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得\\了不得\\得了\\不得了

摘 要:對比《現代漢語詞典》和《現代漢語八百詞》中對“了得、了不得、得了、不得了”四個詞語的解釋，發現兩部工具書在一些義項的設立上存在差異。本文通過大規模語料檢索，在實際語例的基礎上重新分析了四個詞語在現代漢語中的義項和句法分布狀態，它們呈現出了一種較為整齊的對應格局。工具書中詞語的義項應該根據真實語料的實際情況來設立或廢止，以避免漏收義項或多設義項。

關鍵詞:了得 了不得 得了 不得了 義項

一、引言

考察《現代漢語八百詞》(呂叔湘，1999，以下簡稱《八百詞》)和《現代漢語詞典》(第5版)(呂叔湘等2005，以下簡稱《詞典》)中對“了得、了不得、得了(li#259;o)①、不得了”四個詞語的解釋，發現兩部工具書在義項的設立上存在著明顯差異，如表1的對比所示。

表1:《八百詞》和《詞典》中四個詞語的義項對比

《八百詞》義項《詞典》義項

了得

同“了不得”2項。專用于反問句。①用在驚訝、反詰或責備等語氣的句子末尾，表示情況嚴重，沒法收拾(多跟在“還”的后面);

②不平常;很突出(多見于早期白話)。

了不得①形容大大超過尋常，很突出;

②表示情況嚴重，沒法收拾;

③表示程度很深。只作補語。①大大超過尋常，很突出;

②表示情況嚴重，沒法收拾。

得了(未收錄)表示情況很嚴重(用于反問或否定句)。

不得了①表示情況很嚴重，沒法收拾;

②表示程度很深。用于“得”字句。①表示情況嚴重;

②表示程度很深。

這種差異是反映了詞條義項的新發展，還是由于哪一本工具書出現了疏漏所致?要回答此問題，就必須首先弄清楚四個詞語在現代漢語中到底有怎樣的義項解釋。

二、四個詞語的義項及句法分布

我們借助于北京大學漢語語言學研究中心語料庫(CC語料庫)，搜索了四個詞語的相關語例，并根據這些實際語料，梳理了它們在現代漢語中的實際義項情況，得出了一些不同于《八百詞》和《詞典》的結論。同時我們還對它們各自的句法分布做了大致考察，梳理和考察的結果詳述如下:

(一)了得

《詞典》中“了得”有兩個義項，我們統計了CCL語料庫中所有“了得”的用例，共419例。其中，作“用在驚訝、反詰或責備等語氣的句子末尾，表示情況嚴重，沒法收拾”(即《詞典》中義項①)解釋的有175例，約占總數的42%，所有用例都用于句子末尾，作謂語，前面往往有“還、怎么、如何”等副詞，尤以用“還”的最多。作“不平常;很突出”(即《詞典》中義項②)解釋的有203例，約占總數的48%，可以作定語或謂語，從統計結果看，作定語的只有6例，而作謂語的有196例。作謂語時前面常有“十分、甚是、好生、的確、非常、果真、如此”等副詞修飾，此義項修飾或陳述的成分都具有[+能力/實力]的語義特征。

除了這兩個義項的例句，我們還搜集到了41個這兩個義項之外的實例，約占總數的10%。如:

(1)歷史真是無情，傷害者又受傷害，這次第，怎一個“懺悔”了得。②

(2)發現忘在鍋里的剩米飯已成一團霉苔，百感交集又怎一個孤寂了得!

