溯式結構的深層原因之分析甚少。本文試圖從對文本的分析并結合亞里斯多德的悲劇理論來探究索福克勒斯采用追溯式結構的深層原因。
一
《俄狄浦斯王》在結構上的一大亮點就是追溯式藝術手法的采用。追溯式結構“最為顯著的特點是把一部戲劇的高潮安排在開場前夕,而當大幕拉開的時候,整個戲劇的情節已經發展了很長一段時間,劇中比較重要的事件,比較關鍵的矛盾都已經形成,正處在總爆發的時刻……仿佛戲劇的一開場就進入了高潮,并且‘迫不及待’地走向了結局”。[1](53)《俄狄浦斯王》完全符合了這一特點。在開場時,作者就把整個戲劇的高潮展現在觀眾的眼前:忒拜城正遭受著一場生死劫難:“到處是求生的歌聲和苦痛的呻吟,……城邦……正在血紅的波浪里顛簸著,……田間的麥穗枯萎了,牧場上的牛瘟死了,婦人流產了;……卡德斯的家園變為一片荒涼,幽暗的冥土里充滿了悲嘆和哭聲。”[2](135)在得到神示(要清除藏在該城的污染,即找出殺害老國王的兇手)以后,國王俄狄浦斯帶領著全城人民展開了追查殺害先王兇手的活動。隨著追查活動的展開,戲劇的沖突也一次次地被推向了一個又一個驚心動魄的高潮,直至找到兇手,清除污染。該戲劇前半部分錯綜復雜的故事情節在戲劇開始之時已被略去,而是通過劇中人物的回憶和追溯一一得以展示。此種手法的采用不僅是戲劇本身的內在要求,符合了亞里斯多德提出的“三一律”,而且在情感上抓住了觀眾的心,使臺下的觀眾隨著一個個高潮的迭起而享受著心靈上的震撼和凈化。
亞里斯多德在他的《詩學》中指出,戲劇必須滿足情節、時間和空間上的統一。只有滿足了“三一律”,戲劇才是完整的。民間流傳的俄狄浦斯神話故事時空跨度很大。在時間上,從俄狄浦斯出生到發現自己犯了弒父娶母的大罪并刺瞎雙眼四處流浪,其間經歷了三四十年;在空間上,從忒拜城到科任托斯后又轉回忒拜城,覆蓋了廣袤的土地;在情節上,要在有限的幾個小時之內和舞臺這個狹小的空間展示出如此復雜的內容,幾乎是不可能的。“它必須有一個合理而緊湊的結構,必須在短短的幾幕戲劇沖突中完成一部小說所能包含的容量”。[1](53)所以在情節上,索福克勒斯選擇了從戲劇的高潮部分開始展開敘述,而把高潮之前的所有情節都以回憶或追溯的方式穿插在現在的情節之中。如此一來,戲劇的發展就形成了兩條線。這兩條線一明一暗,相互交織,共同牽引著悲劇的展開并貫穿始末。明線是俄狄浦斯決心要為忒拜城清除污點,追查殺害國王的兇手;而暗線則是俄狄浦斯追查他身世的過程。暗線的展開推動明線的發展。最后,隨著暗線漸漸的明朗化,明暗兩條線匯集在俄狄浦斯身上:俄狄浦斯明白自己身份之時亦是找到兇手之際。原來他就是殺害老國王的兇手,而老國王就是他的親生父親。此時劇情已接近尾聲。由此可見,忒拜城遭受天災是暗線造成的結果,同時也是明線開始的原因。兩者互為因果。而兩者的連接點就是忒拜城的天災。兩線從天災各自延伸開去,最終又交匯于忒拜城的天災,就像是由一個點引出的兩條線各自劃了一個半圓后又相聚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封閉的圓形結構。只不過這次交匯的情形是找到了天災的原因,清除了天災的污染。這種通過揭示過去故事來推動現在劇情發展的藝術手法使戲劇在短短的幾個小時中涵蓋了三十幾年的時光,并在忒拜王宮前院這個狹小的舞臺容納了如此廣袤的空間。由此,全劇結構集中緊湊,首尾呼應,達到了結構與內容渾然一體的感覺。
二
追溯式結構的采用還與亞里斯多德提出的悲劇中情節安排的原則保持了一致。
