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親的老師

我的眼前常常閃動那雙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我的心靈深處時時呼喚她的名字，她就是我在劇團的老師張彬。

我與張老師相識很偶然，上高中時，有一個冬天，學校宣傳隊要組織排練現代京劇《杜鵑山》，讓我扮演柯湘。不知是誰走漏了消息，縣劇團派劇團的導演張彬為我們排戲。張彬的名字我們早就耳聞，她是我們縣劇團的主演，演什么像什么。她的名聲非常好，正派、穩重的作風出名。她一到學校的就點名要見我，聽說大導演、大演員要見我，我又緊張又興奮，可說是受寵若驚。當我快步來到學校教導處門口時，我突然放慢了腳步，從門縫往里瞧，見一位三十七八歲的女人，正與人交談。她面帶微笑，顯得非常和藹可親。她長得眉清目秀，橢圓型的臉，高高的鼻梁，還有一雙明媚的大眼睛。我想，這可能就是我傾慕已久的張老師。張老師首先讓我唱一段，我唱的是京劇《龍江頌》中江水英的“一輪紅日在胸間”，張老師說，唱得很好，就是聲音窄了點，以后要往寬了練。她問:小同學，你多大了?個子很高畦，你父母都高嗎?我當時虛歲才15歲，個子比較高，相比之下，張老師就是小個子了。我下意識地看了她一眼，她非常敏感，馬上說，你不要看我的個子，要是現在劇團是不會要我的。張老師說話風趣、幽默，沒有大演員的架子，使我感覺到有一股暖流涌遍全身……

在將近一個月的排練日子里，張老師那深厚的藝術造詣和精湛的導演才能，還有她深邃的思想、敏銳的洞察力都在吸引著、感染著我。時間過得很快，我與張老師在朝夕相處中關系走得越來越近，我每時每刻都很開心。

張老師臨行前告訴我，明年劇團要辦文藝班，讓我做好考文藝班的準備。

第二年的文藝班，因公社的阻撓我沒去成。在當時的政治環境下，必須有公社推薦。公社的親屬都安排不下去，這么好的機會哪會有我的份。又一年，劇團在文藝班里選的演員不夠，又要在全縣挑選，我在張老師的幫助下，終于考上了我夢寐以求的縣劇團。

能來到劇團，來到張老師的身邊，我很慶幸，暗下決心，一定好好學戲、好好做人，不辜負張老師的希望。人人都說劇團是個大染缸，我要做出污泥而不染的好演員。

然而，愛美之心人人有之，何況我正是風華正茂的時候。有一天，我剛洗完澡，順便扎起了當時流行的馬尾頭。張老師見了，開了一句玩笑，怎么把頭型變了?我趕緊解釋說，我剛洗過頭，順便……過段時間，我去張老師家學戲，無意中又扎起了那種發型。張老師說，今天你又洗頭了?我的臉紅了，心在跳，我還能解釋什么呢?

張老師就是這樣，對我嚴格要求，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到劇團幾年了，學員們陸續談起了戀愛。有個年輕的團干部待我很好，張老師不知是聽誰說了，就對我敲起了“邊鼓”，她說，你要是處朋友，我們就誰也不理你了……她怕我學壞，又怕我談戀愛影響事業的發展。

張老師在我的業務方面也傾注了她的滿腔熱血。多年來，只要戲里有我的角色，不管是誰導演，張老師總要給我吃“小灶”，一個眼神，一招一式地教我。她的家就是我學戲和練功的場所。平時沒“活”時，張老師就領我練“折子戲”和“基武功”。我跟她學兩出小戲，一個是文戲《茶瓶記》，一個是武戲《打焦贊》。《茶瓶記》里，她讓我學演丫環春紅。這個春紅是個機靈、聰明、活潑的小花旦，又是劇中的主要人物。劇中的表演、唱腔、身段都很美，難度也很大。這個角色用眼神說話的地方較多，為了練我的眼神，張老師反復示范，還從劇情講到人物的心理活動，從心理活動再體現到眼神。張老師說，一個演員的眼神是非常重要的，它是一個人物心靈的窗口，如果眼神運用的好，你真實地表達了人物思想感情，觀眾就會接受你。春紅的一出場，就需要用眼神把觀眾的注意力吸引過來，表現她的天真活潑。為此，我不知練了多少遍，俗話說，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這話一點不假，就是這么個出場，我至少練了幾百遍，直到張老師滿意為止。

