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是歌劇之“鮮”?因為本屆北京國際音樂節主打歌劇“牌”,推出的三部制作,既不同于如《玫瑰騎士》和《唐豪瑟》的經典歌劇引進,亦迥異于如《托斯卡》和《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拼裝制造。本屆音樂節上演的三部飽含中國元素歌劇堪稱大手筆,絕非“小”制作,俱為“新鮮出爐”。
第一部是布魯塞爾皇家莫奈劇院新版亨德爾的《賽魅麗》,它以驚艷之姿亮相,無論是舞臺創意和視覺效果都令人耳目一新。演唱朱庇特的男高音杰里米·奧文登天生具有巴洛克式的純正嗓音,他的演唱不費力氣,而且聲情并茂,非常入戲。演唱朱諾和伊諾的女中音希拉里·薩默斯聲線純厚,演戲也得心應手。還有那位唱假聲男高音的倒霉蛋王子,雖然許多觀眾一時難以適應托馬斯·邁克·艾倫的聲音,甚至有人提出他的音準好像有問題,在我看來,他仍不失為非常優秀的阿塔馬斯演唱者,因為雖然同為亨德爾筆下的“閹人歌手”音域,但這位阿塔馬斯王子不是朱利奧·愷撒和里納爾多那樣的英雄,而是另外一種陰柔勢弱的男性角色類型,所以他其實唱功絕不在比他更著名的米歇爾·錢斯和馬克·迪勒之下。在不能一一贊美所有盡職盡責表演的歌手之際,最高的敬意當然毫不吝嗇地獻給將賽魅麗演唱得活靈活現的韓國女高音徐藝俐。盡管欣賞她的歌喉需要一點點耐心與安靜,正是她夸張但不離譜的放松而絕趣橫生的表演,才使得自始至終填滿舞臺的中國寺廟的斜頂與廊柱完全融于劇情,那些怪模怪樣的比丘或比丘尼也不再顯得隔膜。到了最后一幕,再看這頂梁框架,簡直要高呼此乃“神來之筆”。我還要把敬意獻給指揮皮爾斯·馬克西姆和中國愛樂樂團。當我想到這部戲在北京舞臺的上演創下諸多個“第一”時,我首先感到興奮的是中國的樂團在為他們職業生涯中第一部巴洛克歌劇伴奏時所表現出來的素質和修養,年輕樂手們的才華和領悟力越到最后越是表現得淋漓盡致,真的讓人感覺到對某些限度的突破。當然,成就這樣一部亨德爾的名為清唱劇實為歌劇的制作,合唱隊的水平乃至關重要。英國之聲合唱團不僅在聲音上維持了和全劇相匹配的高水準,而且在表演上也十分“搏出位”。
在令人開懷而輕松的亨德爾之后,觀賞周龍的《白蛇傳》則顯得有點累,這“累”不是來自對傳統故事的顛覆,也并非不習慣劇情的時空穿越,亦非導演理念和舞臺實景與心理預期的錯位。很顯然,周龍的音樂還是用力過猛,包含的元素太多太雜,聽了便有些累。頗感意外的是,周龍第一次做歌劇,居然就攤上一個非常好的劇本,不僅主題情懷充沛新穎,更難得戲劇結構平衡精當,而且劇詞寫得意境迷離,可以說完全達到民間傳說“歌劇化”的升華高度。導演和舞美舞臺的構思本來也頗巧妙,只是合唱演員的穿著太過于當下化,而允許他們自由穿著所導致的結果是作為敘事者和旁觀者的“蕓蕓眾生”,其衣飾品味略顯參差。擔任伴奏的仍是中國愛樂樂團,他們的聲音一下子又非常現代了,當晚所表現出的凌厲和怪異,如果錄下音在高級音響系統上重放,相信會達“發燒級”。
女高音黃英本來是《賽魅麗》主人公的首選,但是她居然在本屆音樂節撞車了。她演唱的白蛇頗具魅力,只是一聲聲突兀的尖叫還是驅散了人們對白娘子的同情之心。小青由“男聲女高音”扮演堪稱神來之筆,所以周龍曾經有過的請戲曲男旦的念頭實在謬以千里,反倒是這一退而求其次的選擇,卻是再正確不過了。相對于白蛇、青蛇以及許仙的魔幻性及超現實,龔冬建飾演的法海從人物造型到表演都過于寫實,還不如小青在序幕中對他的描述令人印象深刻。
盡管《白蛇傳》是北京國際音樂節和美國波士頓歌劇院共同委約作品,我仍愿意把它當作“中國歌劇”。當聽到一句中國人簡單的詢問語被用英語唱出時,不禁啞然失笑。以為用英語演唱就可以國際化、世界化,是犯了方向性錯誤。當歌劇的黃金年代已經在意大利歌劇、法國歌劇之外誕生了匈牙利、捷克、俄羅斯等成功的民族主義歌劇時,英國以布里頓、蒂佩特、沃爾頓為代表的英語歌劇也在普賽爾和亨德爾之后獲得再次崛起。從這個道理上講,中國歌劇的創作便沒有必要通過走英語之路,它即使以西方舞臺為表演重心,也用中文演唱,只有這樣才能建立真正的中國歌劇風格。
說到用中文演唱歌劇,得向葉小綱《詠·別》的音樂靈性和色彩絢麗、技術精湛的管弦樂配器致以敬禮。如果這部剛剛“首演”的歌劇還有繼續往前走的價值,我建議像瓦格納歌劇經常被冠以“無詞的×劇”(最突出的例子是“無詞的《指環》”)那樣,做一個音樂會版的“無詞的《詠·別》”。因為它的精致的音樂完全可以單獨提煉出來,自為一體供觀眾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