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觀黃石的過去、現在,眾賓云集的她更需要尋找將來的出路,也許礦冶旅游節就是她為自己尋找的出路之一,當然也可能是其他,無論為何,且聽她吟。
出租車、店面門口跳躍的跑馬燈時時打出“慶祝黃石建市六十周年”的字樣,每隔一個大道口即可看到與人等身的錦簇花團,承載鮮花的竹籃在絢麗包裹的同時鑲著迎慶字樣,公交車上滾動播放名為《祝福黃石》的市歌,即便打開電視也會在已設定的藍底黑字祝福語上停留數秒——整個黃石,都沉浸在一片迎歡接喜的氛圍中。
沉吟于歡慶間隙的寧靜,黃石的發展展現出過去、現在、將來的三向維度,支撐其后的是彼時的優勢產業,支撐產業的是鰲頭獨占的先進企業,而支撐企業的則是隊伍龐大但渺小單薄的普通人。
冶鋼人的浮與沉
從黃石市的老城區繁華地帶往后走四站,有一個名字世俗的地方——八卦嘴。婦人們端著小板凳坐到自家門前,鄰里湊近,一邊摘著小菜一邊閑話家常,遇上新鮮話題還會招得小范圍內的一群人探討分析,“八卦嘴”讓人不禁浮想這樣的畫面,市井卻又充滿人情味。
剛從市中心直達前往八卦嘴的車輛,下車后最直觀的感受是,氣溫頓時升了不下兩度。這里的植被明顯少于屬繁華地帶的老城區,也沒有湖泊江灘的地段優勢。居民聚居區的路口向縱深走去,步行約300米,可以看到一片筒子樓。筒子樓有兩棟,相對而立,另兩側一面是進入的石階梯,一面則是新建的大樓,自然地將筒子樓圍在了一個四方“院內”。破舊、陰暗、雜亂幾乎可以成為樓棟的代名詞,與周邊新樓及正在施工的幾棟大樓形成視覺上的鮮明反差。
在這筒子樓里居住的,是冶鋼廠的員工。他們中的大部分已經離開了鋼廠,或是退休或是遣散,只有為數不多的人還在改制后的湖北新冶鋼工作。
夏日午后,院子里不時有零星的老人緩慢地挪動著身軀,打水、澆花、散步歸來,在白天所剩不多的時段活動筋骨。彭婆婆家住一棟筒子樓的三樓,八十二歲的她身體還頗為硬朗,坐在家門口小憩,身旁放著濕漉漉的花漏,三樓護欄外的幾盆植物就是她栽的。
彭婆婆的耳朵不大好使,以近乎不文明的大音量打招呼才能讓她接受你的信息。老人的丈夫是鋼廠的退休職工,已經過世。兩兒兩女的“雙好”結構中,小兒子和小女兒相繼進了鋼廠,小女兒最后還嫁給了同在鋼廠實驗室的女婿。一場改制風波過去,全家現在只剩下女婿還留在鋼廠。兒女對出外打工后的收入還算滿意,也沒有計較進出間的得失。后人的平穩生活讓老人毫無后顧之憂,耳朵不好也就少了電視的消遣,養花成了婆婆最大的精神寄托。她指著對面的樓棟說,“那邊的一個婆婆跟她情況差不多,耳朵也不好,是她教我養花的。你看那邊的花就是她種的。”順著婆婆手指的方向,記者看到了對面的那片蔥綠,麻雀蹦跶在廊道上,陽光下雀躍怡然。
前身是漢冶萍煤鐵廠礦有限公司重要組成部分的大冶鐵廠,建國至今數度更名,又幾經九十年代以來的改制,1995年改制后規范從大冶鋼廠改為冶鋼集團有限公司,1997年大冶特鋼A股在深交所上市。2004年,中信泰富投資有限公司出資收購了冶鋼集團有限公司鋼鐵主業資產,組建了外商投資企業——湖北新冶鋼有限公司。其間的一輪輪改造都波動著這鋼廠大院里的每個家庭。
一樓一處別樣的小瓦房內住著王師傅一家子,男主人老王四十好幾,在曾經的鋼廠度過了他人生最青春的二十年。十年前的減員增效考量下,簡單重復的工作使他在沒有任何優勢的情況下下了崗。作為分批遣散的第一批,王師傅很不劃算地拿了比后期標準略低的遣散費。現在已經以開車作為新的謀生手段的王師傅對還留在鋼廠的昔日同事不愿多語,從離開的那一刻起他就選擇了不往回看。“只留下兩千人吧,幾萬人的廠子最后留下的”,老王似有若無地重復著。鋼廠在他的記憶里只剩下無情時代的殘酷片段——擬畢待簽的遣散書、因公致殘同事爭取權益的無休上訪……
三十五歲的左強的人生在改制的那一刻與王師傅走上了岔路。作為電工這種技術工種的他在可以自行決定去留的命運下選擇了留。在他眼里,為提高工廠生產效益,根據評分排序除名的減員過程很是正常。這一過程完畢后,他從前不到一千的月薪現在已經增至近三千,這令他頗為滿意。談及新冶鋼的未來,他滔滔不絕起來,“改制后廠里加大技術投入,開發新產品,正在進行的一個大的二期項目年底就要完成了。”對三年內集團內部其他廠作趕超的計劃,左強頗為自豪。廠子的未來也決定了他的未來。