當討論到悲劇人物時,亞里斯多德在《詩學》第十三章曾提到過怎樣的情節結構才能顯示出人物的悲劇性,并能引起觀眾的憐憫和恐懼:“在道德品質和正義上不是好到極點,但是他的遭殃不是由于罪惡,而是某種過失或弱點。”[3]從這句話中,我們至少可以得出這樣的觀點,即悲劇的情節應該描寫的是一個在道德上和正義上并不是好到極點的人由福轉到禍。只有這樣的悲劇人物才能滿足觀眾的道德感,并引起觀眾的憐憫和恐懼。也就是說如果一部戲劇情節描寫的是一個人由禍到福,那么無論這個人是好人還是壞人,它都是完全不符合悲劇性質的,更不可能引起憐憫和恐懼。
在忒拜城遭受天災之前,俄狄浦斯的所有經歷都證明他是一個由禍到福的人。剛出生三天就被父母拋棄荒野,這本是人生的悲劇,但是他卻遇到了一系列的好心人。先是拉伊俄斯的牧人不忍心殺死嗷嗷待哺的新生嬰兒,把他送給了科任托斯城的牧人,而該牧人又把他送給了該國的國王波呂波斯。波呂波斯夫婦視俄狄浦斯為己出,百般疼愛,并封他為王位的繼承人;成年后的俄狄浦斯雖然為了避免弒父娶母的預言,遠走他鄉,放逐流浪,但上帝似乎特別眷顧這位青年,讓他猜中了斯芬克斯設下的謎語,使忒拜城人擺脫了妖魔的折磨,從而成為該國的英雄,并擁戴為王,娶了前任國王的妻子,過著萬人之上的生活,享受著人們的鼎領膜拜。故事到此,處處充滿的是俄狄浦斯的幸運和英雄的氣概。人們對他的神奇經歷只有欽佩和羨慕,絲毫沒有悲傷的情調和陰霾的氣息。
如果故事就此打住,這皆大歡喜的結局使我們完全可以將它歸為喜劇的行列。所以,如果在悲劇拉開帷幕之前先上演這出喜劇性更濃的一段故事,勢必會造成與該劇所彌漫的悲涼凄慘氛圍形成格格不入的態勢,并使該劇結尾的悲劇色彩大打折扣。但是俄狄浦斯的這段經歷又是該劇非常重要的組成部分,是導致一切悲劇性結果的根源。如何安排俄狄浦斯的這段經歷對整個悲劇的成功與否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也是該劇在布局上的一大難點。索福克勒斯用他那聰明的智慧輕松地解決了別人不可攻克的難點。他把忒拜城遭受天災之前俄狄浦斯的經歷以回憶或追溯的方式穿插于故事的后半部分。當遙遠的事情通過回憶的方式被展示出來時,其中所蘊含的歡樂或是痛苦的色彩必然會被淡化。所以通過追溯的方式再現俄狄浦斯的幸福生活既避免了前后氛圍的不和諧和悲劇色彩的淡化,又保持了故事的完整性和因果聯系。而忒拜城遭受天災之時是俄狄浦斯人生中的一個關鍵轉折點。在此之前,他已達到了他人生的巔峰時刻;在此之后,他的人生急轉直下,直至悲劇性的結尾。索福克勒斯安排忒拜城的天災這一俄狄浦斯人生的這一轉折點作為戲劇的開端,使俄狄浦斯前后兩段生活形成了更加鮮明的對比,從而加強和深化了該劇的悲劇性主題。
追溯式的手法的采用使全劇結構清晰明朗。它既滿足了亞里斯多德的“三一律”和關于悲劇情節安排的原則,又深化和加強了悲劇性的主題。正是因為索福克勒斯在戲劇的結構上精湛地采用了這些技巧,才使得《俄狄浦斯王》這出悲劇成為世界文學史上一朵瑰麗的奇葩。
參考文獻:
[1]王福和.“追溯式”結構三部曲——從《俄狄浦斯王》到《雷雨》.沈陽:沈陽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3.5:53-57.
[2][古希臘]埃斯庫羅斯等著.羅念生譯.古希臘悲劇經典.北京:作家出版社,1998.10.
[3]朱光潛.悲劇心理學.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2009.5: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