這些“了得”基本上都是用在“怎一個/豈是/豈止……了得”的反問句中，個別的用于肯定句。這種用法的“了得”顯然是對李清照詞句“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加以仿用的結果，它不能用上面提到的兩個義項來解釋，而是表示“結束，了結”的意思。這一意義的“了得”從李清照以來就經久不衰，鑒于其穩固性和常用性，我們建議將它設為“了得”在現代漢語中的第三個義項，記作義項③，表示“結束，了結”的意思，作謂語。湖南婁底方言中也有這種用法的“了得”(李榮，2002)。

比較三個義項，我們注意到，盡管在絕對數量上作義項②使用的語例數量最多，但是在202個實例中，有133例是出自金庸先生的兩部武俠小說，再聯系到其搭配成分的語義特征較為固定的特點，可以判斷出義項②基本上是出現于早期白話的文體中;而義項③的用法不論從出現頻率還是能產性上都已經很低了，所以現代漢語中義項①是“了得”的優勢義項。

(二)了不得

《詞典》中給“了不得”的義項①“大大超過尋常;很突出”列出了兩組三個例句:高興得/多得～!/山溝里通了火車，在當地是一件～的大事。仔細觀察，最后一個例句是合適的，而第一組的兩個例句表示的則是《八百詞》列為第三個義項的“程度很深”的意思，我們記作義項③。③從CCL語料庫共得到“了不得”實例435例。其中，作義項①解釋的有278例，約占總數的64%，主要用作定語和謂語，有時也用在“覺得、以為”等詞語后面作賓語。作義項②解釋的(即“情況嚴重，無法收拾”)有61例，約占總數的14%，都作謂語(一部分是無主句)。作義項③解釋的有96例，約占總數的22%，都作補語。從統計結果看，義項①是“了不得”的優勢義項。

“了不得”的義項①是指好的事情的程度，而義項則說的是不好的事情的嚴重性，如下面例句所示:

(3)了不得，你連這一套全學會了!

(4)你們干了這么大的事，了不得呀!

(5)家里要是存著三民主義或是洋文書，就更了不得!

(6)可了不得 ，誰冒尖，就得斗誰呀，三個馬的勻兩個，兩個馬的勻一個。

如果不看上下文，例(4)、(5)中的“了不得”很難判斷表示的是“大大超過尋常，很突出”，還是“情況嚴重，無法收拾”。這兩個義項的差別似乎可以用積極/消極或者好/壞的二元對立來表述:描述積極的/好的因素時，“了不得”就表示“大大超過尋常，很突出”;反之，描述消極的/不好的因素時，它就表示“情況嚴重，無法收拾”。當然，在此基礎上它們可能會發展出一些各自獨特的句法特性。

(三)得了

《詞典》中“得了”只有一個義項:表示情況很嚴重(用于反問或否定句)。給出的例句是:這還～嗎?/ 不～啦，出了事故了!

我們統計CCL語料庫所得到的實例，無一例外都是此種用法。但是有一點我們覺得可以討論，即說“得了”用于否定句的必要性。這個問題在下文考察過“不得了”之后再行探討。

(四)不得了

《詞典》中“不得了”有兩個義項:①表示情況嚴重:哎呀，～，著火了!/萬一出了岔子，那可～。②表示程度很深:熱得/急得～。

我們搜索CCL語料庫，得到1703條語例，我們考察了前450條，去除不合格的(如“記不得了”中的“不得了”等)，得到實例336例。④其中，作義項①解釋的120例，占總數的35.7%，作謂語(相當一部分是無主句)。義項②的有175例，占總數的52.1%，作補語。

除此之外，我們還搜索到了41例不能歸入以上兩個義項的實例，占總數的12.2%。如:

(7)日方主帥大竹英雄驚嘆——常昊七段不得了!

