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走了,患肺癌三年的父親終于沒有挺過這個漫長的無論是北京還是小興安嶺都帶著格外冷意的春天。春天—再被無情地推遲著。
那天下午似乎就有一種感應,心里隱隱有點不安,我給大妹打了電話,我知道那些天一直是大妹在身邊照顧父親。大妹在電話里告訴我,父親在中午還吃了兩個蒸餃,叫我不要掛念,還按兩天后(魯院五一節放假前兩日)訂的火車票回去就行。掛了電話,我心稍安了安。吃晚飯時,遼寧來的青年作家曾劍要請我和另一個西藏來的青年詞作家劉一瀾到外邊吃飯。我沒去。吃過晚飯回房間,手機沒電了,給手機充上電,上網一會兒,書仍是無法靜心看下去。就到樓下去打乒乓球,打了一會兒,聽到山東來的一個身材魁梧高大的同學陳原跑下樓來喊我,他悄悄把我拉到一邊貼著我的耳邊說:你弟弟來電話,說你父親去世了……我手里的球拍當啷落到地上。旁邊的劉一瀾和另一個女同學跑過來問我怎么啦,我身體晃了晃挺住了,說沒事。隨后趕緊跟這個同學上樓,往家里回拔電話,大哥接的,他在電話里說:咱爸七點十八分走了,走的很安詳。我哽咽地說我現在就出去訂飛機票。
訂完機票回到房間里,我一下子就變得空落落的,我不知道這個夜晚怎么度過去?此時已是子夜12點了,我卻一點睡意都沒有。打開手機,看到一條短信:“鴻達兄節哀:剛打你宿舍房間里電話沒^接,想必你已動身,切勿過于悲傷,我同你有同樣的經歷,父親走時未滿六十至今傷痛未愈,想你父親已享你等兒孫之福,你比我……”是那個晚上同我打乒乓球女同學楊帆發來的。此刻我恨不能就在路上,稍稍鎮定下來,強迫自己休息一下。屋子太靜了,躺在床E仍是睡不著。這注定是—個漫長而又難熬的夜晚,雖然只有短暫的幾個小時,我卻不知怎么捱過去。此時幾千里之外的家里一定忙做了一團……而我只能等待,孤獨地等待,這樣的滋味像水一樣浸透在房間里,泛著陌生的涼意。三年前那個冬天的夜里接到確診父親肺癌的電話,這種心焦和無奈就有了。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只是父親讓我們這種心焦和無奈變成一種僥幸……不知怎么捱到窗簾稍稍有點朦朧亮意,擰亮了臺燈,才凌晨三點,起來洗了臉,刷了牙。陰郁的天色在早晨里充滿了涼意,這是北京四月末的天么?身上穿得厚厚的皮夾克還覺得發冷。大街上的風也冷嗖嗖的,直吹得我心里陣陣發涼。走到八里莊北里一公共汽車站牌去等車,首班的車還沒過來。站在那里有些孤零零,平時看慣北京堵塞滿了擁擠車輛的馬路上,此刻變得空蕩蕩起來。盼星星一樣等來了首班的公共汽車,三站地就到了地鐵2號入口處,地鐵的首班車還沒來。地鐵服務員看我著急的樣子,說了一句,你著急也沒有用呀,地鐵還沒到點發車呢。進了站等了有十多分鐘,首班地鐵才來,上了地鐵看到大妹發來的短信:“叫二嫂先回來吧,咱媽也住院了。”我知道母親受不了這個刺激,父親查出肺癌來一直沒敢告訴她。就給妻子打電話,她說已在路上了。北京城郊的景色一下子盡收眼底,晨曦中露著微弱的霞光??吹紧~肚白的清晨里的天色,我心里又一陣發酸,父親再也看不到這樣的晨光了……
我差不多整整提前了五十分鐘到了機場,辦完登機手續后還是等待。這種等待是揪心的。這個時候接到小妹發來的短信,她和妹夫也從青島坐飛機往回趕,他們的飛機比我的飛機晚—個小時到。坐上飛機,想打個盹也睡不著,窗外是鉛灰色的云層?!獋€小時五十分鐘后,飛機降落在太平機場。
到了民航大廈我又是坐在椅子上等待,這種靜靜的等待還不如趕在路上,時間一分一鈔都是覺得那樣的漫長!十二點多鐘表妹先來車接上我又去接上剛下飛機的小妹、妹夫,還有剛剛下火車的侄兒,車就馬不停蹄地跑上哈伊公路上去了。下飛機時哈爾濱就下雨點了,這會兒變成了淅淅瀝瀝的小雨了,很像我們的心情。
到家得五百多公里的路途,開車的小師傅說得晚上才到,因為哈伊公路鐵力到伊春段在修路。
雨時斷時續,我們很少說話。老天就這樣一路哭著,追隨著我們,連開車的小師傅也說這雨好像在攆著我們下。車過慶安時,一望無際的田野上空聚集了大團黑黑的雨云,像是有大雨下來,我真擔心大雨下來后,前邊的山路就走不了啦。司機師傅也擔心著緊盯著前面的路,恨不得一下子就開到目的地,可是我們這才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呀!
令人奇怪的是,車過鐵力后,雨突然停了,天也放晴了。我想這是不是父親在照顧我們呢,讓他的兒孫們順利到家呢?過了鐵力就進山了,父親十九歲—個人從山東來山里,從此就在山里扎下了根,現在又把生命的終點停留在了山里,76歲。有運材車從我們車旁迎向開過去,司機師傅又自言自語地說山里的木頭越拉越細了。山老了,父親也老在了山里。
季節還是去年那個季節,路還是去年回家的路,看到突然放晴的天就想起去年那次回家來,也是四月份。父親的病情在去年突然加重了,整夜整夜咳嗽咳血。我也是憂心忡忡地往回趕。車到伊春時也是在下雨,一路的山路就下著這四月份的冷雨,等車過上甘嶺山頂上時,突然雨停了,山坡上變成了白茫茫的一片雪地,一半是雨—半是雪。不知怎的,一看見這滿頭白發的山坡,我心里一沉,不知是不是不好的征兆。我就是揣著這份惶惶不安走進家門的,父親在床上躺著,聽到我走進家門,轉過頭來輕聲說:洪子回來了。床頭凳子上的紙盒里堆著一堆咳過的血痰紙,我的心一下了松過氣來。去年的春天父親挺過去了,不再夜里咳血了,能夠吃飯了,能夠下地走路了,能夠到樓下的陽光地里去溜達了。我去年一直陪護父親度過溫暖的春天才離開家的。
顛簸的車里此時不斷收到魯院同學發來的問候短信,這樣的唁函短信也不斷在打斷我的思緒回到現實中來,車過翠巒時收到班長宗利華代表全班學員發來的短信:“鴻達兄,許多同學知道消息后都非常關心,但現實所限,無法前去祭奠,請兄長節哀,也請您轉達同學的心情,請您及家人節哀!”車過友好區時還收到評論家、施副院長發來的慰問短信:“鴻達,知道了不幸,請節哀!家中的大事需你堅強的支撐,問候你的家人!”
我多想還能像去年匆匆回來時那樣,還能看到父親,還能聽到父親那聲輕輕地呼喚:洪子回來了……
可我知道父親走了,父親這回真的走了……淚如雨,默默往心里流去。
責任編輯:劉英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