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在它到達的同一時刻,曠野的泥土就改變了初始的姿態。
我的向往明顯帶著質樸的泥土氣息,而這里拒絕裸露。多重的復構都建立在城市的外表,所以,才須經過精細地打磨,仔細地包裝,讓它組成一個立體的結構。高高地聳立,那是為了瞭望到遙遠的先輩,它幽幽地隱在我來時的地方。在時間深度的逆程,有一個形式可以完成心愿的表達,那就是東方明珠的塔尖上發出的柔和電波,它可以帶去我早年出行時曾經有過的憧憬,也可以悄悄地捎去我夢里對家鄉思念。
四面八方的路,完成了鄉間土地的引導。包括更為直接的鐵軌,怎么都是這樣硬性的直腸?這種堅硬的輻射,是想告訴土地,我是一個巨大的旋轉時輪,當完成鄉村與城市的轉換,惟有一條條路的輻條能把鄉村牽引。圓輪的軸心就是城市,是堅硬的地表。這一處堅硬的地面,是由水泥凝固而成的路面構成,是由鋼筋鐵骨支撐。一些家鄉的山石也已車拉船運來到這里,早已經過了精心地切割,為的是組成市井里堅固的壁壘,所以,充當高樓大廈的基礎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剩下的部分也已鋪在了路面,理由非常簡單,就是絕對不允許裸露出泥土。那是城市不愿看到的成分,那是為了城市人行走方便的緣故,潔凈的外表不該讓泥土粘污。真的會玷污嗎?我也說不清楚,反正外表達到了干凈的效果,故而少了我日日洗滌污垢鞋面的煩惱。這是最重要的感覺,至于泥土的作用,在這里已經不再重要。我來,拋棄它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不由我意志所決定。
城市是城市的風格,覆蓋在原始的泥土之上,深深地包裹著市井人心,靈魂似乎也有一層堅硬的外殼,就像熾熱的地球表面一定要有地殼用來支撐,否則,一定會與太陽一樣,濃烈的無法容身。城市的堅硬決定了人們的取向。松散是屬于鄉村,都是本真的形態,粗獷,裸露,清一色的純凈是土地的色彩,不需要包裝,就可以輕而易舉地種出莊稼。而這里卻大有不同,一個單元,一盞屋燈,就可以把每個人封閉。
我來的時候,還沒有學會攪拌,所以沒有構成混凝土的成分。雖然,這些礦物大都產自家鄉的山野,但是卻要再進行提煉,沒有工廠豐厚的知識儲備,沒有一道道分工精細的流水工序,自然還是泥土的本色,提煉不出水泥的成分,也完成不了堅硬的轉換,表態必須先學會攪拌。我模仿著師傅們的模樣,弄來沙漠的顆粒,倒入人們為城市預備的水泥,然后用水反復地攪拌。一種混合的物質就這樣形成,堅硬得非常適合城市的口味。過后的城市生活,看慣了花花綠綠的霓裳,知道了人們的愛好趣味,才知道,泥土也需要重組,如果不經過二次加工,城市是不會輕易地接受。這是堅硬土地上的生存之道。完成土地的這次蛻變,我也要跟著人們一起學會。
走在四通八達的路面,到處都是堅硬的路口。四面的風,把我的思維徹底地改造。軟包裝趨向于胃口,那是需要調理和掩飾的肉體,提供的蛋白質或卡路里成分一應來自鄉村。我的糧食,我的蔬菜,以及那些牛牛羊羊,你們的骨骼大體可以剔除,那是不需要的成分,那只是低等動物的硬度,強度達不到要求,也不能補充軀體的養分,惟有肉質才能喂養脾胃,強化我的骨骼。對立在堅硬的路面,才能互為協調,形成力與作用力的關系。要不然,抓蛐蛐、逮蚯蚓這樣的事情,怎么非要到鄉間的泥土里才能完成,就因為鄉下是滋生這些軟體動物的場所。