代表黃石過去,并在未來一段時間內仍占據經濟重要地位的金屬產業,雖然湮沒了個體的淚與笑,但扭轉初步完成。
喘息的紡織服裝業
除卻資源優勢壯大起來的工業,黃石第一個可以發出洪聲的產業恐怕就是紡織服裝業了。上市公司美爾雅、“女裝王國的萬能工廠”之稱的美島等知名企業將整個行業水平提升到新臺階。
在紡織服裝業摸爬多年的業內人士都會對美爾雅的發家略知一二。國營小廠通過改制,引進外資,成套日本生產線和精良技術,在其他國企緩慢改制逐步倒閉中,一舉實現了突圍。
如今的美爾雅已經不局限于紡織服裝業,它將觸角伸向了房地產、期貨市場。美爾雅工業園區如同一片自足的天地,從營銷推廣的產品展銷廳到員工生活的超市銀行,滿足公司與員工的一切需求。
與鋼廠的情況不同,紡織行業需要大量熟練工種,而這個熟練與入職年限呈正相關,因此一場成功的改制后,員工可以決定自己的去留。家住棉紡廠附近的邱老伯是廠里退下來的職工,其媳婦在改制后選擇了留下,月入兩千多,家境在黃石還算殷實。
正午時分,女工小張從美爾雅服飾的廠房走出。小張和很多年輕的女同事一樣,住在黃石周邊的郊區,美爾雅還算不錯的薪酬讓她舍遠求近地留在了湖北。她的同事中,很多都經歷了老體制,有少則十年多則二十年的豐富技術經驗。
大企業的突出表現暫時庇護了行業的潛在危機,而小企業卻已嗅到了危機端口的漫漫硝煙。倒下的不濟國企大多的最終結局是被原企業職工頂下,廠區分包成若干民營小作坊,培育出一個小老板和他(她)的百余員工。
余文俊和他的永和服飾就是眾多小企業的縮影。在某針織廠的舊址內,一個小院圍起的占地面積不大的兩棟小樓,樓內并排分隔出五家企業,老板和外勤在一樓,上面兩層則作為廠房。站在“車間”門口可以聽見內部機器轟鳴,紡軸有節奏地飛快旋轉著。余文俊的永和就是其中的一家。從事服裝代工外銷的他日益感受到了這個行業激烈的競爭壓力,原料價格上升,利潤空間的壓縮,接踵的薪資不高帶來的從業人數吃緊,發展舉步維艱。
“出口歐洲的那些產品還受到技術壁壘的限制,只能通過提高技術來過關,但我們這樣的企業資金有限。”余文俊遇到的困難還不止于此,“我們沒有美爾雅這種大企業的固定客戶,更沒有營銷精力和資金投入。市場競爭激烈,要活下來,我們以前是要做到價格全國最低,現在世界經濟一體化,只有全世界最低才能確保生存。”
紡織工勞動強度大,新生代年輕人更多地不愿進入這個紡織業,美島等大企業就遭遇了紡織工不足的寒冬,比大企業更沒有薪酬優勢的小企業則更難招工。在余文俊看來,現在外部的定制需求各企業基本上都有能力做出來,美爾雅等大企業雖然在接受訂單上有優勢,但小企業所面臨的困境他們同樣得面對。
失去了資源,現在的黃石如果希望將紡織服裝業作為突破口,就首先必須發現前路的隱患。也許這個行業的龐大主導者正在悄然失血中,治愈方式可能是余文俊無心提及的一句“除非做別人做不了的”。
那些走出黃石的企業
徜徉在黃石街頭,欣賞市區內的碧湖藍天,很難想象這里曾被冠以“光灰城市”之名。隨著最后一撥化工廠于2007年搬離中心城區,黃石的環境格局大為改觀。
在漸次撤出城區的企業名單中,華新水泥公司當屬最知名的一家。現在的華新廠區原址已經掛上“遺址”的招牌劃歸礦業文化旅游的觀光地。適逢黃石建市六十周年,各地赴黃石的人們不約而同地來到了這里。在登記訪者的過程中,記者聽到門衛相互嘀咕著到訪的人數。
華新老廠區只剩下殘破的景象,無法辨明是人為塑造還是未經修飾。大片大片的廠區有著一致的標識:破碎的玻璃沾滿灰塵,樓棟幾乎每層都有不明物鑿開的大洞,透過大洞可以看見內部的空蕩陰沉,建筑結構一目了然。沒有人煙的廠區一片死寂。
“以全過程的優質服務讓您完全滿意”,類似的標語見諸每一個轉角。遺址對面的黃石熱電廠繼續工作著,縷縷輕煙不絕升起,而華新廠區內的各項機器都靜默地存在著,高架水泥傳輸帶在烈日下熠熠生輝,當年的轟隆生機想必不會亞于今時的電廠。
在一塊開闊地上,臨時調來的清潔工王大爺等人拓荒者一般地拿著掃帚清掃著滿地的塵土,陽光下舞動的灰漬清晰可見。
華新,這個曾讓黃石驕傲的兩個字,有了它自己的新的路。事實上,迫于市場便利的需求,擁有20余家分、子公司的華新水泥股份有限公司已經將總部遷入武漢。
殘酷競爭醞釀了這個城市的無奈。而殘酷世界所教的第一課,就是正視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