(8)只要有誠意，解決香港94/95選舉安排問題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這些例句中的“不得了”表示的是“大大超過尋常;很突出”的意思，主要用作謂語，如例(7)，有33例;但也可作定語，如例(8)，有8例。我們將此義項記作“不得了”的義項③。

看過“不得了”之后，我們再來分析上文提到的問題，即說“得了”用于否定句是否必要。比較“了不得”和“不得了”可以看出，它們有相同的語義特征，相同的句法分布，因此跟“了不得”一樣，“不得了”已經從一個短語詞匯化(lexicalize)為一個詞了(徐時儀，2009)，如此一來，說“得了”用于否定句也就沒必要了。所以，對于現代漢語中的“得了”我們就可以說它只能用于反問句中，表示情況很嚴重。

“不得了”義項③和義項①的差異也是表現在陳述的是積極/好的因素還是消極/壞的因素。如:

(9)賣餡餅這個行當其實是許多人可以干的，但“教授”去干就不得了了。

(10)亞洲仿真的技術不得了 ，這里也是高新技術。

(11)好在這種文章不多，不然真不得了。

(12)因為中國人口如此之多，比如要進口1000億公斤就不得了，就將世界的糧食市場完全打亂了，糧價不知要提高到什么地步。

如果不看上下文，我們似乎也較難判斷例(10)、(11)中的“了不得”表示的是“大大超過尋常，很突出”，還是“情況嚴重，無法收拾”的意思。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將這四個詞語的義項和句法分布列表如下:

表2:現代漢語“了得、了不得、得了、不得了”的義項和句法分布

分 義

布 項

詞 語結束，了結(v)程度很深(adj)大大超過尋常;很突出(adj)情況嚴重，沒法收拾(adj)

了得+[謂語]+[謂語、定語]+[謂語]

了不得+[補語]+[謂語、定語]+[謂語]

得了+[謂語]

不得了+[補語]+[謂語、定語]+[謂語]

*v和adj分別代表動詞性和形容詞性(表1與此同);“+”表示此詞有此義項(表1與此同)，而大號加粗的“+”則表示此義項為優勢義項;能作兩個句法成分的義項，排列在前的為其優勢句法位置。

經過這一比較，我們很快就會注意到四個詞語在義項和句法分布上那種不同尋常的對應關系:

1.四個詞語都可以表示“情況嚴重，無法收拾”，而且具有類似的句法分布;

2.“了得、了不得、不得了”都有“大大超過尋常;很突出”的意思，而且句法分布相似;

3.“了不得”和“不得了”具有相同的義項和相似的句法分布。

這種形式上是肯定/否定的對立，而在義項和句法分布上又有如此多共同點的詞語叢，恐怕在現代漢語中是絕無僅有的。

三、結語

通過真實語料的考察，可以發現“了得、了不得、得了、不得了”四個詞語的義項和句法分布之間呈現出一種整齊的對應，而這種對應在《詞典》和《八百詞》中都沒有很好地反映出來。工具書編纂者在詞語義項的取舍上，應該以實際語料中的情況為最終判斷標準，唯有如此才能盡可能避免義項漏收或義項冗余(朱彥，2006;尹洪波，2008)。

注 釋:

①現代漢語中“得了”這一形式有三種意思:1.讀作“déli#259;o”，

形容詞，表示情況很嚴重(用于反問或否定句)，即本文討論的“得了”;2.也讀“déli#259;o”，跟在動詞后面，表示實現動作的可能性;3.讀作“dé le”，一是表示禁止或同意，二是用于陳述句，表示肯定。

②本文例句均出自CCL語料庫。

③盛麗春(2005)已注意到了這一點。

④由此可以看出，現代漢語中“不得了”比“了不得”更常用。

參考文獻:

[1]李榮等.現代漢語方言大詞典[Z].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2.

[2]現代漢語詞典(第5版)[Z].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

[3]呂叔湘.現代漢語八百詞(增訂本)[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

[4]盛麗春.“不得了”和“了不得”[J].長春師范學院學報(人文

社會科學版)，2005，(6).

[5]徐時儀.“了不得”與“不得了”的成詞與詞匯化考探[J].江蘇

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1).

[6]尹洪波.《現代漢語詞典》“塑造”條義項商補[J].中國語文，

2008，(2).

[7]朱彥.關于《現代漢語詞典》第5版的釋義[J].中文自學指導，

2006，(5).

(王春輝 北京 首都師范大學國際文化學院 1000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