真的惟有堅硬才潔凈嗎?可是,我分明看到城市也有裸露泥土的地方,這些成分雖然很少,但是畢竟是城市靈魂的一個組成部分。花卉,在人們向往的目光里綻放;樹木,艱難地在路面上占有了一席之地,雖然被擠到了邊邊角角,還是留下了陰涼,更主要的是吐納了人們最需要的氧氣成分;花壇里,草坪回到了地面,這與堅硬形成了強烈的反差。難怪,一到休閑假期,人們就紛紛地涌人了公園,特意去與之親近,那是綠化師精心留住的泥土培育的結晶。不信你可以四下窺視,大凡有草坪、樹木的地方,總有零零星星的盈余寸土,在此之上,才能種出一株株樹木。這是鄉村隨意任何地方都能栽種成活的植物,而在城市,很多的要素都被抽離,所以,駕馭起來就有些難度。難怪要有綠化師來精心調理反復修剪呢。
終于和兩個月的陰雨天說再見了,早想感受一下陽光的沐浴,以熨平久悶樓宇內的陰霾。天晴了,出奇的熱,很有熱帶海濱的味道。午飯后想去看看居所后面那條一直陪伴我的林蔭小路。走出大樓,離開舒適的空調才知道夏天的味道,悶熱的空氣和直射的驕陽讓人睜不開眼。彷徨和猶豫之中,真想打消去散步的念頭。但心卻著實惦記著那片綠色,還是強忍著烈日,繼續前行。
陽光在堅硬的路面上肆意地掃描,我徜徉在這片綠蔭和陽光之間。無意間,在一處樹陰下,發現一位女清潔工在悠然地品嘗著自己的零食。挽起的褲腿顯出黝黑的皮膚,凌亂的頭發滲出密密的汗珠,順著面頰慢慢地下滑。悠然的神情像是在享用一頓佳肴,讓我想起兒時與伙伴去鄉村郊游的情景,短暫的畫面給我帶來瞬間的聯想。我經過她,繼續前行,繼續貪婪地享受著小片綠地。
獨自來到鵬城打拼,這條悠長的小路,在我煩悶時,失意時,孤單時靜靜地陪伴我,像是一個可以傾訴的朋友。還記得在那些憂傷、孤獨的日子,在空無一人的小路上,我一次次徜徉在這條綠蔭下,回憶著過去,想象著將來,思念著家人,唱著自己喜愛的歌曲。
當我再次經過那位清潔工時,她卻在身旁找著什么,然后敏捷地掏出一包她的零食示意著說要我一起分享,簡單的神情像是一個可以交心的孩子。
這是深圳嗎?是她在和別人說話,還是我聽錯了呢?她有企圖嗎?那東西能吃嗎?我的直覺讓我本能地拒絕了她。但是,剎那間的疑惑,在她一臉的誠意中感受出一絲樸素的真摯,雖是這樣,我還是用警覺的口吻委婉地對她說了聲:“謝謝!”
城市本能地吞噬著人們的真摯,金錢無時無刻不在考驗著你我的處世觀念,行為就在這染缸里屈從著、掙扎著。漂洗后的言行已失去了原來的本色,準繩失去了基本的砝碼,搖擺著,衡量著利弊、真偽。總也找不到原味的淳樸。當偶然的一點征程不期而遇時,卻是本能的懷疑著,躲閃著,回避著。城市的主人是鋼筋、混凝土、每個人都在躲閃、回避。裸露的泥土總要憑借堅硬的地面來隔離。仿佛將自己裝在了套子里,不愿揭去自身那一層朦朧的面紗,裸露出大地的原貌。丟失了什么,得到了什么,誰能說得清楚。
她在城市的地位雖然低微,卻是千萬個不可或缺的靈魂。沒有他們,那些邊邊角角的泥土就不會留存,即使留存也不會很好地生長成茂密的樹木。而我生活在堅硬的城市,我不該迷失在堅硬的土地里。
責任編輯:劉英麗