在武戲《打焦贊》里，張老師教我楊排風這個角色，這個戲以武戲為主，楊排風要用單棍、雙棍耍棍花和開打。為了讓我練好棍花，張老師堅持讓我用我們練功的白蠟桿來練。還將塑料布剪成像紅纓槍穗那樣，固定在白蠟桿的兩頭，為的是增大阻力，鍛煉我的臂力。練習的頭幾天，我的胳膊都腫了，我想把兩邊的穗兒拿下來，張老師堅持不肯。后來，到了真正演出時，我用的舞臺上的道具，就像用的是草棍兒，非常輕松自如。

那年初冬，我為迎接年終的匯報演出，來到張老師家。那時張老師剛作完手術不久，處于恢復階段。這一段時間，我本不想來，怕影響張老師休息。可張老師堅持讓我來，每次來，我的心總是忐忑不安，懷里像揣著個小兔子。但看到張老師那堅定的目光，我只有好好學習的份兒。這一天，到了練開打那段，小屋子施展不開。我們就來到院中，她家的院子較大，四周圍著一米高的土墻。她家兩邊的鄰居也都是搞文藝的，對我們的操練也習以為常。我們很快便進入角色，我用單棍，張老師操起大刀，我們倆練起了“大刀槍”，漸漸地，我覺得張老師的速度慢了，當我迅速停手時，只見張老師蹲在地上，用手捂著腹部，臉色蒼白，汗水混著雪水順著她的兩鬢流了下來。我嚇傻了，張老師卻很平靜，淡淡地說，沒什么，快練吧!說著，她就吃力地站起來，我猶豫著……張老師厲聲道，快呀!張老師眼中閃著堅定的目光，我知道這種目光的分量，我們的雙臂又飛舞起來。雪越下越大，我們的身上披著雪花，視線也模糊起來。大地像一個大舞臺，飛雪像無聲的琴弦為我們默默地伴奏。我仿佛看見茫茫的原野上，有兩只梅花鹿在跳躍著、飛奔著，向著那無際的遠方……

正當我在藝術上一展風采時，大慶市文工團向全國各地招收評劇演員，我的哥哥、姐姐們在大慶，都希望我能考到大慶。我很矛盾，向張老師征求意見，她說人往高處走，只有站得高，才能飛得更遠。她還說，你的表演和身段我都很放心，就是唱腔方面下的工夫不大，你要在近期考試前突破唱工。她根據我的嗓音特點，給我找來沈陽著名評劇老演員花樹蘭的唱腔磁帶，讓我模仿花派的韻味，我借來一個舊錄音機跟著練起來，由于我嗓音的先天條件較好，很快就掌握了花樹蘭的演唱技巧，在大慶的考試中我連連闖關，唱腔竟被排為第二名。張老師怕我在其它方面遇到阻礙。還親筆寫了一封信，交給當時組建評劇團的她的老同事，在信中，她對我的人品極為肯定。這件事，讓與我同來大慶考試的一位師姐知道了，她常常提起，說張老師偏心。

臨行前，張老師專門為我準備了一桌子菜，那是一個初秋的傍晚，朗朗明月掛在天穹，秋風敲打著門窗。我和張老師默默地坐在桌前，我們的話都很少，我們在慢慢咀嚼著人生百味。我們是在用心說話，用心交流，她想說什么，只有她知道，我知道。

與張老師分別后，我們彼此惦念著，互相打聽著對方的消息，她為我的點滴進步高興著。1 988年東北藝術節，她來到大慶，我去看她，聽說我電大剛畢業，感慨地說，我當時不攔著你就好了，這不又回到原路上了?說真的，我對我沒能考大學很懊悔，可當時老師為了我好，我還能說什么呢! 1993年，張老師讓她在大慶經商的兒子大剛來我家看我，聽說張老師已經當了文工團的團長，我也為老師感到欣慰。張老師的事業心極強，她在藝術上的造詣和工作能力，早就應該有她施展才華的空間，這一天果然來了，只是來得晚一些。我把我寫的文章讓大剛看了，讓他告訴張老師我一切都好。

2003年9月，我按捺不住對張老師的思念，丟下正在上高三的孩子，回我的家鄉去看她。她聽說我1:30分鐘到，就早早地到外面的樓梯上等我，我遠遠地望見她老人家，我的眼淚禁不住流了出來，我疾步跑到她的眼前……66歲的她，仍風韻猶存，只是臉上老了一點，眼睛還是那么炯炯有神，思維敏捷，腿腳也靈便。她說我長高了，還說可能是大慶的生活條件好，營養豐富的緣故吧!她又親自下廚為我做了一桌子豐富的菜肴，我不知是胃痛還是什么原因，吃得很少。傍晚，張老師到我住宿的賓館看我，為我帶去胃藥和面包……

我的父母給了我的生命，而張老師卻教我如何做人、怎樣做事，并教育我有一顆積極向上的進取心。我常常想，我應該感謝上蒼，恩賜給我這樣一位好老師、好朋友，如果有來生，我還會做她的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